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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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锦瑟锦瑟！”三天后的早晨，雪千寻来到锦瑟的月明居敲门，声音里掩不住雀跃和期待。
门开，灿若桃花的脸庞盈盈含笑：“这次居然忍到了天亮，耐性有长进。”
在锦瑟许诺教雪千寻武功的第二天，雪千寻等不到东方泛白就来登门学艺，无奈得到“三日后再教”的答复，这三天可谓度日如年。
“你教我什么武功？驯兽术么？”雪千寻身着一套飒爽利落的装束，衬得那粉雕玉琢的面容更加明丽。
“小狼崽子野心真不小。”锦瑟打趣，向九节清居望了一眼，看到有仆妇进去，知道伊心慈也起床了，“我们瞧瞧小伊姐姐在做什么。”
九节清居。伊心慈正在整理自己早年学医的笔记，堆了满满一桌案。
“我不跟你们凑热闹。”伊心慈慢条斯理，“今天我教丹墨五行配味。”
雪千寻想到丹墨已经正式行过拜师礼，不由一个激灵：“我也要尊锦瑟为师么？”
锦瑟大度地放过她，淡然一笑：“你有唯一老师，我不凑热闹。教你武技是一个礼物，我们不论师徒。”
雪千寻知道锦瑟指的是谁，因为她先前总称那个人是自己唯一的老师。
伊心慈却不明所以，好奇问道：“雪妹妹拜过师？还是唯一的老师？不知是何方高人。”
锦瑟悠悠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那位邻……”最后一个“居”字还没说出口，已经被脸颊泛红的雪千寻抢上来掩住了口。
“我自称是她的学生，她本尊还不知道呢。”雪千寻道，眼中有请求，“你可别在她面前讲。”况且，她现在不想逼迫西风承认自己是她的伴星了。
“难道是西风？”伊心慈心直口快，感叹道，“西风可是个严师呢。”
雪千寻顾不得难为情了，警觉地忙问：“她收了别人为徒？”
锦瑟忍俊不禁：“快把獠牙收起来，西风只是指点过白虎护法几招剑术而已，犯不着吃醋。”
伊心慈回忆着道：“西风认真的时候一丝笑容都没有，冷得像冰山，她要求又严苛，那次险些把人吓哭了，白姑娘很久都不敢直视西风。”
锦瑟道：“我今天倒要看她这座冰山老师有多冷。”
雪千寻：“今天西风也来？”
锦瑟：“我一个人教不了你，需要你的启蒙老师从旁协助。”接着对伊心慈道，“我们一整天都在那边，姐姐若是空了便过去寻我们。”
两人辞别伊心慈。
雪千寻搬来上池山庄已有十来天，还从未去过西风的家，以为锦瑟要带她做个不速之客，牵住锦瑟的衣角问道：“她知道我们去么？”
“你怕吃闭门羹不成？”
“她不教我学武。”雪千寻嗫嚅，终于说出了顾虑。
“她那天有阻止么？”
雪千寻当时只顾着欢喜，回想一下，西风的确未置一言。“族长只许她教我书画音乐和自然律理，”雪千寻更多地称呼夙沙行健为族长，而非父亲，“经史书籍都不许读，武学功法更不能沾了。”所以，雪千寻不仅对自己的家族不甚了解，甚至一度不谙世事。
锦瑟目光柔和：“那个族长再也不能约束你了。谁都不能。”
“可是她……”可是西风这三天没怎么露面，甚至都不来听琴了。
“她现在愿意的。”锦瑟的温语总能恰到好处地安抚雪千寻，“西风都告诉我了，说曾经偷偷教过你一次，可她没有教好，使你控制不好杀气。族长得知后罚她禁足一个月，她对此事一直愧疚，因为害你又变成孤独一人。”
“不是她没教好！怪我笨拙学不会，还伤到了她。”雪千寻记得那次把她伤得颇重，可西风却只愧疚有一个月不能陪伴她。
“就这么轻易承认自己笨拙？”锦瑟笑问，略带几分调侃，“你虽然琴棋书画天赋过人，可万一证明真是个武学笨蛋，把你羞得哭鼻子，我这礼物岂不是送错了？罢了，我们还是回去帮小伊姐姐捣药。”说着，便要带她折返。
雪千寻忙拉住锦瑟胳膊：“我笨，那就勤加练习。只是请你离我远一些，莫再把你也伤到。”
“放心，我会离你很远。”锦瑟从善如流，“手把手的传授，只交给西风便是。反正她被你伤多少次都心甘情愿，有伤在身，还能名正言顺地撒娇呢。”
“锦瑟，你又伶牙俐齿地编排谁？”忽然，不远处传来西风淡淡的埋怨声。她似不经意地瞥望雪千寻，看到她的飒爽装束不由眼露浅笑。
“撒娇鬼，你的小枕头不是长在怀里么？今天怎么不抱上？”
西风恍若不闻，自顾自道：“我来迎接二位贵客，请到寒舍吃茶。”
西风所说的寒舍，当真是寒舍。
三人穿过一片茂林，经过一条溪流，最后在寒霜皑雪的山坳间，终于望见一所孤零零的小宅院。西风的庄园占地虽然广阔，却只留这一处屋舍，清幽得如同与世隔绝。
雪千寻一进院门就被一块不起眼的牌匾吸引了目光，它很简巧，挂在门侧，朱漆刻字半旧不新，是隽秀安静的“澈雪”两个字——这字迹再熟悉不过，亦能看出笔力比之从前精进了一些。而当雪千寻进入屋内，更加不能对那个“雪”字无动于衷了。因为西风这座房子，与她们少时共读的房间格局一模一样，虽然往日的陈设早已不在，可西风还是淘到了极其相似的物件，一一摆在原来的位置。比起那块门匾，这所宅院明显更新，最多建成一年的样子。
锦瑟打量一周，不经意地感叹：“怎么少了许多东西？”
“喝茶。”西风把茶盏塞在锦瑟手中，就差亲自喂到她嘴里了，顾左右而言他，“你交给我的差事我都做好了，你什么时候看一看？”
“不急。”锦瑟好整以暇，在一片空墙面前停驻，悠然问，“字画呢？”
“什么字画？你莫不是记错了。”西风语调平和，长长的睫毛暗暗忽闪出寒冷刀光。
“雪千寻的字画。”锦瑟不畏寒光，字字伶俐，“你把她流通于市面的字画都买了回来。我记得，这里就挂过一副。”锦瑟指了一下。那面墙上隐约可见挂痕。
西风脸颊飞上一抹红，嘴硬：“原来是雪千寻的丹青么？又未署她真名，我只看着好看，随手买来罢了。锦瑟，茶都凉了。”西风真的想上前喂她。
“那还真是巧了。雪千寻每次落款都信手拈来一个名号，你却能一件不漏地买到。既然有这么强的占有欲，我那边还有好多副，你是不是惦记很久了？”
“那是她赠你的礼物，我不与你争。”西风脱口而出，然后自觉失言，忙做补救，“我没想特意独占，只是……”
“只是不想让她的东西流落在外，尤其是那些慕她芳名之人的手上。这还不是独占？”
雪千寻终于忍不住了：“不过是些丹青墨戏，能换银钱我很欣慰，不至于连日常吃穿都要靠何其殊和客人的打赏。年初听闻市上有一神秘富豪，狂热收藏我的字画，我趁势赶出了好几副，全部溢价卖出。”说到这，雪千寻简直痛心疾首，对西风嗔道，“谁知那个冤大头是你！”
西风见雪千寻气恼，急得不知所措，当场把锦瑟出卖了：“锦瑟，你明知买字画的人是我，却、却不直接卖给我。”
锦瑟笑不可抑：“因为你满市奔忙的样子太可爱了。又怕被人认出是逍遥神教的大祭司，又怕遗漏一件墨宝，这样的冰山魔王可不是经常得见呢。”
雪千寻打断两人的争执，问：“门口那块牌匾是什么时候写的？”雪千寻从前不叫这个名字，而西风显然是知道春江院的雪琴师是谁，才会买她的字画、题这副门匾，那么，她是什么时候看见自己的？那段时间，她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去、去年。”西风嗫嚅。
“几月？”
“上半年，三四月，或是一二月吧。”西风瞄到锦瑟噙笑的嘴角，不敢说谎。她去年之初结识伊心慈，受邀客居上池山庄，自书了这块门匾。住了快一年，才买下现在这处庄园，门匾也带了过来，当时还被伊心慈取笑，说她太念旧物了。
“所以是一月？”雪千寻问。
“嗯。”西风尽可能让语调平静，埋头喝茶。不料，茶盏被雪千寻轻飘飘挽了过去。
“茶水早饮干了，喝空气香么？”雪千寻揶揄道，语气却十分温柔，并没有西风害怕的恼怒，“西风，我是半年前才‘第一次’见到你。如果能早一些看到你就好了。”
雪千寻和锦瑟都知道西风在顾虑什么。去年之初，她在帝都第一次看见雪千寻，那也是她真正夺回躯壳的时间。虽然西风最终还是忍不住出现在雪千寻面前，可时至今日，她仍然担心自己再次“沉睡”。
“半年前？”西风眼神闪烁，显然记起了当时的情景。
“你果然知道当时我在。”雪千寻明察秋毫，回头望了一眼锦瑟，瞬间明白了更多，“那天，锦瑟约我凌波湖泛舟避暑。不料，却撞见一场江湖争斗。”
那一天，高野帮十大恶煞围堵逍遥神教大祭司西风，声称复仇。
西风忽然面露局促，慌忙解释：“我平时不是那个样子。”
“我知道。”雪千寻柔声安抚她。
当时，雪千寻一眼就被那个世外仙姝般的身影吸引了，还为她独战十个恶人的处境而悬心，可兔起鹘落之间，那个冰绡女子仿佛化身恶魔，竟将一个个活人碾作血红暴雨。雪千寻刚刚萌生的一个念头，随着那残暴的杀气瞬间瓦解——西风绝不可能是那个人，不论她们身姿气韵有多么相似。然而，就在雪千寻失落到无心泛舟之时，锦瑟却雅兴正浓，非要听雪千寻弹琴。
“融着水音，琴声才好听呢。就给我弹一曲么。”锦瑟极少用那央求的口吻，使雪千寻不忍拒绝。
隔着半湖水波，一人弹指拨弦，一人弹指杀人。
一曲过半，雪千寻抬头，还是不自主地望了对岸一眼。高野帮的十大恶煞都已消失，远处有些观战的江湖豪莽，正在窃窃私语，可以看到他们脸上不乏恶意和惧色。西风独立于狼藉之中，那袅袅背影显得甚是寥落。不知为什么，雪千寻觉得她在静听自己的琴声。恍神间指尖一顿，琴声住了。西风便在那个瞬间稍微转了一下身，她的侧颜轮廓精致，清丽绝俗，眼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可她终究没有完全转过脸来，更未望向雪千寻。她好像十分虚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远处窸窸窣窣的埋伏她也浑不在意了，身上再无一丝战意。
那一刻，雪千寻又觉得西风很像自己的故人。
就在暗处的敌人蠢蠢欲动之时，不知从哪飞起一群鸥鹭，聚成雪白云团，将西风遮得水泄不通。埋伏者不明所以，暂时退避，而当鹭群最终散去，西风也消失了。
“我知道，那天不全是你。”雪千寻意味深长，而西风静默不言。
“我也终于知道，”雪千寻转向锦瑟，投去迟来的感激的目光，“鸥鹭是锦瑟的朋友。”
锦瑟明艳笑道：“我的朋友可不止鸥鹭。也该为你引见一下伙伴们了，小狼崽子。”
西风之所以买下广阔庄园，不止因为她喜欢离群索居，还因为此处也住着锦瑟的驯兽。锦瑟轻车熟路，引着雪千寻转到一处园林，入口处立着一座石碑，刻字为“珍兽苑”。
原来锦瑟真有一个奇珍异兽馆。
雪千寻发现，有些时候，锦瑟的话越是听起来不着边际，反倒越真切。比如她的夜观天象，比如她随口报出的银账，比如她是奇珍异兽之友……
“锦瑟，你果然要教我驯兽术么？”雪千寻万分期待。
西风忍着笑意，替锦瑟答道：“你有所不知，锦瑟还有比驯兽术更华丽的武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