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三点五寸

1、Chapter one

　　时针与分针在整点会合，岛泽恩矢关起文件夹，带着暖人的笑容送走她今天最后一个病人。

　　像三年以来的每一天一样，她堆着淡然的笑脸遣走了自己的秘书与助手。热络俗套的道别后整间诊疗室陷入死寂与空洞。走到窗边，眺望着满眼的绿色，眼镜却刺痛地微酸，雅致的景色像极了荆棘密布的热带雨林。

　　她倚靠在角落的窗边，沉心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她最重要的病人，她的丈夫，手冢国光。

　　病例已经从电脑存档中调出，萤幕上闪着冰冷刺眼的冷光，横亘中央的蓝色视窗却大剌剌地闪着“确定消除？”

　　说真的，她每一次都想毫不犹豫地按下那个“是”。可是，每一次，她却都犹豫了，缓慢地触下“否”后，独自忧伤。

　　岛泽恩矢是个优秀的职业心理医师，每天为各色各样的病人排解心病，工作都在七点准时结束。只有在今天，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她将所有工作结束在整四点。故意与其他病人错开两小时以上，她做着一个心理医师最不专业的事。从不否认，这是在自医。她需要时间调整纷乱矛盾的心神。

　　真是讽刺。

　　做着不一样的自己，在短促的一百二十分钟内挣扎不休，这么大动干戈，为的只是另一个矛盾的病人。而那个人是自己的丈夫。

　　过了六点，岛泽的眉头已经舒展了开来，她有序地坐入办公椅。从这个角度，还是可以看到窗外蜿蜒的丛中小路。她按下“否”，又站了起来，定在玻璃窗前往下望，手冢正迈着稳缓的步子走在小路上，往这里走来。

　　没有多久，静谧的走廊上响起由远而近的足音，沉健而规律，最后停在了门外。岛泽肃站在原来的位置，等待着手冢自己敲门进来。时间慢慢流逝，那是惯例的迟疑，她没有动，静静地等待着，随手拿起桌边空底的茶杯，紧紧握住杯柄。

　　敲门声响起，音量并不大。岛泽却觉得一切都随着声响抖动着，澎湃着。她移动至门前，深深呼吸了几下，拢起温柔的笑容缓缓打开白漆的木门。

　　“抱歉，塞车。”手冢掸着肩侧的尘土，不疾不徐地道歉。

　　岛泽转身带他进入，客气地招呼：“没关系，喝杯茶吗？今天学长有寄来上好的茶叶。”

　　“好。”手冢跟至室内，将公事包搁放在躺椅的脚边。

　　忙碌完后，岛泽浅笑着走到他身边，将热气腾腾的绿茶捧到他手中，随意地嘘寒问暖了几句便吩咐他躺下来。

　　手冢放下浓苦的茶水，回味着涩苦的豆香，没有皱眉却摘下了眼镜，依言躺了下来。

　　“诊疗开始吧。”岛泽按下计时器。

　　“恩矢……”出乎意料地，手冢在岛泽按下录音键前先唤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

　　“今天不催眠了，我想好好睡一觉。”他将双手交叠在腹部，放松肩椎后，闭起双眼。

　　岛泽盯着他的侧脸迟疑了好一会儿后起身拿走了计时器与录音机，留下清雅的茶香萦绕在他身边，为他安神。

　　“好吧，今天就暂停一次。”

　　“恩矢……”他半睁开眼，双目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你，恨我吗？”

　　“怎么会？”她焦急地开口，努力扯着不自然的笑脸。

　　手冢皱起眉，用力闭上眼睛，将头撇向另一边，无奈道：“别像他那样笑！”

　　笑容僵在嘴角，岛泽低下头，轻声应允：“好。”

　　黑暗开始布笼墙面，她坐在他的身边，守着看似熟悉的丈夫。她贪想着，如果每一次都像这样安静，该多好。

　　可贪想毕竟是贪想，若不是有那平常的开始和矛盾的过程，又怎来如此的处境的田地。治疗这样一个病人有爱有恨，而嫁给这样一个丈夫无欲无悔。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空气粘稠的上午，大学时期的学长大石秀一郎拨通了她的电话。老套简短的寒暄之后，大石吞吞吐吐地说出了电访的初衷，有个人，需要她的帮助。出于朴实的交情与时间的充裕，她并没有推托。于是，在大石的反复约见下，她在周五的晚六点，见到了这个男人。

　　她笑着向他打招呼，他却发着愣；她笑着引他到沙发上坐下，他却故意闪躲她寻问的弯眉；终于，在他躺下，录音键按下的那一刻，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的笑很干净。”

　　回忆至此，岛泽忍不住叹息，手指滑过自己的脸蛋，用不小的力道描绘笑容的轮廓，心中喃喃：“这样干净的笑容？不二周助的。”

　　苦涩划过嘴角，岛泽伸手梳理着手冢被风吹得微乱的额发。她的动作轻柔而谨慎，还是使得手冢狭长的眼睑颤动了。

　　他睁开眼，对上妻子抱歉的神情，眨一下眼示意不必在意。

　　岛泽将眼睛递给已经站起身的他，不算微笑地注视着他，等待对方开口说话。

　　“下一次还是催眠吧。”

　　“好。”岛泽弯身关了电脑和台灯，一手搭起外套，一手拿过身后的包，“晚饭在外面吃吧，你想吃什么？”

　　“无所谓。”

　　“天凉了，去吃点热汤面吧。”

　　手冢垂身拿起自己的公事包，反光的镜片挡住了岛泽的视线，看不见镜片后的凄离。站直身子后，他面向她，食指托了托镜架，温温地答道：“去老地方吧。”

　　点点头，岛泽后于手冢出了诊疗室，她掏出钥匙锁门，手冢则先去走廊按了电梯。

　　“也好，吃点辣的暖暖身。”她在手冢身边等电梯时顺口说着。

　　手冢棕色的发扬了来，微小地牵动唇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