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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0、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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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5日
周日
凌晨,若然睡得迷迷糊糊,有人在摁门铃。
若然出来一看,是刘自立。不禁又惊又喜,还好,他没事!
若然开门道:“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呀?”
刘自立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走进来,连鞋子也不脱。
灯光下,若然感觉到他不对劲,他的表情是呆滞的,是麻木的!
他的黑色皮夹克外套上有很多血迹,若然急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刘自立突然抱住若然,呜呜地哭起来。
“到底怎么了?”若然感觉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陈军,陈军,死了!”刘自立呜咽着说。
陈军?哦,那个魁梧的北方汉子。若然的脑海里浮现出他的身影。
一定是在抓捕罪犯的时候出的事!
刘自立的身子颤动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哽咽着哭得像个孩子。啊,朝夕相处的伙伴突然走了,亲密的战友就这么死了!失去的是弟兄,是手足!这样的切肤之痛若然怎会不清楚?
若然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让他的泪水湿了自己的肩头。
“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他的!” 刘自立情绪更加激动,剧烈颤抖的身体瘫软下去,跪倒在地。
若然忙蹲了下去,拉住他的手臂。
“一定不是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自立垂着头,双手握拳撑在地上,哽咽着说道:“他一直在我身边……一颗子弹飞来,我避让了一下……陈军的头就中枪了!……如果我不避开的话,陈军就会没事的呀!是我,害死了他!”
若然听得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扶住他的双肩: “跟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我要是不避开的话,陈军根本就不会出事!”他只顾着哭泣、忏悔!
若然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自立,你清醒一点,你没有错!”
“是我的错!陈军是我的弟兄啊!”
“陈军死了,是很痛苦,但是,不是你的错呀!害死陈军的是罪犯,不要把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自立,你振作一点!”若然摇晃着他的肩膀。
“眼睁睁地看着他头部开花,热血喷洒在我的脸上……我的脸上、身上都是我的弟兄的血啊!……我宁愿死的是我!”刘自立痛不欲生。
若然的眼泪也挂了下来,双手捧起抬起他的脸,道: “刘自立,你好狠心啊!你死了,我怎么办?”
刘自立抬起模糊的泪眼。
生命是如此脆弱!
幸福靠什么来守护?
自责的内疚,绝望的痛楚,无助的彷徨,写满了刘自立哀伤的眼眸!
若然抱紧了他,刘自立也抱紧了她。
好长时间,感到刘自立的身子不再颤动了,他的眼泪也快流干了吧。若然这才感到穿着睡衣有些冷。若然放开了他,说:“深呼吸!先把衣服脱下来,去洗个热水澡吧!”
刘自立的眼泪还是在流。若然拉着他进浴室,在浴缸里放满水。放好浴巾。
“到热水里泡一泡。”
他还是有些呆滞,若然就帮他把带血的外套、毛衣脱下来,柔声说:“听话,去洗澡吧!”
刘自立就开始脱着衣服,若然拿着他的衣物到北阳台上去洗。
黑色皮夹克上的血渍倒是很容易就用毛巾擦掉了,但是,毛巾放到水里一搅,霎时一盆水就变成了殷红。是陈军的鲜血呀!若然的双手也不禁颤抖起来。赶紧把水放掉,迅速地把皮夹克表面的血污擦了一下,就挂在北阳台的衣架上。
米色毛衣领子和胸口都有大片的血渍,若然把毛衣浸在水池里,看着血水丝丝缕缕从衣物的纤维里像烟雾一样冒出来,红色的圈圈一个一个扩散开来,相互叠荡在一起。池水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让人触目惊心!
失去双亲的痛楚感忽然再一次向若然袭来,让人冷得打颤。若然不敢再把手放进这样的池水中去搓洗!若然赶紧回卧室穿上白色的棉外套。
他的衣物上还有血渍吗?
若然进了卫生间,他已经整个泡在浴缸里。只有头露出水面,他的双眼紧紧地闭着。
若然看了一下他的衣物,外面的长裤和长袖内衣上也是血迹斑斑,于是就拿走了这两样。
直接将衣物倒进全自动的洗衣机,让洗衣机去洗掉战友的鲜血吧!看着洗衣机的滚筒里红色的水在翻滚,若然的心也搅得痛起来。
三件衣物,洗衣机四十分钟就工作好了,拿出来时也烘干了。
虽然还有些许淡淡的血痕,但是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若然把这些衣物理了一下,挂起来。
衣物里的血痕尚且这么难洗净,何况是心头的血痕啊!
若然泡了两杯蜂蜜水,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等刘自立。
刘自立总算披着浴巾出来了。
“来,喝杯蜂蜜水!”若然端来水杯。
刘自立还是呆呆的,但是却听话地喝了一杯蜂蜜水。
若然勉强笑了笑:“很好,快四点了,抓紧时间睡吧!”拉着他的手走进卧室。
掀开被子的一角,对刘自立说:“什么也别想,睡一觉吧!”
刘自立听话地钻进被窝,望着天花板,眼神还是空洞的。
若然明白这种痛失亲友的感受,坐在床沿上,爱怜地看着他:“把眼睛闭上,睡吧!”若然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刘自立把眼睛闭上了。
若然继续抚摸着他的头,短短的头发硬硬的。
好久,他的呼吸似乎平静了,他睡着了吧!若然站起来,准备去客厅。
“不要走!”刘自立拉着她的手。
“好,我不走!”若然重新坐下来。
“我好怕!”
“不要怕!有我在!”若然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拍着他的背。觉得有些冷了,腰也有些酸了。若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上去。
刘自立翻身把她抱住,把头深深地埋进她的臂弯。
若然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安抚着噩梦中的婴儿。
他的眼角还有泪痕,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睡着。
但是这样亲近的接触还是第一次。
这就是和他的第一夜吗?
哦,想起了舒柔说的话,她是喜欢枕着他的臂弯睡觉的,现在,却是他枕着自己的臂弯。
那么高大的男人,现在却脆弱得像一个孩子。
只是此刻没有一点点旖旎的情怀,有的只是一种酸楚,一种爱怜,一种哀伤。
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着躺着。许久,听到了轻轻的打鼾声,
他总算睡着了吗?若然舒了口气。
想当年,自己承受失去父母之痛的时候,如果有这样的臂弯可以枕着,也不至于三天三夜不能入眠了!
确信他睡着了,若然才逐渐入睡。
圣诞的阳光从窗帘里透进来了照在地板上,有一条条金黄色的光影。
冬日的早晨寒意颇深,但是相拥的爱人却感觉到了温暖。
若然睁开惺松的睡眼,不知何时,他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胸口,像一个做过了噩梦的孩子紧紧依偎着母亲。虽然是初次这样亲密的接触,但是,若然却没有一点紧张和羞怯,有的是一份被信任被依赖的幸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深爱着的男人会像孩子般的无助,反而是自己像母亲一样来守护着他!
原来所有的女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母爱,这种爱一旦被激发,就比单纯的恋爱要深刻和长久,因为那是渗入了亲情的爱情!
他的呼吸很均匀,轻轻的气息呵在自己的胸口,仿佛在为自己的心跳和声。他短短的头发紧贴着自己的下巴,暖暖的,痒痒的。
突然他的头抬了起来,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反将若然一把楼进怀里。
哦,他醒了吗?
但是,他的呼吸依然是均匀的,没有睁开眼睛,原来他还没有醒!他的眉头还是微微皱着,从昨天的打击中平复需要多长时间呢?
咦,他的胸口有一块淡淡的拳头大的疤痕,是抓捕疑犯时受的伤吗?
哦,他的右肩上一道十多厘米的刀疤,像一条蜈蚣一样地凸起着。那也是在抓捕犯人时被砍伤的吗?
他的左臂上有一个鸽子蛋大的伤疤,啊,那是抓丁大飞时为了救自己而受的枪伤呀!
哦,记得六年前,他下水救大胖的时候,他的身体是很光洁的呀!
那么,在离开的日子里,他作为重案一组的组长,每天面对的都是最凶残最暴虐的狂徒,到底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搏斗,到底经历了多少场枪林弹雨?昨天,如果他没有避开歹徒的子弹,那么我将会在哪里看到他呢?
若然的身子猛地打了个冷战,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恐怖的念头,没有仔细去想他的工作!
重案组的工作其实是最苦最累最危险的,也是压力最大的。恶性事件一旦发生,市民就会立即关注,媒体就会紧追着不放,所以接到的任务都是要限时破案,不像自己的侦破悬案,时间上没有人来关注,如果破了案子,会被人赞扬;破不了也就只有自己知道,也不需要向人交代。而他的工作却必须要只争朝夕,要向局长交代,要向公众交代。虽然恶性突发案件的侦破难度并不是很高,但是抓捕罪犯却是最危险的,因为直面的是最变态最狡猾的歹徒,他们时而隐匿无踪,时而狡兔三窟,时而负隅顽抗,时而埋伏反攻,更多的时候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
啊,他抓捕罪犯时竟然真的是时时游走在生死的边缘!
而他却屡获精英奖,极少失败。
是我一直没有好好地去想这个问题吧,总觉得他会守候在我的身边的!幸亏是陈军中枪了啊,虽然自私,但是真是庆幸!
哦,假如他真的离开我,我该怎么办呢?
天哪!一想到这儿,心都碎裂了!
如果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若然紧紧地抱着他赤裸的上身,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砰、砰、砰”地跳动着,若然还是惶恐不安,默默祈祷着:“爸,妈,求你们保佑自立平安!不要让他离开我!”
刘自立睁开双眼,原来昨夜是睡在了若然家里了。自己光着上身,床边的椅子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自己的衣服,还有一件新的咖啡色的羊绒衫。
喔,好香的味道,是皮蛋瘦肉粥的香味!
好温暖的感觉!
但是,昨天,昨天,陈军他就这样走了!
为什么世界上的事情会这么矛盾,最幸福的时刻和最痛苦的时刻是交织在一起的呢!
而且痛苦却以绝对优势吞噬了幸福!
若然穿着围兜,将粥从炉子上拿下来,再将粥盛在两个碗里,回头一看,刘自立穿着自己买的咖啡色羊绒衫,却还是无精打采地站在卧室门口。
“起来了,那快去洗漱,来喝粥吧!”若然的笑也是苦涩的。
刘自立懒懒地去洗漱,一会儿又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吃吧!”若然把粥,牛奶和小馒头放在他面前。
“谢谢!”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开始默默地吃。
若然也是默默地吃着。
刘自立先吃完了,他说:“我的夹克呢?”
“哦,在北阳台上挂着,我去拿!”
“不用了,我去。”刘自立把衣服从衣架上拿下来,套在了羊绒衫上,拉上拉链。他忽然用手摸了摸胸口,然后仰天闭上了眼睛。
“我走了!”刘自立从阳台上回来直接走向大门。
“去哪儿?”
“警局!”
“好,我跟你一起去!”
“不要了!”刘自立固执地说。
“等我换件衣服!”
刘自立却自己开门直接走了!
若然急匆匆换衣服,跟在后面,一起进了电梯。他低垂着眼睛,任由若然拉着他的手,一起上了车。
到了警局,刘自立自顾自下车,若然就小跑跟在他后面。
重案一组里死气沉沉,已经来的三个警员都是桃子眼。
“头!”宋平一见刘自立,眼泪就刷刷地流下来。
刘自立的泪也又流了下来。
“今天开始放假五天,大家现在都去心理科!”朱副局长亲自来到重案一组,他也是一脸悲伤。
“是,局长!”宋平和吴学远回答。
但是,电话铃声忽然响了,原来是白局长通知,今天早上有电视台来做专访,陈军将追认为烈士。朱局只好说,等专访做完了再去心理科。
苏云来了,眼睛肿得成了两条缝。
看见大家又哭了。
若然给大家都倒了一杯水。
王局和一组人都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一片寂静。只有苏云的啜泣声让每个人更加揪心。
9:00白局长亲自带领一行人来到了重案一组。若然退到了走廊上。看着电视台的人忙着接电线,打灯光,布场景,选角度。警员们一个个声泪俱下,叙说了陈军的业绩,追忆着和他共度的日子。
若然看着刘自立也被安排到了采访席上,他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却还要继续说下去。若然不由深深地叹息,这样的关头,安排采访,其实是对警员的心理伤害非常大!但是,或许这样也算给了陈军一个名分。
就在若然忧心忡忡地看着里面的采访时,感到了一道奇怪的目光,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留着挑染的黄色的卷发,看情形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但是她那样一瞥之后就忙着工作去了。
可是若然却觉得那目光非常怪异,有着一种莫名的敌意。
采访完毕,已经是十点了。若然看到刘自立依然愁云满面,就说:“我陪你们去心理科。”
“你先回去,我和他们还有事情!”刘自立说完,就走向宋平。
他们立即议论起来。若然想他们确实需要时间来处理自己的伤口,给他一点时间吧!
若然默默地回去了。
晚上特意煮了牛肉和龙虾,打电话给他,刘自立说:“你先吃吧,我还有事,不过来了!”
陈军的报道全城关注,若然也知道了他的妻子还怀有六个月的身孕。陈军作为烈士,一时间,以前他参与破过的案子全部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光辉史,他成了一个智勇双全的新时代的警察的代言人。警局也挂出了“学陈军,做无私警察”的横幅标语,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学习运动。警察形象的人气指数大幅度提高。
12月26日
周一
若然接到刘自立的短信:“我去G市了。”
若然赶紧直接向朱局打听,朱局说他们一组的人都接受了心理治疗,但不愿意放假,都希望亲手把持枪抢劫杀人案的凶手抓住,为陈军报仇。因为他们太执拗,朱局想着,或许这也是抚平他们伤口的一个最有效的办法,就同意让他们继续追踪。现在,他们去了G市。
若然暗叫不好,这样急于复仇的心态去抓捕疑犯最容易冲动,不计后果,失去了平和的心态,去抓捕犯人是极度危险的!但是,朱局已经同意了,他们也都去了G市了。
若然着急起来,打刘自立的手机,关机!
若然只能发短信,希望他开机时能看到:“镇定一点,不要冲动!记着我在等着你,一定要安全回来!收到短信请回复!”
但是,一直没有电话和回信。
窗口的铃儿草已经全部枯萎了,若然捡出干枯的枝叶,扔进了垃圾筒。
光秃秃的铃儿草已经毫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