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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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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宁国公没落了。
确却地说,百年宁府,没落了。
宁国公上下163口一身白孝跪在剌造宁府朱红大门外,齐刷刷地跪向皇宫的方向,再一溜地抬起头上,如此,便是眼睁睁地看着宫里的太监将曾带给他们无限荣耀的牌匾撤了去。
领头太监看牌匾撤了下来,略略向领头宁府老夫人打个千,“老夫人节哀,杂家也是奉命行事,皇上还等着杂家回去复命,这就先回宫去了。”
虽是知道有这一天,可这一天却比预想的来的太早一些。白发人送给发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去此。将将五十,一向保养得宜的宁老夫人是全白了头。
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面上端庄,低头阖首,算是送了领事太监。
送走了他们百年依仗的荣耀……
前朝末,皇帝昏庸,耽于美色,民不聊生,流民四起。这道理是一样一样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于是高祖站田埂上想了想,起义罢!
这起义需要人呐,宁老太祖爷扛着锄头就跟去了。这不,也不算白去,最后高祖称帝,宁老太祖爷就被封了国公,罔替五代。
老夫人嫁入宁府的时候,正是宁府最鼎盛的时候,每每门庭若市。便是她的大婚,就流水席宴饮了三日才将将将来客都招待了。可以说,老夫人是见证了宁府的鼎盛,可盛极必衰,也正见证着宁府的没落……
毕竟是半截埋入黄土的人了,见过大风浪,饶是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让宁府下人们都有些挂不住,老夫人还是拐杖一驻,掷地有声:“挂匾!”
宁府大门上的喇造国公府牌匾便成了简简单单的”宁府”二字。
别说老夫人,便是不常大门进出的下人们瞧着也习惯不起来,总觉着空落落的,少了些什么。
可不管他们习不习惯,这荣耀是过去了,由不得他们不适应。
这停灵数天的门可罗雀便是最好的凭证。
老夫人是累了,今日不欲再说什么,由嬷嬷扶着往回走,手往后面摆了摆,“都回去歇歇吧。”
散了众人,走到一个岔道口,老夫人却指着了其中一个,有些无力,“走这里。”
张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那么多年未曾出家就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地守着老夫人,眼见老夫人要往灵堂去,心中不忍,“老夫人,你今日也累了,先去歇歇吧。”那是通往灵堂的方向,而另一条路,才是通往老夫人的住处——松鹤院。
老夫人看了一眼比自己还老上几岁的陪嫁丫头,想起自己年轻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感叹,拍拍扶着自己的手的手背,“小翠……我想再去看看……”声音哽咽,人前的坚强,都收了起来。如今的老夫人,不过是晚年痛失爱子的一个可怜老人儿。
张嬷嬷自是明白主子心中的感受,大爷也是她看着长大的,那么天资聪颖又孝顺的大爷……她心中也是难受,不再劝。远远看着,两个老人相扶着慢慢地往小路的尽头去。
可还未走近,空虚的灵堂里却飘出了抽抽噎噎的哭声,小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仿佛随时要断过气去。
谁在里面?
老夫人看一眼自己的丫鬟,张嬷嬷也摇头。
步子快了些。
还未踏进门槛,空荡荡的灵堂又让老夫人悲从中来。逼得她再次面对这残酷的现实,自己心爱的大儿子已经葬入了祖坟。她从此,再也看不到了……
“呜呜……呃……呜呜……”
哭泣声又将老夫人拉了回来,灵台上的香烛还在燃着,原本停灵的地方已经空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却只闻哭声不见人影。“谁在里面?给我出来!”
哭声却一下子消失了。
白幡飘动,灵堂内落针可闻,仿佛那哭声,只是人的幻觉,若是胆子小的守在这,怕是要吓出病来。
老夫人却不做多想,声音隐怒,“出来!”儿子的灵堂由不得任何人装神弄鬼!
那躲在案桌下的人听到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蜷缩一团,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老夫人却是一定要将人找出来,走进去,站在屋子中间将屋子巡视了一遍,不放过任何角落,却是没有任何发现。张嬷嬷还门后各处地去查找了一遍,摇着头走回老夫人身边。
是她们听错了?
不,不可能!老夫人不相信是自己的幻觉。
六月的天气,说风就是雨,风雨欲来,白幡更是晃得凄凉,搅得风声大作。白烛明灭,灵堂内的气氛很是诡异。
主仆二人静立屋中,偏要等那人现形。
“呃!”
案桌下的人儿赶紧捂了自己的嘴,却是已经晚了。
哪怕白幡被摇得呼呼作响,那一声打嗝,主仆二人确是真真切切听到了。
张嬷嬷快步走到灵台前,一把掀开案桌的布帘,弯下腰去,对上一双暗中睁得瞪圆的眼。清澈却又带着无尽的惶恐,张嬷嬷诧异,“是你?”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老夫人泄愤一般不断拄着拐杖,敲得大理石地面砰砰作响,恨恨看着眼前半高的人,看的是杀子仇人一般。这样的贱人,竟敢跑到自己儿子的灵堂,没的玷污了自己儿子的灵堂!却是自己的孙女,可老夫人是不会承认的!
面前的人却张了张嘴,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涕泪横流,哭的稀里哗啦,肝肠寸断。
这是宁大爷自去为他哭的最狠的一个了,可老夫人不领情。
老夫人晚年向佛,年轻时候的当家主母的杀伐狠厉都收的差不多了,京城的贵妇圈里她是顶顶慈祥的一个,可就是这样一个往日里最慈祥友善不过的人,对眼前的小人儿却是如何都软不下心肠,恨不得将她一拐杖扔到天边去!
可她却答应了儿子的临终遗言不得迁怒于她们母女。可老夫人如何看都恨的咬牙切齿,若不是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将她掐死了她才将这小丫头命人关在了柴房里,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倒是能耐,自己跑出来了!
“我娘……我娘……死了……”小丫头终于抽噎出了一句话,却是语出惊人。
张嬷嬷骇然。
老夫人也意外,同时气愤。
她咬着牙答应了儿子要让她们母女活的好好的,她恨她们是一回事,可这舞女让自己失信于九泉之下的儿子更让老夫人气氛,又是一阵地敲着拐杖,“反了,她害死了我儿子,她有什么资格寻死!”
她孝顺懂事的儿子,从不忤逆自己的儿子,就为了这对母女,竟然要搬出国公府!将她这生母至于何地?
轰隆!
一声惊雷,大雨随即瓢泼而下。
下人们进去柴房的时候,林氏的失身已经发臭了。敛尸的人推算时日,恰好是宁府大爷去的那一晚。竟是殉情,好烈性的女子!便是敛尸的人也不由唏嘘。
这一夜的风雨太大,许多灯笼刚重新点上又被狂风吹灭,宁府内人影憧憧,忙作一团。
管事打着伞,却也形同虚设,周身已被雨水打湿。心中虽觉晦气,却也不敢露于面上,前面就是松鹤院了,管事调整了状态,一下跨在松鹤院门檐下,收了伞,与守门的婆子说了一二,婆子便进去通报了。
待丫鬟领了管事进去,老夫人正眯在榻上,裹着抹额,由着张嬷嬷给她按摩额旁穴道。
管事请了安之后,过了一会儿,老夫人才开口,“怎的这么个时候才办妥?我看你们是越发懈怠了,呃?”一个尾音,足以让管事心中一抖,赶忙回禀。
“回老夫人,已经葬在乱葬岗了,因是尸体已经腐了,处理起来便慢了些,是小的不是,让老夫人久等了,请老夫人责罚。”便是福身自动领罚。
“哦?腐了?”这倒让老夫人意外。什么时候死的?
“是的,估摸着时间,那女子……是在大爷……去的那一晚去的……”管事说这话时不时大量着老夫人的神情,自打那对母女进门,老夫人便是不喜的,大爷更是为了那对母女丢性命……
管事一阵流汗,这差事,怎么就轮到了他头上?回去一定让家里婆子赶紧去庙里烧烧香去去晦气。先是那丫头偷偷跑出去已经让他被牵连丢了三个月月钱。他是上有老下有小哇!
知道了大概,老夫人也乏了,连日的伤心已经让她疲累不堪,挥挥手,退了管事。
“老夫人,怕是那女子听说了少爷去了的消息。”一旁按摩的嬷嬷说出自己的猜想。
……
老夫人并没有回话,只哼了一句。嬷嬷却知道,自家老夫人,心软了!
没有人看见,或许是当没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儿在送鹤院外跪了整整一夜,风雨交加的一夜。
宁欢儿摇摇晃晃地跪在青石地面上,一阵一阵的雷仿佛从她的体内闪过,让她又惊又惧。
“欢儿,你是你爹唯一的血脉,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去求老夫人,让你活下去……”这是她娘将自己的手腕割开之后说的重复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话在她脑子里盘旋,力脱的小人儿还是拼命挺直了腰,任凭冰冷的雨水刀一样打在脸上,合着自己的泪水流下。
几天前他们一家三口还一起泛舟垂钓,那么快乐。
爹爹还说等明年他要亲自给囡囡亲自做一道红烧鲫鱼……爹爹从来不会做菜的。
她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们被人掳走了,爹爹救了她们,却流了好多血……然后他们到了宁府,娘说这是爹爹的家,可他们不是有家的吗?就在映湖边上。
然后有好多人好凶,接着他们被关进了柴房,没有人来看他们,爹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有人来给她们送饭,她听说,什么大爷死了?老夫人晕倒了什么的……大爷是谁?谁是老夫人?
然后娘一整天一动也不动,她叫她她也不应,不知道在看着什么,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然后,娘就摔了碗 ……又是好多血!
死是什么?七岁的宁欢儿看着一地的血害怕起来。
林氏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宁欢儿不断摇头,可是她那么害怕。
看着那染着母亲的血的瓷块,她一下子拿了起来,就在她也要学着母亲的样子划在自己腕上的时候,已经不回应她好久的母亲倏地睁开眼,死死地看着她,把她都吓了一跳。
直直的,那眼神,宁欢儿此生都不会忘记。
林氏一下子夺过了她手中的瓷块,将死之人回光返照竟也这么有力气。
第二天又丫鬟发现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的宁欢儿的时候,宁欢儿已经昏迷不醒了。
禀告了老夫人,最终宁欢儿被抱进了松鹤院。
宁府二房是庶出,三房是嫡出,平日里不太对头,但都对宁欢儿表现出一致的敌意。
虽然承袭爵位与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可大哥有爵位,便是一荣俱荣哇。如今倒好,因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和一个野丫头,他们的大哥死了。偏偏爵位到他们大哥这就没了,如今国公府的牌匾都被收回去了,这让偌大的宁府以后喝西北风去不成?
要不说骄奢使人荒淫,宁府靠着祖上的风光,先时还是向上发展的,可架不住宁府几位有才情的国公爷竟然都去的早,旁的吟诗作乐倒是擅长,却不见几个真有才情的。老夫人倒是想培养起的新的一代来,来给宁国公府挣一份新的荣耀。
□□耀是你想挣想挣就能挣?虽是宁府走下坡路了,可大西国可不一样,百年的大西经历代图治,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边敌难犯。不过就算边敌进犯,早已从文的宁府也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好不容易出了宁大爷这么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眼看宁府就要风光再起了,因为一个女人,宁大爷却是殒命了。
由不得老夫人不恨,由不得宁府的大小主子们不恨。母女俩被扭送进柴房她们可以不管,可小丫头被送进了松鹤院却是让府里上下老大不高兴,留下这么一个害人精?!
三天过去,西苑里的小宁欢儿依然没有醒来的趋势。白胡子老头拧着眉给小宁欢儿把着脉,不住摇头。
再这么烧下去,怕是要烧傻!
由婆子领了回到花厅,手一揖:“还请老夫人另请高明,若……”
这主子不主子,下人不下人的,大夫还真不知如何称呼,“病人今日还未醒来,怕是日后再醒来,这里,怕是也要落下病根了。”大夫指指自己的脑袋。
“这……还请赵大夫救救那孩子!”老夫人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严重,那是自己大儿子唯一的血脉,小丫头病了三日,也足以让老夫人冷静下来,不管如何,人死不能复生。那却是自己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了,便是为了儿子,她也不能让她出事的。不然等她去了如何去见自己的儿子?
老夫人命人扶了自己下榻 ,给大夫福了一礼。
先不说老夫人德高望重,且老夫人还是诰命在身,这是严重了,大夫一介布衣,可承受不起,赶忙侧身避开又扶了老夫人起来,“老夫人这可使不得,钱某确是真的束手无策了。”说罢赶忙离去。
“你说这是造了什么虐?”退了下人,只留了张嬷嬷,老夫人又是悲从中来。老夫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好容易将自己儿子拉扯大了,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更是连自己的孙女也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