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追风》鹤哥哥

2、第一章

　　黎小四住的村子就叫黎家村，它虽然位置非常偏远，但是历史非常悠久，景色非常秀丽，土地非常肥沃。
　　黎小四的长辈们告诉黎小四，这村子之所以如此宜居，实在是要感谢神祇的保佑。很多很多年前，这里本是一片贫瘠的荒土，黎家先祖爷爷为了躲避战乱，携妻带子和乡里人，误打误撞把自己投进了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鬼地方。勤劳勇敢的先辈们不畏困苦，不辞辛劳，日日开垦荒地，努力耕作。然而这土地好似和商人桌子上的貔貅是一个德行，吃了许多种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人们无论多么努力，依旧颗粒无收。
　　眼看着存粮吃尽，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就要饿死，走投无路的黎家先祖爷爷只得让大家收拾收拾包袱准备再探索探索新的住处。然而在他们就要启程的那天早上，天空忽然狂风大作，乌云成堆。三声惊雷炸下，黎家先祖爷爷揉了揉眼睛，惊讶地发现，原本颗粒无收的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大片鲜硕肥美的玉米棒子。在人们的欢呼声中，他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圣洁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惊雷炸裂的乌云之间。
　　自此，黎家所住的村子便年年雨水充沛，粮食丰收，无灾无害，人们在这里安家落户，生儿育女，几十年就这样一晃而过。黎家先祖爷爷在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时候，老泪纵横地握着儿子们的手，向他们讲述多年前遇到神明的事。老头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们，村里是有神仙庇护的，这些年了也没啥钱给那神仙修个祠堂烧点香火，实在是过意不去。等他走了，一定要给神仙修祠堂，上香火，年年供着，以感谢他多年前的恩德。然而老头子说话叽叽咕咕，儿子们眼泪噼里啪啦，压根没人听清楚老头究竟说了些啥，只隐约记得好像是讲这附近里住着一个神仙，大家没事多去拜拜。然而祠堂香火什么的，早就被抛到村外的山沟沟里去了。
　　一个完全不知道在哪里的神仙又怎么会引起众人的注意呢，所以黎家先祖爷爷的儿子们从心眼里对所谓的神仙也就不甚在意；而黎家先祖爷爷的儿子的儿子们呢，对这所谓的神仙就更加不在意了。等到到了不知道究竟是黎家第几代的黎小四这辈，神仙什么的，不过就是个遥远的传说，大多数孩子都是不信的，比如黎小四的三哥黎子川。
　　然而黎小四却是个特例，他信神仙，从心眼里相信。至于为什么，黎小四也说不上来，反正他就是相信。每当他听到别的孩子说些亵渎神仙的坏话时，他会气鼓鼓地撅起小嘴和别人理论上半天。有时说得过头了，他还要舞着小拳头教训别人。
　　有一回，村里的孩子二胖领着一帮男孩偷看黎小四家对门住着的小姑娘阿梅洗澡。被阿梅的娘亲发现，举着棍子追着他们绕着整个村子跑了好几圈，惊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二胖跑得灰头土脸，嘴上还不肯认怂，骂了一堆难以入耳的脏话后，才愤愤地往家里赶。可是还没回家，就遇上了黎小四和黎小三。二人不由分说，将二胖那张胖脸打得又肿大了一圈。
　　黎小四揍他，不过是由于他在骂脏话的时候，一不留神提到了类似天上仙女姐姐身体的某个少儿不宜的部位，又自称是仙界某仙君，迟早带领一队天兵天将下来把阿梅娶回家当媳妇儿而已。这话说的，估计连二胖自己都不信，然而黎小四却相信了，不但信了，还为此动了肝火，于是他揍了二胖一顿。
　　至于黎小三，他揍二胖，不过因为阿梅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这件事之后，黎小四落了个外号，叫做”护神者小四”，当然，这是当着面的喊法。至于背地里，别人都叫他神棍。黎小三也捎带得了个外号，叫做“护弟者小三”，当然这也是当着面的喊法。至于背地里，别人都叫他”跟弟狂”。
　　神棍黎小四大名叫做黎子歌，不过这个名字除了他自己，也没什么人会喊。黎小四从小就听话懂事，喜欢读书，说话做事彬彬有礼，倒比大他两岁的三哥更加讨喜。加上他长得极度乖巧可人，仿佛正是天上的仙童似的，更惹得周围的大妈大婶们疼爱万分。时不时给他做做衣服，衲衲鞋底，当成自家孩子养着。
　　然而，黎小四再乖巧，毕竟是男孩子，偶尔调调皮，干干坏事什么的倒是也无可厚非。
　　比如黎小四就在八岁这年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由着混世魔王黎小三的教唆带领，跑到村里最会做饭的张婶家偷香肠。
　　“小四你快点！这么拖拖拉拉的跟个小姑娘似的，要给张婶捉到了可别把我供出来。”黎小三猫着腰走在前面，回头不耐烦地催促着东张西望的黎小四。
　　“三哥你懂个啥？我这是在探测地形呢。”黎小四并不理睬，依旧自顾自地东张西望。
　　“你拉倒吧！”黎小三道，”她家满共这么六七间屋，进门一路通透着从头看到尾，你探测个什么地形啊，读书都读傻了。”
　　“我才不傻呢！”黎小四撅了撅嘴，却又发现自己声音太大，赶忙压低了音量道，”我是在看，这六七间屋子，都是干什么用的。”
　　“这都能看出来？别吹牛了。”黎小三疑惑地挑了挑眉，很显然是不相信。
　　“当然能，三哥你看，这几间屋子可是有好大好大的不同呢。”黎小四悄悄摸到了黎小三身边。
　　“这能有啥区别，我怎么看着都是破窗子破门，挂着辣椒贴着门神。唉算了，快别磨蹭了，走走去找厨房。”说着朝离他们二人最近的一间屋子爬去，”你慢慢勘察你的地形去吧，等你勘查完了，哥哥我都抱着香肠回家睡大觉了！”
　　“等一下，三哥，那间估计是张婶媳妇儿睡觉的房，肯定不会挂香肠的。”小四迅速跟上小三的脚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道，”你闻闻，这门口飘着什么味道。”
　　小三吸了吸鼻子，只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腻腻的香味，”这……这是？二姐房子里的味道？”
　　“这个啊，应该是，女人搽的香粉。”小四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好好好算你厉害，真是狗鼻子，怎么就不见你直接嗅出来香肠在哪里。快走，我们去找香肠啦。”小三转身刚要爬离这间房，却忽然又被小四拉住了袖子。
　　“小混蛋你还要不要香肠了！”小三甩开小四的手，正欲发作，却看见小四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他不得不安静下来，这才听见，屋里隐约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哭声。
　　“……嘤……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小三冲小四皱了皱眉，表示不解。然而天色较暗，小四并没能看清楚小三的表情。只又向门口挪了一些，好听得更清楚一些。
　　“嫁了那么，那么一个没用的东西，三天两头出去赌钱，这下可好，居然醉死在外头了……呜”女人的声音起起伏伏，满含着愤恨与悲哀。
　　“可叹我还年轻貌美，空空就要熬成，呜……熬成黄脸婆了……不，我不要啊……”
　　“原本以我的姿色和年纪，便是再改个嫁，也，也不难……可偏偏……”压低的逐渐声音变得尖利——
　　“偏偏生了你这么个傻子！长这么大了，什么也不会做，读书写字学不会，耕田种地学不会，连上街打个酱油都学不会，一天到头就知道给你娘丢脸，我要你有什么用！”伴着刻意压抑的哭喊，屋内传来一阵棍棒打在肉上的声音。
　　“都是你！都是你！你这个傻子，打你，连哭都学不会！你怎么就，就傻成这幅德行，呜……”
　　“要是没有你，要是没有你！我……我就……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我不要你！你去死，你去死吧！去死！我杀了你！杀了你，我就能改嫁，就能重新开始了……我，我，我杀了你……”棍子落地声想起，女人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可怖，划破了整片夜空的宁静。
　　小三变了脸色，用力扯了扯小四的袖子，向外拖了拖，表示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抓紧时间溜走，香肠什么的不妨改日再偷，小四迟疑着点了点头，作为认同的标志。二人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准备火速溜走。然而刚刚走到张婶家门口，小四就突然停住了脚步。
　　小三急了，”哎呦，小四啊我的哥哥，你这是发什么疯，难道还舍不得那几根香肠？”
　　“三哥，你说……她……会不会真的杀了他儿子啊？”小四挣着亮晶晶的眼睛，不安地问道。
　　“不会不会啦！她可是她娘亲，听大哥说，娘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好的人啦，怎么会杀自己的儿子呢？”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快走。”小三正要拉走小四，却恍惚间看到刚刚张婶媳妇的屋里窜出了一个黑影，吓得小三差点尿了裤子，”快跑，她发现我们啦！她出来啦！”
　　小四也吓得没了主意，一时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小三见那黑影缓缓向院门处靠近，赶忙架起小四的胳膊，将他拖到一旁的大石头旁边躲了起来。
　　那黑影晃晃悠悠，终于晃出了门，只听她颤抖着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不能，不能让他们发现了，不能，不能……”
　　小三鼓起勇气探出头，却看见女人怀中似乎抱了什么东西……不，似乎是一个人。这下小三心里什么”娘亲是最温柔的人”这类的想法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乖乖，难道真是……那，那啥？还，还要抛尸？黎小三觉得自己脆弱的小心脏正在狂跳不止。
　　那女人似乎很是手足无措，来回转了好几个圈子，不过到底还是抱着怀里的人朝远处跑去了。
　　小三见她快要走远，终于松了一口气，感到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疲软了。
　　“小四，我们快回……小四？喂你个小兔崽子快回来！”
　　黎小四一开始看到这女人出门朝自己这边走来，也是吓得动都不敢动弹。然而他发现那女人并没有发现自己和三哥，全身的恐惧便消退了大半。他躲的位置比三哥更加靠近那女人，他便能更清楚地看到她所抱着的人——虽然看不清脸，但从身形判断，应当是一个6、7岁的小孩子。小孩子的眼睛是睁着的，乖乖地躺在女人的臂弯里，默默地看着黎小四。
　　只那一刹那，黎小四不知怎的就丢了魂，竟然跟着那女人走了去。
　　当然黎小三可还是惊魂未定，看着弟弟跑了，既害怕，却又不敢让弟弟一个人到处跑，最后也是急得一咬牙一跺脚，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两人尾随着女人，竟然一直跑到了村子最西边的一块无人的山林深处。
　　女人四下张望，发现没有人，便手一松，将孩子扔在了地上。正当小三小四以为她就要离开之时，她却双腿一抖，竟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对，对不住……娘不是故意的，娘也是没有办法……呜……你……不要……不要怪娘……来生，投，投个好胎……”等到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摸了摸小孩的脸庞，又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转身捂着脸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确定女人走远，小三小四才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孩子的身边。小孩子的眼睛很大，直直地睁着，但是却看不出任何表情。没有惊恐，没有悲伤，就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小三被他空洞洞的眼睛盯得头皮发麻，拉了拉小四道，
　　“走吧，他……他大概是……死了吧……”
　　然而小四却伸出手，准备往小孩身上探，被小三一把抓住，”你，你要干什么呀？别碰他，别碰！”
　　小四却不理睬，伸出另一只手，往那孩子鼻子边上探了探，忽然，他”啊”了一声，向后一跳。
　　这可把黎小三吓坏了，他立刻捡起地上的树枝，大叫道，”别别别过来我我我不怕你啊啊啊啊我黎小三只是偷过张婶的香肠王姨的干鱼阿梅家的枇杷膏藏过小四的书二姐的手镯和大哥的烟嘴别的什么坏事也没干过你饶了我吧啊啊啊”说着还胡乱挥舞着棍子。
　　“三哥别怕，”黎小四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道，”他，他貌似还活，活着呀……”

作者有话说

　　老人家动作慢更文辛苦，大家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