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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番外一 ...

  •   夏天的时候,永井凛花已经可以长时间走路了。
      于是她向母亲提议:“我们去神奈川看看安幸吧?”
      母亲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将视线放在电视旁的茶柜上。

      茶柜上不知何时,多出一瓶茶叶。永井凛花问过母亲,但总是被母亲转移话题掩盖了过去。后来她趁母亲外出买菜时,悄悄过去看了一眼,是一瓶神奈川产地的足柄茶。
      是安幸寄过来的吗?
      她有些高兴,和母亲说起这件事,想趁机缓和母亲与安幸的关系。
      但母亲变了脸色,站起来,把茶叶瓶丢进垃圾桶里。

      永井凛花无话可说。
      半夜,她想偷偷把茶叶捡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母亲沉默地蹲在垃圾桶旁,手里拿着白天被她丢掉的垃圾桶。

      什么啊,这不是还很在意吗?

      永井凛花沉睡了很久,并不十分清楚母亲和安幸之间发生了什么。在她模糊的记忆里,从她醒来,两个人便向彼此表现出一种僵硬的态度。
      母亲是温柔包容的,她知道;安幸也是体贴开朗的,她也知道。
      所以无论如何,永井凛花也不理解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父亲在她昏迷时出轨,继而离婚这件事,永井凛花是在后来才知道的。母亲总是坚持父亲只是海外出差,收不到消息,但他很快就会回来看望凛花。
      永井凛花怎么也算是成年人了,见母亲对这件事情痛苦不已,便按下不提,打算等自己身体更好一些,能出去工作后,再慢慢地开导母亲。

      那时候安幸已经去神奈川读书,所以她也忘了问安幸,你知道父亲的事情吗?

      “妈妈?”永井凛花喊了一声。
      母亲的神色终于动了一下,说:“你身体不好,该看也是让她回来看你。”
      永井凛花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啦,医生也说,适当的旅行对我有好处。再说,安幸应该已经高三了吧?不知道她之后怎么打算,是要读书还是要工作……我觉得她继续读书会很好,她很聪明。立海大附属中学的偏差值要那么高,她都考上了。”
      母亲没有说话。

      永井凛花说:“不知道她还适不适应。我没有读过高三,但是当年阳菜高三备考的时候蛮辛苦的。她自己在外面,行不行呢……妈妈,等我再好一点,我去神奈川找工作吧。到时候妈妈就在家里种花,安幸也可以安心备考。”
      母亲嗔怪地说:“怎么能让你自己承担这么多呢。”
      永井凛花笑了:“我是长姐,应该的。”

      偶尔她也会惆怅,如果当年没有劝说妈妈同意安幸去神奈川读书就好了;这样她每周、甚至每天都可以去看看安幸,看她生活怎么样,学习怎么样。
      但是很快,永井凛花又想,立海大附属中学当然比九州的每一所学校都好,而且那是安幸想去的学校。

      母亲总会在她的请求面前败下阵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于是秋天的时候,她们坐上前往神奈川的列车。
      神奈川有非常漂亮的海,在故乡时,安幸经常会吵着想要看海。
      好像也看过一次,永井凛花去法国参加比赛,让父母带着安幸过来出席她的颁奖仪式后,他们去附近的海滩度过了一个短暂却美妙的下午。

      几个学生从她们身边打闹着经过。
      “丸井前辈,还我啦!”
      “都说了,这个归我。”

      永井凛花没站稳,晃了一下。
      母亲立马紧张地扶住她,狠狠地骂那几个学生:“走路小心点!”
      学生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立正站好了,乖乖地向她们道歉。

      永井凛花在学生走后才对母亲说:“其实没什么,妈妈。你总是对我太小心了,仿佛是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
      母亲担忧地说:“你的身体是不好。”

      到了立海大附属中学,才发现学校在举办学园祭。母亲看到人山人海,便打起退堂鼓,生怕这么多人,一个不小心碰到永井凛花。
      永井凛花兴致勃勃地:“我想看看安幸会出什么活动。而且其他学生都会有家长去看,我们也去吧。”

      母亲的眼睛又闪了一下。

      她们没有邀请函,被风纪委员拦在门口。
      永井凛花试图证明自己是这个学校里学生的姐姐,但怎么说都不管用。她的手机里有和安幸小时候的合照,但那说明不了安幸是立海大的学生。
      最后是一个外国留学生模样的人叫住她:“你是永井凛花吗?”

      “我是。”
      “我……你已经恢复了吗?太好了,我一直很希望你能恢复健康。”
      “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永井凛花看到希望,“我想来看我妹妹的表演,但是忘记拿邀请函。”

      留学生对风纪委员说:“让她妹妹来接她们,也可以吧。”
      风纪委员勉为其难。
      永井凛花说:“我们想给她一个惊喜。”

      留学生为难地说:“那你的妹妹是……”
      “我妹妹叫安幸,永井安幸。”说着,她拿出手机里的合照,给留学生看。

      留学生没看,很意外地说:“你和永井是姐妹啊。”
      “你认识安幸吗?”
      “我们社团和她的社团关系还挺好的,每年海原祭——就是我们学校的学园祭都会一起表演节目。啊,今年我们要表演恐怖推理剧。”

      “——果然还是藤原当上部长了吗?”风纪委员吐槽。
      留学生笑了笑:“是啊,好像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我带她们两个进去找永井,可以吧?”
      风纪委员耸肩:“随便你。”

      表演是在晚上,而且因为永井安幸怕鬼,并不出演,也不观看。她现在应该还在班级里帮忙,她的班级今年的活动主题是烘焙教室。
      永井凛花好奇地和留学生打听安幸的事情,他知道她生病住院,对于她对安幸的事情不甚了解也表示理解。
      路上,他们又遇到留学生的同学:“桑原,你家人吗?好白啊。”

      留学生的脸更黑了,有点生气地说:“是永井的母亲和姐姐。”
      “啊,安幸。”女同学转过身,打量着永井凛花和母亲,说,“原来她还有一个姐姐,我以为和我一样,只有一个弟弟呢。”

      “弟弟?”
      “嗯,弟弟。前年海原祭的时候你们不是带着她的弟弟来了吗?我是说,父母。好像还没上幼儿园吧?性格还蛮亲人的。”

      母亲的脸色变了。

      走到安幸的教室外,留学生说他进去叫安幸出来。于是她们等在门外,在一群学生中寻找安幸的身影。
      ……找到了。
      安幸站在一群学生中心,低头捏着什么。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扎着银色小辫的男生,忽然把手上的面粉涂在安幸的脸上。

      永井凛花以为她被欺负,提心吊胆的;下一秒安幸便抬起脸,冲那个男生亲昵地笑了。

      深灰色马尾辫的女生挤进两人之间,她把手上的托盘举得很高,强行分开两个人。她似乎是有些不满地说了什么,再旁边一个深红色头发的男生也凑过来,他们四个人很快便一起笑起来。

      她好久没看到了,安幸这样笑起来的样子。

      留学生走过去,深红色头发的男生把手里的面粉涂在他的脸上;他应该是说了什么,安幸苦笑着摇摇头,看向银色小辫的男生。
      银色小辫的男生满脸的无所谓。

      然后安幸放下手中的东西。
      她和银色小辫的男生同时向门外看了一眼,男生和安幸说了什么,她摇摇头,一个人走向教室门口。

      “桑原说你们来看我。”安幸说。
      永井凛花笑着说:“对。医生说我能长时间走路了,所以我就想来看看你。”
      安幸也笑了,但她说的是:“那很好啊。姐姐应该很快就能会去跳舞了。”

      你不高兴我们来看你吗?这个念头在永井凛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母亲举起的胳膊阻止了她深究下去。
      她拦住母亲,为难地说:“您干什么呀。”
      “没有良心,没良心的!”母亲罕见地激动起来,“我养你这么大,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也要抛弃我,去跟你那个爸爸生活吗?”

      她的同学们有人探头出来看,留学生也跑出来,紧张地观察情况。
      那个银色小辫的男生没有出来,反而是低头玩手机。片刻后,连留学生也回到教室里。

      永井凛花尽力安抚着母亲,向安幸道歉:“妈妈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
      “我长相随父亲吧,”安幸理解地说,“我不太看得出来,但应该是这样。”
      “不是这么回事,安幸!”永井凛花着急地说,“她听说爸爸和……呃,来看你。”

      安幸沉默了一下,将脸孔面向母亲。
      她郑重其事地说:“他不是来看我的社团表演、或者什么演出的,他的孩子要上幼儿园,要我把之前他垫付的房租还给他。”

      永井凛花听见自己的脑子炸开,过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母亲的身子也有些僵硬。
      安幸说:“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和他没有除此之外的任何关系。他的钱我已经还清了,这几年打工攒的钱刚够读大学,等学园祭结束,我会请假去找律师开一张借条,到时候我会再询问您具体费用,等我工作以后再慢慢还您。”

      母亲哑着声音说:“你想用钱把我打发走。”
      永井凛花也说:“安幸,你这样太让妈妈伤心了。”

      安幸:“……”
      安幸:“我不知道。”

      她伸出手,手心向上,放在永井凛花和母亲的眼前。
      永井凛花发现安幸的手指上有已经愈合的冻疮的痕迹:“神奈川还是太冷了吗?”

      安幸愣了一下,顺着永井凛花的视线看过去,摇摇头:“不是的。”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深吸一口气,终于慢慢说出来:“我觉得没有必要说,新年时我以为就已经全部结束了。这里,妈妈,您可能不记得,我小时候曾经高烧不退,一整晚都在哭;您为了安慰我,在我的手心里画了一只小猫。
      “所以我一直相信,妈妈是爱我的;只是命运对您不好,它阻止您正常地表达爱。
      “但就像父亲会离开一样,母亲也没有必要永远爱我。
      “我只是一直很喜欢您画的那只小猫……可您需要我再做些什么?除了用金钱量化,我实在没有办法做其他事情。”

      母亲没有说话。
      永井凛花隐隐觉得不安,她说:“神奈川的冬天太冷了,要不要回九州读书?”

      “我打算去东京,目标院校也决定了。”安幸说,“总之……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可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沉默着,终于没有给出回答。

      母亲突然流下眼泪。
      她想起安幸说过她的手很疼,她在屋外洗完衣服,外面是2月底的寒夜。她们不用洗衣机,不在屋里洗,因为声音太大。
      她皱起眉,不要吵,凛花在睡觉。
      于是安幸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她始终觉得自己痛苦,自己绝望;命运对她多不公平啊,让她在一夕之间几乎失去自己的疼爱的女儿。
      她努力,她抗争,但凛花的病情还是一日一日地积累成一座大山,沉沉地向她的身上压去。
      医生劝她放弃,丈夫也说她的坚持让他觉得沉重,最后离她而去。
      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只想让她的女儿回来。

      ……她的女儿。
      她有两个女儿。

      她泪眼朦胧地向教室里望去,安幸走回原先那个位置。她的同学们围上来问了几句,被她用心不在焉的笑容一一打发掉;那个银色小辫的男生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才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那个银色小辫的男生,母亲也认出来了。
      在故乡的时候,安幸就很喜欢跟在一个叫做雅治的小男孩身后;好在雅治虽然爱搞恶作剧,但整体人品不坏,有人欺负安幸,他也总会护着她。
      因此母亲随便他们玩。

      有一天,安幸摘了一束花送给她,雅治跑过来告诉她,那束花其实是他摘给安幸的。
      小不点儿的孩子,借花献佛的事情倒是做得很熟练。

      母亲被逗得哈哈大笑,问安幸:雅治送花给你,很好啊,你长大要不要嫁给他?
      安幸问:嫁?那是什么意思?
      母亲说:意思是说,他要负责让你永远开开心心的,你也要永远信任他,让他开开心心的。
      安幸点点头,坚定地说:我要!

      那雅治呢?能不能做到啊?
      当——然——。

      母亲在给她起名为安幸的时候,也曾经暗中想过,要作为一个母亲,永远保护她,让她平安地、幸福地长大成人。
      她是这样想过的。
      但她最终打碎了本应该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她的孩子对她的信任与爱。她留给她的爱的证明早已不留痕迹,远没有她制造的痛苦的印记更鲜明;然而她的孩子说,她始终喜欢那只小猫。

      她都忘记了。
      她全忘记了。

      她打碎扔掉的东西,被另一个人拼凑修补,甚至发出更耀眼的光芒。
      她在安幸出生时郑重发过的誓,最终没有践行;最终是另一个,在玩笑中用不太认真的语气说出的承诺,落在地上,生根发芽,成为一棵不可动摇的树。

      ……

      她和永井凛花都不会收下未来的那张借条,也不会再来神奈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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