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时间遮盖的缝隙》池深情

4、卷贰.城市最安静角落（2）

　　1991年冬。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看了多少面孔、错过多少故事，我低头看了看脚上单薄肮脏不堪的破布鞋，脚指头早已冻得毫无只觉，想哭却拼命的忍住泪水。
　　离开叔叔家过了多少时日早已超过了自己的认知，每天只知道为了吃饱、穿暖而奔波，捡别人扔掉的凉透了的食物，不去理会吃了会不会肚子痛；翻垃圾箱别人家扔掉不穿还算半新的衣服，更不去理会那衣服是否合身。蓬头垢面的穿梭在城市繁华安静的角落，不怕挨打被骂，却唯独害怕那些大人的眼神，厌恶、嘲讽、鄙夷，其中也不泛参杂着怜悯，于是我学会了一点，那就是装可怜，毕竟我是个孩子也仅是个孩子。这算是我求生的本领亦是保命的本领吧！
　　似乎这冰冷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街道上红火的生意，夜里寒意甚浓，我紧了紧身上那些供我维持体温的衣物，看了看左边巷口一家热气腾腾的小吃店。脏乱的头发被一顶破棉帽遮住，整张脸除了那双眸子被裹得严严实实。
　　冬天的街道积满了落雪，晶莹的雪花经人们的重重碾压也已变得面目全非。隔壁街道传来的音乐声隐隐约约，我畏畏缩缩的迈着艰难地步伐走向那里，一双眼睛时刻盯着周围的环境，平日里虽然没少做过这样的事情，可尽管如此也还是难掩心中的恐惧感。终于趁四下无人之际，借着身材矮小悄悄踱到蒸包的笼屉前，伸出乌黑的手迅速的偷了两个包子塞进胸前的衣服里转身向外跑。
　　冬天的夜，降临的格外的快。我像得了至宝一般的护着胸前热腾腾的包子，天空突然飘起了雪，四周寂静无声，刚跑出那家店门口便听见身后响起一个粗犷的男声：
　　“好你个小毛贼，偷东西偷到我家来了，给我站住，我非替你家老子教训教训你......”
　　慌乱之中的我头脑变得混乱不堪，迈出步子准备向对面跑去，却没想到刚跑两步便跌在了雪地之上，冰冷的雪渗透衣襟贴在身子上，不由得使我打了个激灵，迅速的爬起来准备继续逃跑，可我终究是个孩子。转瞬间，店主追了上来，一把扯过我那松垮的衣领，将我提领回店里，一把将我仍在地上，大声的叫骂：
　　“小兔崽子，偷东西偷到你爷爷家来了，不要命了，你父母呢，把你父母叫来！”
　　父母，父母这个词汇早已离我远去。
　　1991年春，爸爸妈妈工作请了年假，平日里他们都是兢兢业业从不请假，但这一年为了带着年幼的我出去散心，于是商量过后带我出去玩，大抵小孩子都是喜欢玩闹的，于是一路上手舞足蹈、雀跃不已。然而，一场命定的悲剧就这样突如其来的闯入，公路上迎面驶来一辆大卡车，那辆大卡车开的歪歪扭扭，爸爸为了躲避于是拼命调整方向盘，可那时为时已晚，就这样撞到了一起。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只知道在我醒来的那一刻，周围充斥着刺鼻的药水味，耳旁隐隐约约听到医生和一个人的对话：
　　“这孩子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奇迹了，林先生和陈女士伤势太过严重，已经......抢救无效死亡了，您看这孩子......”
　　之后说了些什么我全然没有听到，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我再醒来的时候，许久不见的叔叔林祥忠满脸憔悴的坐在我身旁，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心中回响着那一句“抢救无效死亡”，年幼的我不知那是虽然不知晓那是什么意思，可我感觉得到，爸爸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后来我被叔叔接到了他们家，家里一共三口人，叔叔、婶婶、林晚书，林晚书是叔叔的儿子，年长我三岁，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好奇以及些许欣喜望着我。从医院回来之后我便不再开口说话，叔叔带我见婶婶的时候，我也从未张口喊过她。我被叔叔安置到和林晚书一个房间，一张大床从中间隔开一个帘布。那晚，我睁着眼睛盯着房顶许久，耳朵异常灵敏的听到了吵闹声：
　　“你个杀千刀的，咱儿子都养不活，你还带来这么一个拖油瓶，悄悄那没教养的样儿，连人都不会喊，你让我们娘俩怎么活，怎么活？”
　　“你别这样，他是我哥的孩子，我哥不在了，那孩子没人照顾，多可怜......”
　　“她可怜？啊？她可怜，我们娘俩就不可怜了？要知道还有这么个祸害我当初就不该嫁给你......”
　　“你......你小点声，孩子在睡觉！”
　　“孩子，让她听见才好呢！好赶紧走......”
　　“你够了，她还是个孩子，你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讲理......”
　　“我不讲理？好啊，你如今敢跟我吼了，我苦命的日子啊......”
　　女人的哭泣声一瞬间响起，随后便听见一阵打闹声，良久，许是累了，由嚎啕大哭转为小声哽咽。
　　我平躺在木板床上，眼神空洞的看着漆黑的屋子，眼泪无声的滑过眼角。
　　突然耳旁传来一阵翻身的声音，我连忙擦擦眼角的泪水，隐藏起所有的情绪。那一旁似乎没了动静，在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传来一句试探性的话语：
　　“你......睡了么？”
　　我沉默。
　　他仿佛根本不在意我是否答话，依旧兀自说道：
　　“爸爸说，你叫林清曼，以后你就是我妹妹。”
　　我沉默。
　　“你别介意，妈妈她不会讨厌你的。”
　　我依旧沉默。
　　“你......睡了么？”
　　良久没有听到我的答复，他也不再说话，片刻之后均匀的呼吸声在另一旁响起，想来他是睡着了，而我依旧睁着眼睛，盯着暗黑的空间直到眼睛酸痛难忍眼泪再度无声的流出。后来我便这样安顿在了这个家中。
　　店主见我趴在地上沉默不语，僵持许久，他走上前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让我把偷的东西交出来，然而我依旧沉默动也不动，想来他也是到达了忍耐的极限，上来扯我的衣服，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的手打开，他见我这般反应愣了一秒，随后对我甩了两巴掌，我再度跌倒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眼泪在眼眶打转却没有低落，我沉默的咬牙隐忍，店主见我用倔强的眼光看着他，不由分说的上前来继续扯我的衣服，我依旧抗拒着，一口咬住他的手，他吃痛的一脚将我踹翻在地，五脏六腑瞬间如同撕裂了一般。他还欲上来打我，有客人过来阻拦，碍于有客人在，所以他没再继续对我暴打，而是将我提起来丢了出去。
　　疼痛一阵阵的席卷，雪还在不停的下，我蜷着身子一点一点爬，爬到对面的巷口深处，蜷缩的掏出胸口中已经碎掉的包子，包子早已变得冰冷，我一口一口的吞噬着，连带着脸上湿热的温度，一口一口无声的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