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月]好梦如旧》寒山唁

3、转

　　这必然是不可能的，故而在看见囚室中的月的瞬间他便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一个梦。但这样的清醒反而使他希望这个梦能长久地做下去，甚至隐隐期待在这个梦中世界自己将月释出，再没有日后的鲜血淋漓毁谤加身，这是一场现实中不可实现的东山归隐。
　　他边想着边走近了，玄铁的栏杆遮掩后月倦倦地靠在墙上散发未冠衣衫凌乱，于以往相比显得更加清瘦而憔悴，他不知道对方是否是因为太过疲倦连自己走近都未有任何察觉，他想叫醒对方却一时犹豫于称呼，之前他从来只称廷尉而显然对方现在已不居此职。他犹豫一会儿终还是如此叫了，然后月便霍地惊醒，看到他后却也无丝毫惊讶，而只是自嘲地问道，你可否也是来观行刑的。
　　也是，也不是，他答道。
　　月这个时候扶着墙踉跄地站了起来，L注意到他手脚上缠绕的沉重的镣铐，泛着阴森的深青，深陷入骨。他也是注意到了L的眼神，飘忽地笑了笑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虽然就我个人而言倒是仍不觉得自己错得多么离谱，但既然都已在罪状上签字画押那么必然就是罪孽深重了。只是我若有一事恳求不知你可否愿意答应。
　　这个时候L 敏感地注意到了被掩在凌乱衣衫下拷打的痕迹，颔首道，你但说无妨。
　　月这个时候的神情终于流露出些许软弱，垂眸低声道，我希望你不要看行刑。
　　他看到L眼神中的诧色，有些凄凉地自嘲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之前对你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临到自己总还是免不了人贪生怕死的本性，所幸他们是先收监再庭审，故而在庭上终没说什么可笑的话，如今人之将死我也不介意告诉你我这些不为外人道矣的私心。自己当年初入仕途时满心以为若能做些为国为民之事便是魂飞魄散也不怕，现在回想起来未免有些可笑。
　　L沉默许久，说我答应你。
　　月似乎很如释重负的样子，但是神情还是十分恍惚，似乎是在看着L又似乎是穿透了他的身体看不具名的远方。刑狱中寒气逼人，又有陈年的血迹在石砖的缝隙之间汩汩流淌，以及宛如鬼哭的风声从高处漏着几缕昏暗阳光的铁窗中穿堂而过，这些都是当年月亲自设计的，为的就是确保人人皆畏刑狱如虎不敢轻慢刑律，L想着假如自己此时刻薄一些的话完全可以将月嘲讽得颜面全无，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些话想必对方早就不知道听过多少次，或许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便不断的有各色人等在他身旁尖利地讥讽，一边缓慢地将那些铁钉一寸一寸地钉入骨髓之中，一边强调着他有多么自作自受。

　　L这时觉得梦境其实也是一桩十分残酷的事物，他为何要知道这些？若人是梦境的主人那么他为何要想象出这些，他所应该想的难道不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月在亲身经历刑法的严酷之后彻底承认自己的过错并怀着愧疚之心赴死这样符合他对公正定义的场景？在某种意义上他甚至感到冥冥之中命运的神祗正在不露声色地嘲弄着他们双方，一方本应至始至终死不悔改漠然以对外界的所有毁谤，而现在他却彻底暴露出了自己的软弱；另一方则本应把这位酷吏视为无法被教化的顽固过客，冷漠地旁观这则令许多人大快人心的死亡，而现在他却不自觉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慢慢地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某些话语无可自抑地从L嘴边溢出，我毫不怀疑若你有另一种更为强大的杀戮工具你会想尽一切办法使自己免于这般情境并继续实践你的严苛思路。
　　是啊，月轻轻地笑了，声音宛若梦呓，若我有的话，我想我现在已经杀死此处的狱卒以及治罪于我的君主和大臣，并用着眼于长远之安定这样的理由来自辩。
　　L与月默然对视，在这个奇诡而与现实相悖的梦境中他们完全坦诚相对，L无动于衷地想假如我在梦境中想象出如此一则杀人工具他会否同样也将我列入毁灭的名单呢？因为我无疑就成为了他完成计划的阻碍。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作为主人已经彻底脱离了对于梦境的控制，故而不用体验在现实中都未体验到的死亡之旅。于是良久之后他慢慢地说道，假如我现在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会做何想。
　　我会想到曾经你也劝导过我世上本没有绝对安定，希图以严刑峻法向此目标靠近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月沉沉微笑道，那大概也是你唯一一次劝告我，大概之后便意识到我早已无可救药丧失理智了罢。
　　L也回忆起来那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那时朝野上下已经有些风声连他这样的异国人在集市上行走都可以敏锐地感知到舆论的变化，之前再如何严苛上面也还在强调是为了明确成文法典之重要，故而民众久而久之对于他国民众啧啧称奇的连坐等其他法令都是见怪不怪，而那时却已经有了廷尉用此严刑峻法是为了掌控民众以颠覆君主的说法，这样纷纷扰扰的流言却未给月带来任何困扰，每日照旧去狱中巡视，对漏网之鱼甚至更为严惩，对其他官员也还是冷淡的态度，但这样的做派无疑让流言更为猖獗，直到一日L也忍不住在对话中提起。
　　而月当时却陡然变色，冷漠地说为如此捕风捉影之流言便放弃既定之法未免太过可笑，而您似乎是在关心我，但实质上比流言更伤人至深。
　　在这场谈话之后L就萌生去意，月似乎也是再也不愿见面万望他早日离开的态度。L从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做下决定后便头也不回果断离去于东方各国之间游历，然后就是在千里之外的北都得知那则消息，他在北都温暖的客栈内住了几日每日坐在窗前看大雪纷纷洒洒，突然就觉得自己见到鲜血满滴在上面，一点点渗透入里，车轮轧过扬起一片半红半白的血雾，他悚然一惊，拿了行李走到楼下看发现眼前还是一片纯白，安详静谧，他却陡然萌生了返回故国之意。
　　他叫停了那辆马车，将所有的白雪，杀戮，流言都抛在脑后，一路驶回了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