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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Act XXVII ...

  •   深夜。

      羅馬。

      狄奧斯庫里神廟(Tempio dei Dioscuri)遺址。

      公元前495年,里吉洛斯湖戰役(Battle of Lake Regillus),傳說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策馬出現於戰場上,幫助羅馬人取得勝利,之後又現身於當時的羅馬廣場,在經過朱圖爾納之泉(Lacus Juturnae)的時候停下來為坐騎洗澡。羅馬人為了紀念他們的幫助以及這一次的勝利,就在羅馬廣場上,特地興建了這一座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神廟。

      神廟曾毀於大火之中又再度重建,最終還是敵不住時間,泯滅於歷史長河,連同羅馬帝國的榮光一同沉寂,如今僅餘三根的柱子屹立,毫不孤單地立在昔日羅馬廣場的一片碎瓦頹垣之中——只是在深夜時刻,扭曲的空間以及神力的保護,普通人類所無法到達的另一重空間,夜幕之下的是一整個古老、輝煌、完好無缺的羅馬廣場。

      時間彷彿在此地駐足。

      阿斯普洛斯和德弗特洛斯在狄奧斯庫里神廟前停下腳步。

      雙生子的神廟是八柱式(Octastyle)設計,鋪有凝灰岩石板,神廟有列柱圍繞,形成一道道的門廊,柱頭採用科林斯柱式,階梯的左右兩側各自立了一座駿馬石雕,顯然是代表雙生子的兩匹坐騎。兩位上代的雙子座踏上神廟前的長長階梯,穿過了火光搖曳的昏暗長廊,最後來到了一個鋪設了馬賽克裝飾的廳堂。

      這裡明顯是神廟的中心位置,兩座牽着馬的巨大雕像一左一右地立在祭壇之後,衣飾、神情、動作也如同鏡像,一模一樣的,根本分不清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而如今唯一可以區分他們的人,也許就只有跪在祭壇前方的身影。傳說中的古希臘美人一襲白色長裙,金色長捲髮束起了大半,退減了幾分嫵媚,優雅依舊,卻增添了幾分聖潔之姿,彷彿是守護羅馬聖火、侍奉灶神的純潔維斯塔貞女(Vestal Virgin)。

      海倫從不曾踏足特洛伊,如今她看來一副虔誠的模樣跪在兩位雙生兄長的雕像面前,是贖罪抑或是悔恨就不得而知的了,德弗特洛斯只是注意到她的腳邊放了一個華麗的古埃及黃金盒子,盒子不大,沒有甚麼特別裝飾,只是雕刻了看不懂的古埃及象形文字,隱約可以感覺到一股若隱若現的奇異神力,根本就是和托特的力量如出一轍。

      可見盒內的東西,赫然就是他們此行目標——最後的命運泥板碎片,以及最後的重要元素。

      不久之前,正當他們依然為了薩拉斯瓦蒂河的失蹤命運泥板碎片而頭痛之際,某一天的早上,加隆和蘇蘭特在清晨突然前來聖域,帶來了本應下落不明的碎片,海龍將軍只是表示,這是他們從萊茵河的女妖身上贏回來的戰利品,是以美麗的歌聲和樂曲戰勝得來的,完全得來不易的。

      可是,此事其實還有幾分可疑的,海魔女的笛音的確是非同凡響,但加隆的歌聲可不見得有打動媲美塞壬之音的可能,何況根本就沒人聽過這位海將軍開金口唱歌,單憑蘇蘭特應該絕不可能勝過羅蕾萊的。對於他們的疑惑,蘇蘭特明顯有一瞬間的動搖,只是加隆偏偏在此時不慌不忙地搬出了狄蒂絲,說那美人魚先他們一步回了海界而已。

      加隆的說辭雖則完美,但即使是他的雙生兄長,也明顯地察覺到當中必然有問題,他卻又是鐵了心地對他們隱瞞得來碎片的真正經過,但眼見他們的身上並沒有任何傷痕和戰鬥的痕跡,而且又不是不知道加隆的脾性,反正都已經得來這一片命運泥板的碎片的了,他們乾脆就勉強接受了兩位海將軍真假參半的說話。

      唯獨德弗特洛斯隱隱猜出,這必然是跟安露或是米露有關,畢竟他可是吩咐了他們二人,定期前往她們暫住的庇護所察看,確保她們的安全,不過如果連蘇蘭特也選擇隱瞞下來,相信背後的問題應該是不大的。等到這一次聖戰結束,各種事情一一解決了,他把她們接回家了,再親自一探究竟。

      現在首要的,還是幫助阿斯普洛斯,盡快把晴天救回來。

      前一段時間,那個膚色白皙的深藍色長髮的男人,在已經變成瓦礫的家中,翻到了妻子留給他的最後一封信,就在他生日前一天寫下來的,信中寫的東西很有晴天的風格,當時的她,根本早就知道自己的時間無多,快要離開他們,留下此信,除了是最後一遍告訴他們、她有多愛他們之外,最致命的一句,應該是說……

      有時候,有些犧牲和失去是必然的。

      ——我這身體和靈魂,你和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的,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父親,我根本無法活下來,根本無法留在你們的身邊,和為你帶來安娜塔西婭的,我本來就是……早就死去的了,但可以幸福地生活了那麼長的一段時間,已經足夠的了,所以你要知道,有時候,有些犧牲和失去是必然的,我知道你會很努力地去把我帶回來,但如果不能的話,請你和其他人,去做你們必須做的、正確的事,阻止邪惡。

      晴天在信中的意思,根本就是告訴阿斯普洛斯:時候到了,就把她放棄。

      她當時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寫下這最後一封信,已經不得而知,只是這顯然是她和人世所熱愛的一切的最後訣別,根本是已經抱有永遠消失的覺悟的了吧,她祈求他們的勝利,那怕其中的代價是永遠無法回來他們的身邊也好。

      因此安娜塔西婭從不知道有這一封信的存在,但自從阿斯普洛斯發現了這一封信之後,他已經反覆地閱讀無數遍,幾乎可以在腦海中呈現她寫信時的畫面,無論是她握筆的小巧可愛的指頭,下筆的遲疑、痛苦、掙扎,努力強忍的淚水,他都是知道的,她在信中的一字一句,已經深深地刻鑿在他的腦中的了。

      絕對要把她完好無缺地帶回來。

      即使不擇手段也好。

      不知多久的沉默和安靜之後,原本背對他們二人的海倫才捧起黃金盒子優雅地起身,轉頭平靜地注視眼前在她的兄長庇佑之下的雙生兄弟。她的凝視深邃而悠長,彷彿是透過他們,看到早已不在的兄長留在人世的光輝似的,又或者更多的是,經過歲月洗禮而察覺到的、不公而殘酷的命運。

      她緩慢地來到他們面前,捧在雙手的黃金盒子直接遞上,彷彿即使他們下一秒一聲不吭直接取走,她也毫不在乎那樣,只是在此時此刻,她的眼神突然變得格外的幽深,眼中像是夾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絲絲憐憫和同情,完全不像是當天單方面對這一代雅典娜針鋒相對的犀利女子。

      也許更多的是因為,他們是出生在由她兄長庇護的星座之下。

      她莫名的有點不忍,但也不得不硬起心腸。

      「……命運泥板的最後一塊碎片的確是在我手中,放在盒子裡面的,還有托特大人交給我的一顆蛋、裡面正正就是你們所缺的混沌元素、原初之水,另外還有一顆原初之蓮的種子,以此用來重塑其中一顆的創世石,睡蓮王座石——我所說的,正正就是你們現在所欠缺的吧,只要我把這個盒子交出,你們的計劃就可以順利完全執行,沒錯吧?」

      海倫的語氣和表情也完美得無可挑剔,表面上看來只不過是平靜地闡述神明的說話,謹慎地再次確定他們的來意是否如同預料之中一樣。話雖如此,兄弟二人卻敏銳地察覺到這個美麗的女子赫然是有不妥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阿斯普洛斯莫名覺得,海倫從頭到尾的說話對象,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是的,海倫,我們只是缺這些東西而已,如果你現在交給我們,如無意外,三天內我們就足以重塑三顆創世石。」

      「因為有時間的繼承者幫你們加快了重塑創世石的時間嗎?阿斯普洛斯。」

      這一位有名的斯巴達美女突然緩緩勾了勾嘴角,她臉上意味不明的笑意,換了是一般男人的話,早就被她迷倒的了,只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兩個已有妻室、又在某些方面異常偏執的男人,而且她的這一番說話,都不知是有意抑或無意地戳了阿斯普洛斯的痛腳,令到他頓時有幾分不悅,只是在表面上完美地掩飾起來而已。

      畢竟說真的,如非必要,他絕對不願意又讓安娜塔西婭再次長時間地消耗力量,但眼見了她鐵了心要幫忙,而且特訓又大有成效,如今的她的確是已經可以完完全全掌握她的時間之力,乾脆就讓她參與此事,當時給她在現實之中練練手,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的了。他可以允許安娜塔西婭參與這些事情,但是已經早就決定了,絕對不會允許她上戰場的。

      「……所以你是不打算給我們嗎?海倫。」

      德弗特洛斯適時地開口,卻見這個金髮的女人反而露出了微微吃驚的表情,她抿唇一笑,反而踏前了一步,大大方方地把這個黃金盒子直接送到他們眼前,可惜的是,就在阿斯普洛斯準備伸手之際,她突然又猝不及防地退後了一步,然後在上代雙子座黃金聖鬥士驟然凌厲的眼神之中,她緩緩斂去了笑容,神情肅穆。

      「……阿斯普洛斯,這是托特大人給你的最後一個神諭:如果你接了這個盒子的話,今後你的命運將截然不同,你將永遠不再是你自己——所以告訴我,你的選擇吧,是接下這個盒子,按照計劃去拯救你的妻子,抑制是和你的兄弟離開這裡,當作甚麼事情也不曾發生,尋找其他可能更加艱難、但不會改變你的方法,把時間之女救回來。」

      這一段的所謂神諭,海倫是以古埃及語說的,她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音節也清晰地迴盪在這個廳堂之中。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的兩座雕像沉默而永恆地注視下方的三人,卻見阿斯普洛斯只是微微抬頭,波瀾不驚的深藍色眼眸望了一望傳說中的雙子座守護者,神色淡然地朝海倫伸出了一隻手。

      「……給我。」

      他毫不猶豫地把手放在黃金盒子上,手心的掌紋觸及了盒子的古埃及象形文字,明明知道接下來將徹底改變他的人生,他卻依然不見絲毫畏懼,甚至連他的雙生弟弟,好像已經一副早就知道他的決定、無條件支持他的樣子。阿斯普洛斯修長有力的大手輕輕收攏,隨即就取走了原本在海倫手中的盒子。

      「我的人生曾經有二十五年的時間,一直為神諭所玩弄,最後更加出現了我從不曾料及的事情……有沒有神諭,神諭說了甚麼,又與我何干?我的命運,只有我自己一人決定,不是命運將終發生甚麼來判決我的人生,而是我做了甚麼來決定我人生的走向,譜寫命運的人,只能是我自己。如今再多一個神諭,又有甚麼所謂?」

      再多的神諭,也無法動搖他的決心。

      他記得在那一個時空之中,他可是和仍然沒和他真正邂逅的晴天約好了,等到她回到了她真正的時空、真正的家,她可是有一個幸福的未來的。雖則他已經抹去了她見過他的記憶,她永遠也不會記得此事;而且現在被修改記憶的她,更加不知道他才是她真正的丈夫,但他由始至終,也不曾想過要放棄她。

      她在信中提及的事,他是絕對不會讓它成真的。

      阿斯普洛斯很是堅決,恍惚之間,海倫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某個久遠的、她不曾目睹的重要時刻,當宙斯把命運的選擇權交到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手中的時候,她的兄長,想必是曾經也以如此堅定的眼神,毫不猶豫地作出了選擇的吧,而他們也是深知,無論發生任何事情,兄弟之間也絕不離棄彼此的。

      不知不覺之間,她像是變回了當年那個依然天真無邪、不諳世事的女孩,罕有地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眼前兩張除了膚色之外一模一樣的臉不約而同地微微皺起了眉頭,疑惑又警惕地回望她,她卻打從心裡湧現了一種多年未見的輕鬆。這麼多年來,她都很久不曾那麼快樂的了,偏偏還是在這一種的戰爭決勝關頭的時刻……

      她微微一怔,回過神來,並沒有打算為自己突然的失態作出解釋,只是話鋒一轉,若無其事地提醒他們最後一件重要的事情。以托特大人的智慧,想必早就已經知道這位雙子座會作出這樣的決定,才吩咐她,在雙子座取走黃金盒子之後,藉她之口,傳達最後一個的、事關重大的忠告而已。

      「請務必謹記,Isfet[1]和Maat,不是毀滅,而是平衡,雙方缺一不可。」

      世界的脈動。
      世界的秘密。
      世界的平衡。

      「當你們航行之時,請追隨聖艾爾摩之火(St. Elmo's Fire)[2]的指引,願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守護你們安然通過這命運的風暴。」

      海倫站在狄奧斯庫里神廟的門前目送阿斯普洛斯和德弗特洛斯離開,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轉過身去,微微提起裙擺朝一側的昏暗長廊屈膝行禮。牆壁上搖曳的火把一個又一個地驟然熄滅,然後又接二連三地重新點亮,只是此時牆上隱約可見的,已不再是古羅馬的壁畫,而是古埃及的壁畫以及象形文字。

      一頭的黑貓從黑暗之中優雅地緩步走出,在她的面前端正地坐好,金色的眸子流轉着拉神之光,另一隻如同綠松石的眼睛則輕輕地一瞥,這雙明亮的貓眼可不是普通的貓有的。美麗的金髮女子跪在地上,彼此的距離恰好令她在跪下之後足以和對方平視,海倫思及托特的交代,有幾分欣慰地笑了。

      「……貝絲特大人。」

      這位埃及貓神並沒有回答,只是歪了歪頭,彷彿沒有聽懂她的說話那樣,反而懶洋洋地伸展了一下身體,隨即就趴在地上,漫不經心地舔毛,都不知道有沒有把話聽進去。海倫也不意外,只是耐着性子給這一位行蹤不明多年的女神交代了最近的事,然後把最終的決定權交回她的手中。畢竟,如何她不願意的話,根本沒有任何神明可以令她回復身份,做她該做的事情。

      「托特大人已經派人去通知上代的巨蟹座黃金聖鬥士,讓他去喚醒自二百多年前沉睡至今的梅麗瑟格大人。貝絲特大人,當年你在離開之前,曾經把你的叉鈴和短刀交托給那位女神保管吧,但她因為力量衰退,才不得不以沉睡的方式把你的神器隱藏起來,躲開阿波非斯的注意,只是……既然他可以找到你難得親近的人類少女,通過梅麗瑟格大人找上你,也是早晚的事。」

      安靜。

      黑貓突然停下了動作,抬頭目不轉睛地注視她,漂亮的貓眼卻是意外的幽深,地上的影子卻是突然變得模糊起來,逐漸幻化成一個少女的修長身姿,只是黑貓依然是黑貓而已。可是,當她的真正影子顯露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明顯已經表示她作出了選擇,那怕這決定不知是不是完完全全心甘情願,抑或只是聽罷托特吩咐海倫所說的說話,被智慧之神小小地設計了而已。

      「阿波非斯,我會處理。」

      女神終於淡然開口,聲音平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的感情起伏,但是誰也心知肚明的了,特別是海倫在智慧之神的身邊那麼多年,怎麼可能不曾聽過貝絲特和阿波非斯之間的糾葛,那位混沌之主既是她的敵人,也是她的愛人——如今貝絲特的意思也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她只會處理阿波非斯,就像過去多次的戰鬥一樣。

      至於除了阿波非斯以外的事,她無意理會,也絕不插手。

      海倫聞言微微一笑,朝女神躍入黑暗之中離開的方向欠了欠身。

      「托特大人說:恭迎拉之眼的回歸。」

      ※※※

      山羊座的星座符號是從何而來的?

      那是源自美索不達米亞的智慧之神恩基——人類的守護者,人類的朋友,文明的始祖,亦是當年和托特、以及普羅米修斯參與制定計劃的神祇之一。只是過去璀璨的蘇美文明早已成為遙不可及的存在,甚至連諸神也一一沉睡、消亡,如今在大地上還可以和水神恩基勉強有所關聯、又可以觸及神明留存於世間最後的訊息的人類已經不多的了。

      至於當年曾經幫助安露的恩基之女、生命女神寧提,以及神器兼翼獅的沙魯爾,也許算是少數可以解讀恩基的線索的神明,只可惜前者的行蹤成謎,後者自從在上次現身於安露面前給出線索後、隨即又變回武器,被帶到星樓之中收藏起來,再也沒有現出真身。因此有一段的日子,他們一度以為線索又一度中斷了。

      處理好命運泥板和創世石是一回事,但卻沒有人知道如何前往最初放置創世石的宇宙爐膛。

      直到恩基不知出於甚麼原因選中了他,像是當年他為了幫助人類那樣、在諸神降下大洪水消滅人類前,恩基瞞着其他的神明,選中了阿特拉哈西斯(Atrahasis),通過神諭暗地吩咐他建造一艘頂部像是阿普蘇(Apsu)一樣的大船,帶上他的家人以及動物登上避難,直到七天之後大洪水退去。

      皆因恩基是確保生命得以保存、延續的神明。

      只是這一次,為了幫助人類,思基不知為何選中了他。

      大概是自從晴天被擄走之後開始,艾爾熙德的夢境變得再奇怪不過。夢境一開始有點朦朧,直到日子久了,影像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他才驟然發現,自己每一個晚上也只是重覆夢見單一的東西,那是一個巨大的古老圓拱,看來像是石造,整體塗成寶藍色,飾以珍珠貝母,遙望彷彿是一道星之門。

      可是夢境的最後,往往都是不知從何湧現的洪水令他徹底驚醒過來。

      其實一開始,他以為這不過又是睡神和夢神愚弄他而已,像是過往那些旖旎的惡劣春夢那樣,但是稍一深思,既然峰已經復活回到他的身邊,再以奇怪夢境愚弄他已經再無意義的了,況且,他已經問過了希緒弗斯,對方的夢境很是正常,單單只針對他一人、給予這莫名其妙的夢境的話,這又不太可能。

      這個看似令人摸不着頭腦的夢,想必是有甚麼意義的。

      那不可能只是一道簡單的古代拱門而已。

      而當天睡眠之神的意外來訪,給出的答案也算是意料之內的了。修普諾斯當時聽完了他的夢境,戴上了不知從哪裡拿出來的眼鏡,身上的古希臘長袍又變回了神父黑袍,莫名其妙換裝後的金髮神明若有所思地沉思了一刻,突然朝他伸出手,指尖輕輕觸及他的額角,藉由他的記憶,已經清楚地窺探了他的奇怪夢境。

      「……果然如此啊,山羊座的確是和恩基的淵源頗深,看來接下來的日子,你可是有重要的任務要完成,不過也是正好吧,你的戀人不是也剛好有任務在身。雖然說內容不同,但你們最終的目的可都是差不多了,只是你的任務……順利完成之後,不知道可不可以平安地回來而已。」

      修普諾斯表面上給人的印象一直也是溫和友好的,只是當他如此輕柔地說出了這一番詭異的說話,莫名地多了幾分毛骨悚然的感覺,特別是當他微微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東洋少女之際,艾爾熙德的心裡又多了幾分警惕,站起來換了位置,完完全全擋住了神明的視線,異常平靜地開口。

      「……這是甚麼意思?」

      「你在夢中看到的,應該就是恩基的眾神之門、天堂之門、星辰之門……隨便怎樣稱呼也好,據說那可是一個通道,不過更多的事情,我想你還是去問那沉睡的沙魯爾杖比較好,他應該也是意識到現在是時候醒來的了,自然就會為你解答的了,但我有預感,你接下來的旅程,危險程度大概……比你這二百多年來執行的所有任務加起來還要凶險多了。」

      好不容易的重逢,卻可能又是分離的開始。

      金髮神明嘴角的弧度依舊,淺淺的微笑令人完全看不出他內心的真正想法,看來依然一派輕鬆悠遊的樣子,也沒有打算再跟一直沉默的他說話,只是繼續自顧自地喝茶,直到時候差不多了,才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被東洋少女抱在懷中的Claíomh Solais,眼帶笑意地等待又一件的麻煩事情降臨在這位前山羊座的身上。

      ……

      星樓。

      就在兩位雙子座身處羅馬的時候,艾爾熙德一邊回憶當天跟修普諾斯見面對話的情景,手中提着一盞的油燈,一邊在這一排一排的架子上找尋變成了小擺設的沙魯爾杖,至於在不遠處的木架附近,希緒弗專注地翻閱一些古老的文獻,但很快又放回原位,視線一轉之際,沒多久就已經先一步找到沙魯爾杖,直接拿下來交給他。

      「……所以還是不能說出原因嗎?艾爾熙德。」

      在獲得了女神和教皇批准前來星樓的許可之後,希緒弗斯得知此事,特地主動提出要來幫他的忙,那怕艾爾熙德並沒有交代暫時取走沙魯爾杖的真正原因。那一位在上代黃金聖鬥士中最為年長的射手座在當時也沒有過多的追問,只是溫和地表示,上屆聖戰時他曾經數次陪同他調查雙子神的事,如今換了是他來幫忙,也是合情合理的。

      希緒弗斯的理由完美,全無可以反駁的地步,而且又是一副不容拒絕的溫和堅決口吻,艾爾熙德也只好答應,不過他也是清楚希緒弗斯的個性的,事事親力親為又格外操心,特別是經過這二百多年的時間,這一方面的毛病更加是越來越嚴重,也許可能是因為他在聖戰結束後就已經成家立室的關係吧。

      「抱歉,還沒是時候,希緒弗斯,但我保證不用多久,我將一五一十地把事情清楚交代。」

      「我明白的,艾爾熙德,但你要知道啊,真的有事情的話,你不用一個人獨自承受的,你還有很多戰友、以及後輩在身邊,現在已經來到重要的關頭,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出事的了。雖然薩莎已經不再是雅典娜,但她早就把你們當成是家人,一直也很關心你們,前陣子她才經歷再次失去晴天的痛苦,她可是特地吩咐我多留意你們的呢。」

      前射手座看似半是無奈地開口,只是這一字一句,明顯是不着痕跡地動搖了艾爾熙德,畢竟誰也清楚知道,即使薩莎在二百多年前已經放棄了神力、得以令雅典娜的力量轉世成為這一代的女神,而且又在放棄神力不久之後和他結婚也好,但在艾爾熙德的心裡,他依然是繼續把她視作女神,一直給予她應有的尊敬的。

      而此時他看似閒話家常地道出了薩莎的想法,毫無疑問,的確是足以令到這個忠誠的男人聽罷沉默點頭,算是已經默默地聽進去了——不過說真的,他剛才說的那一番說話,他自己可是清楚知道,這不是為了動搖艾爾熙德而臨時編出來的卑鄙謊言,而是薩莎真真正正的想法和感受。

      雖然說她被阿拉克涅設計、而生命力削弱了不少的身體已經恢復了過來,卻沒想到就在不久之後,就在高高興興地為阿斯普洛斯和德弗特洛斯生日的翌日早上,猝不及防地從他口中得來晴天已經被擄走的消息,無疑一下子大受打擊,只是是那個一向溫柔堅強的紫髮少女……他心愛的妻子,並沒有掉淚,只是愣住了不知多久,然後一如往常地微笑,堅定地表示,既然如此,她就要更加努力才是。

      她當年是以無法再次踏入聖域為代價的,因此更是頻密地來往在雅典的城戶公館、索羅公館、海因斯坦公館這幾處,傾盡所有她如今僅有的力量,幫助他們取得這一次的最終勝利。他把她的努力看在眼中,那怕再心疼不忍也好,也沒有阻止她的意圖,反而更加的支持她,只是在她終於顯現倦態之際,讓她得以在他的懷中安心休息。

      他們每一個人都那麼努力,他怎麼可能勸阻她,但為了令她可以稍稍打起精神,他特地邀請了天馬和亞倫前來他們家中小住一段時間,三個青梅竹馬難得聚首在一起,的確是令她的心情輕鬆了不少,臉上的笑容看來也多了,而且,他們三人在一起的時候,無疑是對他們也有好處的,看來上屆聖戰持續至今的羈絆,經過歲月的洗禮,反而成為了一種無可取代的、難以預料的強大力量。

      所以他深深地堅信,事情一定會有轉機的。

      他唯一比較擔心的,就只有阿斯普洛斯和艾爾熙德的了。

      希緒弗斯是明白阿斯普洛斯不顧一切也要把晴天救回來的心情,也只能和哈斯加特、德弗特洛斯、阿釋密達輪流勸他而已,只是對方看到處女處之際,表情有點不高興和不耐煩而已。至於艾爾熙德的話,他是清楚那個東洋少女在艾爾熙德心中的位置,如今她又難得地復活回來,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艾爾熙德守護她的決心的了。

      因此前陣子雙子神降臨聖域,睡神還不知為何到了艾爾熙德那邊逗留了一段時間,他無疑很是訝異又有點擔心的,當初他和艾爾熙德在上屆聖戰調查雙子神,那兩位神明對此很是不悅的,此後作為報復也針對了他們好一段時間,也不屑過多往來的,卻沒想到修普諾斯竟然主動去找艾爾熙德,他也不禁為此而憂慮。

      但是事後再看,一切好像依然相安無事,只是艾爾熙德在不久之後突然提出要到星樓暫時借走沙魯爾之仗而已。希緒弗斯看着艾爾熙德握住那個小擺設離開的堅定背影,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跟上對方的腳步,在夜色之下,來到了聖域的外圍,踏入了亡靈競技場之中,走到有點深入的地方才停下腳步。

      自從厄里斯的威脅出現後,聖域一直也沒有解除戒嚴狀態,即使是凌晨時刻,聖域內外也是火光重重,負責守夜的聖鬥士、雜兵加強了巡邏守衛,只是聖域外圍有一個地方,至今依然也沒有人敢過於接近,眾人也聽說在前代聖戰期間,雙子座曾經撕毀亡靈競技場的封印,至今還有不少人堅稱在晚上的時候,會聽到從亡靈競技場傳來的可怕聲響和震動。

      時隔二百多年,謠言果然越傳越過分。

      但這正好方便了他們——亡靈競技場內發生了甚麼事情,全然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上代山羊座在一個巨大的坑洞前半跪下來,才把那個化身為紀念品小擺設的沙魯爾杖放在地上,下一秒,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狂風突然匯聚在沙魯爾杖身邊,不消片刻,只見這神器逐漸變回原本的大小,狂一陣微弱的銀光之中,翼獅巨大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出現,最後展開了巨大的翅膀,抖了抖毛,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低頭看着眼前的兩個人類。

      「……所以你們都已經把命運泥板找回來,創世石也弄好了?」

      沙魯爾睡眼惺忪地振翅,全然不在乎自己掉下了幾根大得嚇人的羽毛,然後才踩在一個坑洞之上,歪了歪頭注視他們,卻見那個看來面容嚴肅、毫無樂趣可言的人類依然跪在地上,言簡意賅地交代了他們的進度,以及阿斯普洛斯和德弗特洛斯二人已經去取回最後的碎片和元素,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的了。

      「哦,我明白的了。」

      翼獅頓時恍然大悟,踱步到一旁,懶洋洋地趴下來,只是半睜開一隻眼睛斜睨他們,看來也已經心裡有數的了,特別是某個不糾言笑的男人,他可是他甦醒過來的主要原因,才不是碰巧在此時才醒來的,只是看着他們一副如臨大敵、警惕又複雜的表情,沙魯爾莫名地勾起了幾分的玩心,忍不住沉默了一段的時間,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這可是非常重要的關鍵。

      「所以你們只是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宇宙爐膛而已——至於你,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就是山羊座吧,這副表情,該不會是已經感覺到恩基留給你的訊息,知道了那一扇門的存在吧?」

      希緒弗斯聞言,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甚麼,但心裡卻在此時此刻掠過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但他沒有開口打斷他們,只是注意到艾爾熙德的表情在那一刻起了細微的變化,但隨即又回復正常,露出了更為堅決的眼神微一點頭。他的這一種表情,他再熟悉不過的了,其中的一次,那不就是他準備處決離開聖域的部下的那時候……

      所以果然是有甚麼不能言明的嚴重事情嗎?那麼峰她……

      「是的,那一扇門已經出現在我的夢中好一段時間的了,我想知道那到底有何含意。」

      「看你這樣子,我想你已經是做好足夠覺悟了吧。」

      沙魯爾終於睜開了眼睛,血紅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絲毫不見任何動搖的男人。

      「那是屬於恩基的門,他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的希望,是通往宇宙爐膛的唯一入口,而你,應該就是被選中成為啟動那一扇門的人,但是進去了,以人類之身的話,可不保證一定能平安回來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Act XXV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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