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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忆(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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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筠无法解释现在是什么心情。也许宁泽非和自己不一样。他该是希望有人能记着他的生日的吧。因为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宁泽非,好似一个单纯的孩童。
从筠收回双手,来回打量宁泽非。
宁泽非别过脸,声音竟有一丝不自在,“你觉得合适吗?”
从筠满意地笑了,“嗯,说不出的英俊潇洒,果然是我的手艺太好!”
宁泽非不语,唇角却是悄悄弯了。
从筠秀气的柳眉微蹙,“哎!这个礼物好像送的不是时候,现在是夏天。”
宁泽非勾唇,“夏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
“宁泽非。”
“嗯?”
“宁泽非。”
“什么事?”
“宁泽非……”
宁泽非转过脸瞧从筠,发现她一脸别扭,欲言又止。
从筠感觉相当烦躁。有的话真的很难说,难度系数就跟“我爱你”一样。从筠不喜欢说祝福,她觉得人生变数太多,给予别人的祝福总是虚无的,她不喜欢说这样的话。
“那个……”
“说吧,什么事?”宁泽非对此也相当奇怪,从筠不是个拖沓的主儿。到底什么事情把她难成这样了?
从筠咬了咬唇,“你知道别人过生日的时候,听到的祝福都是什么吗?”
宁泽非沉默。平光镜片后的眼眸幽深难测。
宁泽非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说了:“生日快乐吧?”
“对!”从筠的声音一下子雀跃起来,“宁泽非,我要说的话就是,请复制你刚刚说的前四个字。”
“谢谢。”他说得很认真,好像真听到那句话似的。
从筠这回高兴了,她猛然站起来,不顾脚底的刺痛,匆匆汲上木屐跑了,“我还有事,先走啦!”
宁泽非的目光追随着那远去的背影,摸着那柔软的围巾,喃喃自语般,“真是可耻啊,竟然还能感到快乐……”
宁泽非的生日过后,从筠发现他不是那么常去生物园了,可他也不常来学校。从筠知道他是没住校的。
逃课大王从筠经常被老烟管骂得狗血淋头,可课照逃不误。但从筠知道,老烟管从来没有管过宁泽非。从筠也懒得去深究,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
偶尔在生物园遇见宁泽非的时候,两个人还是老样子。
高考过后,从筠接到宁泽非的第一个电话。宁泽非约她在兰泽轩见面,就在宁泽非生日那天。从筠挂完电话,弯了弯唇角,满是自嘲,“为什么偏偏记住他的生日……”
从筠站在兰泽轩门口,心情有点复杂。能进兰泽轩的,不是一般身份。她曾经跟着老师席千卜进过兰泽轩,兰亭楼阁,却又别有洞天,菜品极尽精致,服务也别具一格。
牛仔裤配白色棉布T恤,竹叶青帆布小包,从筠走进去,坦坦荡荡,侍者眼色极好,只是也免不了惊讶一番。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从筠的世界里,不需要遵守太多规则。随性最好。从筠的老师席千卜要她解放天性,他说从筠可以随心所欲,只要不违背道德和原则,呆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可以横行霸道,想多荒唐都可以,只要没有伤及他人利益,他愿竭尽全力成全从筠的荒唐。说白了就是,从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无关他人,如果他人看不惯而找茬,找席老便是。
从筠知道老师的身份不简单,但这与她无关。愿意护着她,她心存感激,但不会得寸进尺。
在侍者的引领下,走过小桥流水,穿过亭榭长廊,九曲回肠,才看见早在一处亭榭等候的宁泽非。
宁泽非还是一样,白衬衣搭驼色卡其裤,没戴眼镜,凌乱的头发剪成碎发。
从筠在亭榭十米前停住了。她看见那亭榭上有一匾额,写着“致远亭”三字,“致远”二字竟写得尤为张狂。她猜不出是哪位大家的墨宝。前世她非常喜欢褚遂良的字,尤其是那些张狂洒脱的作品,张狂中又带着尖刻,不知为何,她喜欢把那种苍劲理解为尖刻。字如其人,一点不差。
宁泽非坐着,她站着。不远不近地对望,毫不违和。
她望着他,手不禁抓紧身上的帆布小包,手指隐隐约约被硌痛。
宁泽非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一步一步,渐渐走进她的眼瞳中。宁泽非轻轻一掰,将从筠的那只手握在手里。
从筠被他牵着,亦步亦趋,目光落在那牵着他的手上,莹白纤长的手指,那么好看,可从筠此刻一点都不想把它收藏起来。
古琴,茶艺。两个人都沉默着。
那身着旗袍的女子为两人泡好茶后,便退下了,琴声也隐了。
宁泽非好看的手指端起青瓷杯,三闻,呷了一口。
宁泽非抬眸,“尝尝?”
从筠没有碰面前的那杯茶,只是敛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她眼底的情绪,“我不知道说什么。”
宁泽非微愣,他没有见过这样的从筠,沉默而直白地展现她的情绪。可是这样将心绪赤-裸裸展现在他面前的她,好像触不到似的。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没有什么想问的。”她低头从帆布小包里取出一个三十二开大的银灰色礼物盒,上面依旧是用咖啡色的丝带系了一个蝴蝶结。
“回去再拆吧。我先走了。”从筠起身,眸光淡淡,“我从来不喜欢喝茶。”转身走出亭榭,脚步坚定而不拖沓。
宁泽非沉默地坐着,半晌,莹白纤长的手指缓缓解开丝带,一双灰色羊绒手套,手套的手腕处用同色细皮带缝起一圈,细皮带上嵌了一颗一元硬币大小的纽扣,简约儒雅。
他拿起手套,一个白色的信封躺在盒底。
宁泽非将信封拆开。漂亮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米白色的信纸上,狂放不羁的钢笔字,棱角刚硬。宁泽非面无表情,薄唇紧抿。
宁泽非将信纸装回信封,依旧压在手套下面。
默了半晌,“查查从小姐现在的行踪,备车。”
“是的,少爷。”
从筠刚下公交车,眼皮直跳,心下稍微不安。
去了一趟清远书苑,回来已是晚上九点钟。她向来怕走夜路。不是怕黑,只是怕那些心黑的人。她对有可能伤害到自己的暴力深恶痛绝,甚至是恐惧。当然,若那暴力是针对别人的,就另当别论了。
一边走一边模模糊糊想着事情,手腕突然被人拉住了,这才反应过来。
从筠有些惊讶,“宁泽非?你怎么在这里?”
昏暗的路灯下,那黑晶石般的双瞳里是影影绰绰的光芒,“找你,有事。”
“你还没看那封信是吗?”从筠当下有些不知所措。
“礼物还没拆,不知道有信。”宁泽非沉声道,他垂下眼帘,掩住眸里明明灭灭的光芒。手上握着纤瘦手腕的力道却丝毫不曾放松。
从筠表情复杂,又似松了一口气。
“哟,这么晚了,两个小美人在做什么呢!”一个轻佻又猥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从筠回过头,四五个小混混打扮的猥琐青年正走过来,五颜六色的头发,脸上像牲畜似的挂着一堆鼻环、耳环之类的。为首的是个二十四五的光头男人,鼻子上穿了三个鼻环。
“系上缰绳就可以牵去耕田了。”从筠是这么想的。
身旁的宁泽非听到她的小声嘀咕,不禁笑了出来,在朦胧的灯光下,竟有难言的惊艳。可惜从筠没看到。
那些混混倒是被惊艳到了,来回打量二人,言语更加下流,“两个小美人,要不要陪爷玩玩?双-飞怎么样?”那淫光闪烁的模样要多龌龊就有多龌龊。
“滚!”宁泽非看见那些个猥琐眼神在从筠身上流连,黑晶石般的双眸里翻涌的墨色深沉得惊人。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那光头男人顿时觉得冷意丛生,但手下人正看着自己,说什么也不能退缩,不过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玩物罢了!他决定先上去逗逗。布满刺青的□□-笑着伸过去。
宁泽非不动声色地将从筠护到身后,眼底森冷得惊人。薄唇微勾,满是血腥之气,“为什么总要做我不喜欢的事呢?”乖乖的,像尸体一样不就好了。
M国的贫民窟里,一个衣着破烂、瘦小的东方少年缩在角落里,一个醉醺醺的壮汉恶笑着逼近少年。“快点过来,小婊砸,让我疼疼你……”
少年蜷缩着,眼底满是倔强、阴冷,却没有丝毫胆怯。
醉汉狰狞地笑着,被酒精麻痹的手有些发颤地伸出去,想要将少年拎出来,脚步也有些凌乱。他猛地一扑,压到少年身上,粗鲁地撕扯本就破烂的衣衫。他的动作突然停止了,浑浊的瞳孔大睁,恐惧地看着插在胸口的匕首。
少年站起来,轻易将他踹翻在地,目光冰冷,狠狠拔出那把匕首,薄唇微勾。
一个身着军装的中年男人从少年身后走过来,军靴敲击石板的声音,远不如鲜血喷涌的声音那样令人热血沸腾。
“泽非,够了。”
少年站起来,转过身,脸上、身上沾满血迹,鲜红的未干,暗红的早已凝固。他的脚下,是鲜热扭曲的丑陋器官、两片厚厚的失了颜色的嘴唇和十只长短不一的手指。
饶是经常见到残肢骸骨的男人也不禁觉得恶心。
“如果不想一直成为弱者,就跟我走吧。”
少年大笑,呛出眼泪,眼底的阴狠却如结冰深深冻住。
从筠有些慌张,“宁泽非!宁泽非!”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宁泽非,生气的宁泽非。那些手、腿被硬生生折断的混混们,正惊恐地看着宁泽非,那眼神就像见到鬼似的。
宁泽非回过神来。手上拿着一把匕首,看到那些狼狈地躺在地上的混混,他刚刚……
从筠在他身后,声音那么惊慌。
宁泽非好似看死物般瞧了那些混混几眼,薄唇微勾,背着从筠,不动声色地用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刀,鲜血喷涌而出,看呆了那几个小混混。
“还不快滚!”滚回去,再慢慢折磨!
那些个小混混刚刚求爷爷告奶奶的不得解脱,现下得救了自然是连滚带爬地逃走。
从筠走过来,目光隐含担忧,“你没事吧?”
宁泽非摇了摇头。
“你的手受伤了!”从筠不知怎么的,眼底有些发涩。刚刚看到那样宛若死神的宁泽非,心底竟止不住心疼。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那样狠绝。
“从筠。”宁泽非静静叫了她一声。
“干嘛!”她正急忙从包里取出一条手帕,绑在伤口上方。
她的声音凶凶的,宁泽非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温柔。
“你别哭,我不碍事。”
本来不想哭的从筠,听到这句话,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大滴大滴的。
宁泽非这会儿真觉得痛了,心痛。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将从筠揽进怀里,抚了抚胸口那柔软的发丝,唇角弯了弯。
“少爷。”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毕恭毕敬地站在宁泽非身后。
从筠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推开宁泽非,“你去医院包扎吧。今晚谢谢你了。”
她转身离去,又突然站住,声音寡淡如冰,“往后,还是别再见面了吧……你……多加小心。”末了,叹息般:“别死了。”
宁泽非怀中空荡荡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底满是自嘲,“当真无情。”
“将今晚的杂碎找出来,好好伺候,别轻易弄死了,要慢慢地弄死。”
“是,少爷。”
“把兰影和兰青安排在她身边,一个暗中保护,一个陪在她身边。”
“是,少爷。”
宁泽非看着她消失在视线里,心里空荡荡的。半晌,薄唇勾起,喃喃自语:“既然已经走进我的心里,怎么敢再逃出去?”
席岩默默站着,看着那寡情的少爷竟是为情所伤,心下叹息。
从筠有些恍惚,“能再见吗……”
从那以后,她没有再见过宁泽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