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二十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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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千金醒来，哥哥在身边。
他清洗过自己，就又是那个谦谦君子左千君。眉目如画左千君。
谁的哥哥左千君。
他睁开眼。
“千千醒了多久？怎么不叫哥哥。”他揉揉她的头，下床叫佣人，“进来！”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你这一觉睡到天黑，哥哥一直陪着你。来，先吃两口，想吃什么再让厨房做。”
左千金摇头，左千金张嘴。左千金好懦弱。
妥协给食物，妥协给饥饿，妥协给哥哥的温柔乡。
左千金回来后就一直没说话，现在也要继续当乌龟。
但是哥哥眼里有血丝，所以他好像兔子。所以千千就不可以继续缩头。
她等他走回她身边，温软地，从容地，泄口气，“可惜。”
左千君在床边坐下，揉揉她的小脑袋，“可惜什么？是万幸。”
“嗯……”左千金摇摇头，把他的手扯到自己手里，“我不是你的妹妹。”
就这么说了出来。
左千君一愣。
没有太多讶异，顺着她说，“那不正好。”
后面的话省略。但左千金也听得出他的意思：正好——可以相爱。
左千金头摇成拨浪鼓，“我不是林妈生的，我不是左家的女儿。”
这下没给左千君钻空子的机会，她盯紧哥哥看，只见他面不改色。
左千金直起来的腰又瘫下去，有点憋闷，“就知道哥哥早就知道！”
“但是，”她又追着问，“所以我的亲妈妈和亲爸爸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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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千金说，想先一个人静一静，哥哥就离开了。
望着天花板，她在脑海里翻找起为数不多的记忆，有些急切，有些胆怯，从以前的日常中，标记一个人——
抱着她的周妈，叫她小姐好的周妈，给她打伞的周妈，为她做好吃的的周妈，还说过，“我倒真希望有小姐这么个女儿”，这样的话，的周妈……
怪不得从始至终都对她那么好，她想起过往好多次周妈对她的好，好到她都能记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左千金陷入梦乡。
梦里周妈成了林妈，她抱着周妈撒娇，她也成了小丫鬟，伺候着哥哥和左爸……
轰隆！
哗啦。
雷雨忽至，倾城如泼。
左千金在雷声中惊醒，突联想到电视剧里那些不孝顺父母遭天打雷劈的场面，吓得大叫妈妈。
周妈听到叫声赶忙进来安慰，可左千金见她先是往后躲，然后才试探着，喊了一声：“妈妈……”
轰隆——
一声雷滚过。
周妈杵在原地被一吓，手足无措地张张嘴，终是上来抱住她，“小姐不要怕，我去给你把窗关上……”
“周妈！”左千金抓着她的手不敢放，心里有奇怪的感觉，可一想到在身边这么多年没相认，而这就是自己的亲妈，只知道应该要对着她难过心疼的。
门又被打开。
“夫人！”
“宝贝儿！”
周妈喊了一声林凤清，径自去关窗，林凤清眼里只有左千金，走到她身边连声哄，当她还在小时候，“吓坏了吧？不怕不怕……”
而左千金，被林妈搂着，目光锁定在房中走动的周妈，直到她做完分内事，自觉退出去。
左千金就一时温顺在林妈怀里，呆愣着发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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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捎带了一整个冬未消透的寒，春雷，敲锣打鼓宣告着谁的到来、谁的离开。
“君少爷……”
“周姐。”
他们在走廊过道相遇。
走廊外飘来细雨，令左千君的嗓音格外凉薄。
左千金的周妈，左家的佣人，林凤清的大丫鬟，左千君的乳母……而左千君，从来都是跟着林凤清一起叫的周姐。一字之差。
从来，没有叫过她“妈”。
“君儿，我愧对小姐……”
“注意你的称呼。”左千君冷若冰霜。
“君少爷！我不能那样对小姐啊！”
“那你也可以那样对我。”左千君语气平淡说。长达三十年的相处，让他自认为了解她是个怎样的女人，所以他加多一句安慰，“没关系，你不合作就算了，我再想办法。”
以退为进，反向安慰，加深折磨。
左千君走了。从她身边走过。
周妈瘫坐在地。
．
第二天，左家来了很多人。
来得及时，迅速，猛烈。让人没有任何准备。
只见左家一楼厅堂，正正中间，盖着一块白布。而布周围，除了左家宗亲，还围着很多，从穿着打扮看，平时无法进入到左家，乃至不会出现在潋滟湖区的人。
左书耀一手揽着林凤清肩膀给她支撑，一手拿着还无法处理的信，而左家的佣人们也彼此相依，低低啜泣，束手无策。
蓦地，仿佛有人按下开关，一个尖声激动，“我只是跟她说周家要修族谱！这个事情我们都知道！周琼英这一脉有新生下来的也要写进去！村里也有通知都要抽血录DNA！周玉英她就说她不做！她不肯做，我们多问了两句她就说出来了！结果今天到这儿来看，她妹妹人都没了！琼英啊！！！你这是为啥啊！！！”
左千金醒来感觉头昏沉，循声，出门，站到楼梯口有些恍惚。很刺眼的，是楼下摆正的白布。
她缓步迈开，冲在场熟悉的人，叫一声，“妈……”林凤清抬头，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
在大家的注视下，她一步一步走下楼。
走到白布边缘，跪下，揭开，不可思议地，轻微皱眉，喊了一声：
“周妈？”
林凤清心碎地别过脸，左千金还没来得及抬头问左爸林妈这是怎么回事，周家人里一名妇女已经扑了过来，“女儿啊！我的女儿啊！这么多年妈终于见到你了！”女人用力拉扯着跪坐在地蒙了的左千金，林凤清泪眼忙喊，“快拦着快拦着！”几个佣人就上前把她拉开，她又嚎啕着“姐姐！”、“你走了我干脆也一头撞死在这儿！”
这一嚎，周家人都铆足了劲儿——
“这家真是活人进来给你们干活死了才能出去哦！”
“你们就是剥削！就是压榨！”
“今天不给个交代别想就这么算了！”
“对！自杀！哪个会想不通上吊自杀！我看是他杀！”
“自己生不了还偷人娃娃！”
……
左千金彻底迷乱了。
她打起精神往前爬两步，又爬回白布边，伸手碰碰周妈，冰冷的脸。再拉开一点布，看到她脖子上的勒痕。
该哭不是吗。
昨天才相认的妈妈，还没有相认的妈妈，怎么相认是在她死了呢？
可为什么刚才的女人又在口口声声叫她女儿。哥哥不是说，去找周妈。那周妈就该是她的亲妈妈。
可为什么哭不出来呢。周围这么多悲声痛骂，可好哭的氛围了。左千金只是难过，她摸摸自己的心。
却感受不到骨血与这一具冰冷，这一室人气的关联。
“你自己看！”
仿佛猜到她的费解，有人抢下左书耀手中的信扔给她。
那是，周妈留下的一封遗书——
左老爷、林夫人：
我知道看完这封信你们一定会恨我，但那时我已经死了，希望我的命，多少能偿还些罪孽。
我在左家三十年，自认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没犯过错，但我做错了一件事，就是在夫人第二次生产那天，把夫人生下来就死掉的孩子，换成了我姐姐的女儿，她就是现在的左千金。
当时我姐姐和夫人同时有孕，不同于夫人受到老爷无微不至的呵护，我的姐姐姻缘不幸，怀孕后男人就离她而去，她也变得疯疯癫癫，精神失常，而她要是生下孩子，注定无力抚养。我那时一边照顾夫人，一边照顾姐姐，虽然辛苦，但无二念，只一心想在左家多挣钱，盼着两个孩子出生都能健康。
然而夫人的身体，想必夫人和老爷也知道。周开告诉我夫人产下的孩子没有呼吸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姐姐刚生下几天的女儿。
我深知这样做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但想到夫人一腔憧憬、那么喜爱还未出生的孩儿，我担心夫人清醒过来不能承受那份失去的痛苦，而姐姐的孩子先天不足，要是能养在左家也必定能受到最好的照顾。所以我苦求周开，擅自做主，一意孤行犯下了这冒名顶替的大错。
但这样的话如今说来，都像是贪心不足的借口。我骗了夫人，也骗了姐姐，只告诉她孩子死了。
我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皆大欢喜，但我低估了血缘牵绊，也高估了自己对罪过的承受能力。后来姐姐的病时好时坏，千千也渐渐长大，姐姐神志清醒时，就会问我她女儿的去向，我为了让千千能过得更好，本打算一辈子瞒下去，可老天可能看不过眼，姐姐的疯病一天不如一天，我决定要让她们母女相认。
可当我想将这些告诉给小姐，希望她能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却很难开口了。我怕，怕她舍不得老爷夫人对她的好，怕她贪慕左家的荣华富贵，怕她嫌弃周家生母的疯癫失常，更怕她怪我左右她的人生，还要来打破这份平静。
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而龙生龙，凤生凤，眼见着千千在左家却没有一个左家人的好品行、高天分，我知道早晚有一天她会被质疑被揭破，那还不如让我来提早替她下决心，也让她能提早对姐姐尽孝。
千千，我年纪大了，总是回忆往事，这一生唯独你这一桩，使我日日受着良心折磨，夜夜无法安寝，实在别无他法。
千千，原谅我的自私让你没有选择来到左家，也原谅我的自私为了自己解脱，就这么突然地说出真相。
而如今真相大白，我以命赎过，别无遗憾，但求你能回到我姐姐身边，替我照顾好她，弥补一些我的罪过。
至于老爷夫人的大恩大德，我唯有来世再报！
周琼英，绝笔。
……
信纸飘落。
左千金看了一遍却像什么都没读懂。
只听得左家人在说：本来这个时候不该说，千金丫头以前那些低能也没什么，但如果她不是左家人，那就好理解了……
周家人就说：不该说你倒是别说啊！你们什么意思！有钱了不起啊！欺负我们周家来的人少啊！
吵吵着，推搡着，要冒火。
这其中，据说是疯得病重的周玉英又格外活跃，左千金坐在地上看了一圈，只想抓住她这一个线索——但是伸手么？拉她么？应该么？以什么身份什么角色，什么立场什么理由……怎么做才对？
迟疑着，停滞着，听到哄闹，听到吵骂，听到“砰！”
而后皱眉——
周玉英情绪激动、撞上了白玉石柱，一直跪在一边的周开起身查看、大叫让开、送气按压，然后惊慌说，“她死了！”
啊？？？
怎么死一个人是这么容易的吗？
林凤清晕了过去，左书耀焦急照看她，又让人叫救护车又让人叫保安。
但是救护车来了又有什么用，周开都说死了。
但是周开医术再高又有什么用，是他介绍同族的周妈来给左家当佣人，是他辜负左家的信任做出如此背叛。
左千金就在这时候，呆坐周妈身边，环视到每张脸——姓左的，姓周的，姓其他的，避之不及的，看卑贱种的，豺狼贪婪的，不掩嘲笑的……
没有善意的。
可是，不对啊。
她的妈妈，假若不是周妈，是周妈的姐姐，这个女人也刚死，那为什么没有人来关心她？
也没有人来要求活着的她去关心死那个她。
她在这么多人怪异到有些荒诞的群戏里感到憋气，感到短路，感到周围都是壁垒。
想要寻找的，只是一个可以不用面对读不懂的信纸的怀抱。
却，没有见到，哥哥的影踪。
．
大清早出门的左千君，独自坐在空荡而黑暗的电影院。
巨幕上放映着《Stupid》。
他手中拿着一张纸，那是周妈留下的另一封遗书。
他在黑暗中随剧情发笑、迸泪。
而后黑暗中亮起一团火。
在左千千特有的丧气又明媚的笑脸前，纸张燃烧。
殆尽。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二十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