《无处藏身（第一部）》娱记

33、第 33 章

　　33．
　　我苦笑着跌坐下来，启开一罐从便利店买来的啤酒，一饮而尽。

　　“昨是儿童今是翁，人间日月急如风。常闻欲向沧州去，除我无人与子同。”我蹉跎了多少岁月，想要得到的自由却始终未曾实现。与白方隐居那一年是我生命中最瑰丽的时段，直到幻彩的琉璃界被外来的侵扰打乱，安逸的生活才从不真实的美变成真实的痛。

　　只是，一个人若经历过幸福，还怎样煎熬痛苦？

　　“这一杯敬你，白方！”我将啤酒洒入江中，对着一片细碎波光喃喃自语。“你总说我傻，我还不承认，今天却是服输了。我都傻透腔了白方，你说我怎么就那么蠢，一定要上了人家的当才晓得错呢？”

　　“我老啦白方，你看我都长白头发了。不过这可不是现在才长的，四年前就出现啦。老是那么一撮，跟漂染过似的，白泠说我这是冒充古惑仔装酷耍帅，呵呵，其实她不知道咱这可是纯天然环保绿色无公害的产品呢……”我盘起腿傻笑。江风习习，失掉纽扣的衬衫被吹得飘扬开来，在身后形成一面不安的旗，猎猎作响。

　　——只可惜，衬衫是白色。

　　“我可以坐下来吗？”怔忪间，一双修长的腿映入眼帘。牛仔裤、红球鞋，雪白的T恤衫。视线上抬，一条金棕毛色的博美犬正趴在主人的臂弯里好奇地打量我。狗主人长得极平凡，发型也不够出色，要不是一双璀璨生辉的碧眼为整个人带来几许亮色，搁在人堆里也就是一让人记不起特征的老外。

　　“坐。”我吸了吸鼻子，给他让出一个空间。

　　他学我的样子盘腿坐下来，将博美犬递到我面前。“这是9528，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9528？”我皱眉，这什么怪名字？

　　“是我女朋友起的，她说这是中国电影后现代解构主义的精华。”

　　“你有女朋友了？”我略微诧异，随手丢给他一罐啤酒。“怎么样，长得漂亮吗？”

　　“还好。虽然比我当年差了很多，但个性很活跃，跟她在一起感觉很轻松。”

　　“……那真要恭喜你了。”我啪地拉开铝环，一扬手将那泛着冷光的小东西抛得老远。“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就在下个月。”他把酒罐放在地上，轻轻捋了捋狗毛。“就不邀请你了。”

　　“……哦。”我灌了一大口啤酒，冰爽的液体沁人心脾。

　　“结婚之后我就要负起责任保护家人的安全，尽量远离一切的危险。如果再跟过往有任何交集，恐怕会给无辜之人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

　　“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这是我所能查到所有有关这四年来各独立家族内部变动的资料，也许你会用得到。”

　　“谢谢。”我接过一张轻飘飘的光碟。原来有些事并不难放下，所执著的，唯心而已。“以后不再见面了？”

　　“还是不要见了。”他低垂眼眸，亲了亲博美犬的额头，亲昵的样子好像在对待最心爱的情人。“我可以永远是一名私立学校普通的外语老师，你却不可能永远藏在储蓄所中做一个平凡懒散的小保安。你摆脱不了过去，正如你同样掌控不了自己的将来。”

　　“你……都知道了？”我怔了怔。是了，他这几年以教师名义打掩护，暗地里靠贩卖情报赚了不少钱，几乎尽得我的真传，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咳咳，他掩嘴假咳两声，蒙住9528的眼睛。“你胸前的痕迹那么明显，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格瑞做的？”

　　咦？我低头看看——的确疏忽了。格瑞那家伙难道是属狗的吗？不知道需不需要打狂犬疫苗？我尴尬地收紧衣衫。“你干嘛蒙9528的眼睛？”

　　“……嗯，因为它是公狗。”

　　默……我有那么人兽咸宜吗？我揪揪9528的耳朵，小家伙似乎跟我很投缘，温顺地挺着头任我摩挲。“你变了很多。我记得你以前只喜欢养人来玩……比如我。”

　　“可你只会惹我生气。我那时对你很不好，你还怨我吗？”

　　我摇头。“怎么会？在City Lust那种地方，如果不是你的刻意庇护，我哪有好命平安活到14岁？你表面上欺负我，实际上却是保护我。我小时不懂，后来却是明白得很。”

　　“那就好。”他微微一笑，顾盼神飞的影子竟依稀流露出当年头号美男子的风采。他起身拍拍裤子，回头便走，决绝的背影竟似不再有丝毫留恋。

　　“奥菲斯！……”我忍不住唤住他，一丝酸涩袭上心头。“你真的放得下法兰茨吗？他毕竟是为了你……”

　　“我救不了他，”奥菲斯打断我的话，没有回头，9528却突然狂吠起来，凄厉的叫声仿佛吃了痛，在静谧的江边犹显得突兀。“所以只能选择救自己。”

　　“你……爱过他吗？”

　　奥菲斯沉默。良久，才轻轻吁了口气，淡淡的语气不知是哭是乐。“小狐，很多人的爱情都不像你和白方那样纯粹。有时候，不爱比爱更幸福。”

　　是吗？不爱可以比爱更幸福一些吗？我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中的铝罐被捏成一团。如果我不爱白方，如果白方不爱我……那世界岂非只剩下灰色？

　　灰色（gris）等于格瑞（Gris）……天呐，好可怕的假设！我打了个冷战，坚决把这种夭寿的想法从脑子里刨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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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青云做事很有效率，上午刚开过董事会，下午就发出通知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意图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毒丸计划”提案。不过他恐怕没有想到，能参加会议的股东其实已经所剩无几。由于利氏的绝大部分股东都是法人，所以事实上只要有人能同时掌控这些控股公司的决策权，就等于牢牢把握住了利氏的股权。虽然表面上尚有那么多记名股动也未动，但主人却早已在暗地里易弦更张。

　　我不请自来，迤迤然坐下，董事们的眼镜差点碎了一地。

　　“你就是那个暗中组织收购公司的幕后主脑？”利青云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痛惜、不信、失望和愤怒的神情看得人稍稍有些于心不忍。

　　我淡笑着摇头，“我哪有那个闲工夫……”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几个冷峻干练的保镖将格瑞迎了进来。我指着他介绍道，“这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迪奥先生才是正主儿。”

　　格瑞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无论手工或剪裁均属上品，将他那修长瘦削的身躯修饰得愈发完美、挺拔。栗色的卷发仍松松的系着，在身后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只是眼睛似乎有些浮肿，淡淡的血丝分布在瞳孔周围，可见昨晚并未睡好。

　　他冷冷地瞥我一眼，睥睨天下的气势似乎志在必得。也不坐，就那么旁若无人地站着，轻启贝齿，说了个令人心惊的数字——他谨代表拥有37%表决权的股东反对董事会提出的“毒丸计划”，建议大会对该提案进行否决。

　　股东大会的决议需要有出席会议的股东所持表决权的半数以上才能通过，利青云持35%，邵子婷持16%，我和白泠分别持5%，算起来怎样都比他占优，他凭什么这么笃定？我盯着他，他却嘴角噙笑，看起来胸有成竹。

　　“……我也不赞成毒丸计划。”喧杂中，邵子婷突然语出惊人。她拍拍手，唤进一位50岁左右的中年人。“这位翟律师是老董事长生前委托的遗嘱执行人，在投票表决之前，我想先请他向各位股东宣布一件事情。”

　　她的视线投向我，复杂的目光仿佛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

　　翟律师抽出一大摞文件，一张嘴就震掉了全场人的下巴。“经过本所慎重调查，证实聂风先生，就是我左边的这一位，就是利洪城先生失踪多年的独生子利夜瞳，也是他生前唯一指定的利氏财团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