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秦淮》竹影听风

2、笑芙

　　又是一年科举将近，金陵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应试举子。这诸举子中，有日日求神问卜的，有埋头苦读的，亦有流连花街柳巷的，笑芙就是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下，认识了乔远。
　　那是个柳絮飘满金陵的日子，笑芙的马车行使在玄武街上，不知是姻缘天定，还是月老暗牵，总之，在她拉起了窗帘的那刻，乔远看到了她，手中的书脱落，掉在了地上。她看到发上沾了柳絮的他楞楞地站在那里，忍不住绽颜一笑，让满街的花草都失了颜色。就是这一笑，惹下了他二人纠缠一世的命运。
　　“笑芙姐姐，有个书生要见你，宋妈妈让问，你见不见？”
　　“书生？告诉妈妈，我一会就到。”

　　“是你！”笑芙惊讶地失了仪态。
　　“是我，在下乔远！”乔远朝她拱手一揖。
　　不知是谁起的头，他们俩就这么聊上了，越聊越投机，日复一日，渐渐地相识，相知，相许。

　　“在想什么？”乔远搂着怀里的笑芙，把她的头贴着自己的心口。
　　“没什么，明天，你就要去殿试了，我怕皇帝老子相中你当他的女婿。”
　　“呵呵，小傻瓜，怎么可能，你当是书上写的！”
　　“那，万一要是真的呢？”笑芙不死心地问。
　　“不可能！”乔远语气坚定。
　　“世间事哪有绝对的，我是说万一嘛，你会如何？”
　　乔远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不忍心拒绝，道：“若是这样，我会禀明皇上，我已有心仪之人，不能娶公主。那换我问你，若是皇帝看上了你，要你进宫，你又会怎样？”
　　“那怎么可能！”笑芙嗔笑他痴傻。
　　“怎么不可能，宋朝的时候，李师师不就是？你又长的这般漂亮！”
　　“那我就告诉他，我有了心爱之人，非君不嫁！”
　　笑芙微笑了下，复又躺回他怀里。她平时是个果决之人，从不做不切实际的念想，但今天，她的心里一直怪怪的，总觉得仿佛有事要发生。
　　似是天下的奇遇都集中到了她一人身上，她没等回乔远，却等来了皇上的圣旨，要她进宫见驾。宋妈妈激动地亲自为她上装，云裳的所有人全都围在她房门口有喜有忧。
　　昨夜的笑语竟成了真，乔远得了殿试第一，皇上对他大加赞赏，金口玉言封其为驸马，没想到乔远当堂驳回，顶撞圣驾。皇上听完了他的陈情，便决定召笑芙进宫，看看是怎样的女子竟有如此魅力。
　　初见笑芙，龙心大悦，抚掌叹曰：“世间竟有如此绝色！沧海遗珠啊！”当夜便强迫笑芙恃寝，笑芙不从，便以乔远性命相胁，笑芙无法，只得就范。从此，笑芙日日伴君。
　　身在天牢的乔远闻之，张狂大笑曰：“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古之人诚不我欺也！”
　　皇帝要笑芙进宫，笑芙抵死不从。
　　三月后，乔远以谋逆罪被处以极刑，吊在城楼上鞭尸三日。笑芙站在尸体下，定定凝望一日，不吃不喝也不语，只是笑着，明丽异常地笑着。几乎整个金陵的人都来看这一奇景。
　　回到云裳，笑芙大笑三日，答应入宫，且开出了三个条件：一要以乔姓入宫，二要以贵妃仪仗迎娶，三是要车驾所经之处皆以芙蓉花铺地。
　　皇帝求美心切，悉数应之。
　　这是一场旷古烁今的迎亲礼，笑芙依旧笑着，笑得三千粉黛全无了颜色。问君同惜岚、念幽一同为她着装，三人都强忍着眼泪。
　　笑芙笑着对依旧古井无波的云依容说：“还记得你为何要为我取这个名字吗？我曾立过誓的，这一辈子，都要笑！”
　　云依容低叹了一声，走了，什么也没说。
　　临出门，笑芙把三人全搂在怀里，道：“你我都是落了泥淖的人，若是想不开，都能死上千百回了的，世人皆说咱是无情之人，却不知怎样算是无情，怎样又算是有情，今日我去了，再见无期，你们各自珍重，相互扶持，只一句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笑芙登车而去，奢华的宫车里，笑芙端坐着，她想起了与乔远初见的情景，不由得拉起窗帘，只看到两边皆跪满了百姓。昨日，她还是他们鄙夷的对象，今日，她却成了他们跪拜的对象。
　　笑芙依旧笑着，她笑着拔下头上的金步摇，笑着在自己的手腕上重重地划下，金属与皮肉的摩擦传递到手上，那是一种不属于疼痛的快感。
　　血渗透宫车的地板滴到了芙蓉花上。
　　鼓乐仍在进行，宫车碾过的芙蓉花在泣血。
　　进了宫门，拉开车门的一刹那，所有目睹的人全惊呆了，笑芙依旧端坐着，金步摇又插回了头上，那花不能比，蕊差堪拟的笑靥凝结成了永恒的瞬间。
　　笑芙的血会流尽，但秦淮的眼泪，永远流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