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
-
“去了吗？”仁王雅治问。
永井安幸咽下蛋糕，说：“来了。”
同学们的父母早早就来了，在班级里鼓励过她们，又送她们去后台。
到了后台，人少了些，才有人注意到永井安幸的家人没来。
“妈妈和姐姐还没来吗？”
永井安幸从后台往观众席上望了一眼，垂下眼睛。
“一定是有事耽误了，她们应该在路上。对了，永井，你把邀请函给她们了吗？”
永井安幸说：“嗯，放在了桌子上。”
“那她们肯定会来的。毕竟是给妈妈和姐姐跳的，她们会来看的。”
临到出场，永井安幸最后向观众席上看了一眼，才终于看到她的母亲。
母亲换了件衣服，像是从医院回到家里，为了看她的表演特意换上的。
她忍不住告诉自己的同学：“我妈妈来了。”
她的同学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我就这么说过。”
白纱裙，白灯光，音乐诙谐。
永井凛花更偏好传统的芭蕾舞剧，《The Concert》这种搞笑舞剧从未尝试过。但这也很好，很轻松，妈妈看了会高兴一点吗？
如果可以……
可以多注意一点她吗？
这当然不对。永井安幸独自一人在家的晚上，听着震耳雷声辗转反侧的晚上，反复想过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就好了，如果能被妈妈全身心爱着的人是我就好了。
可这当然不对。
姐姐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设计抢走妈妈的关注与爱；她失去了健康，失去了自由，她明明那么不幸，母亲的关注是上天的补偿。永井安幸怎么能再抱怨自己失去了什么。
甚至将这股情绪迁怒在沉睡中的姐姐的身上。
母亲当然也没有错。她几乎失去了一个女儿，她足够绝望，足够痛苦。
永井安幸眼看着母亲从温柔从容的女性衰弱消减，原先饱满的脸庞被苍老和疲惫交织。她的母亲努力地对抗着命运带给她的不幸，而她在埋怨。
永井安幸只能选择改变自己。
她写出一封又一封不署名的信，鼓励她的母亲振作起来；她去参加班级在学园祭中的表演，她会努力做到母亲想要看到的一切。
妈妈能开心一点就好了。
妈妈能稍微注意到我就好了。
她看见观众席里的母亲，母亲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仿佛回忆起什么珍贵的经历。
永井安幸也在回忆，姐姐第一次在国际比赛上获奖的那一年，她和父母去法国，出席姐姐的颁奖仪式。
红舞裙，音乐热烈优雅。永井凛花站在众人的视线之前，从容骄傲地举起属于她的金色奖杯。
她的母亲拭去眼泪，她的父亲自豪地微笑，她在语言不同的异域中大声喊自己的姐姐。
永井凛花的视线集中到她的身上，露出温柔快乐的笑容。
——“这个奖杯要送给我的妹妹，感谢她永远地支持我。”
母亲从观众席上站起来。
永井安幸的同学不注意地捅捅她的腰，朝她微笑了，示意她等下去观众席上和母亲说话。
她的笑容很快乐。
她的梦想切近。
母亲冲到舞台上，推开一众不知缘由的同学，拉扯着永井安幸的头发，将她推搡在舞台上。
“凭什么！凭什么你还会笑？凭什么去跳我的凛花的舞蹈？凭什么我的凛花现在不能，凭什么你可以这么开心？你凭什么过得这么好？”
她歇斯底里。
永井安幸的记忆有些模糊，她只记得有谁匆忙拉下帷幕，班上的男同学冲上舞台，将她们两人分开。
她的脚踝扭了，没人在意。
她的脸和胳膊上留下或打或拧的红印，也没人在意。
她的母亲在痛哭。
她的同学们在小声交谈被她搞糟的表演要如何补救。
她浑身都疼。
但她没哭。
因为她忘记了，她一直都很擅长忘记。忘记所有痛苦的绝望的事情，她就会是世上最快乐最幸福的那个人。
……是的，她是。
这件事发生在国中二年级，国三重新分班后，永井安幸在班级里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了一些。
她不会再从抽屉里发现动物的尸体，不需要再用抹布擦去桌面上马克笔的痕迹，不用去书店里记下她被划烂的教科书的内容。她重新成为一个透明人，而这是她最好的结局。
自从来到神奈川，永井安幸很少再想起这些事情，也很少在梦里梦到过。
偶尔有某个片段从她的眼前闪过，甚至会在半秒的迟钝后才能确认，那些事情确实曾经发生过。
“如果千岁同学没来，我都忘光了。”永井安幸喃喃。
仁王雅治摸摸她的头发，又将她抱在怀里。
他想要安慰她，永井安幸知道这一点。
但奇怪的是，她在讲述的过程中，心里也没有产生太大波动。她仿佛是一个旁观者，带着理解，带着宽容，带着豁达。
永井安幸小声说：“现在我觉得，我当时有点笨，但也没有那么差劲。”
仁王雅治尽可能轻松地说：“一点也不差劲。”
“未来也曾经这么说过。我好喜欢她的名字。”
“这是你给你笔下的主角起名叫做‘希望’的原因吗？”
永井安幸挣脱出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最开始是切原赤也。他很喜欢看漫画，在漫画中发现一个和仁王雅治很像的角色。他在网球部结束训练、回家的路上吐槽：“我在漫画里看到一个很像仁王前辈的角色。”
丸井文太问：“哦，待遇怎么样？”
“超——好！”切原赤也愤愤不平地说，“我都要怀疑是仁王前辈的粉丝画的了。”
桑原杰克举着他的漫画，拿漫画中的人物与仁王雅治做对比。
“长得一点都不像。”他下定论。
切原赤也说：“不是长相！是性格！你看啊，桑原前辈！”
仁王雅治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吵烦了，终于勉为其难，拿过漫画书看了一眼。
他看见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地上玩沙，大天狗挥动着风在她的身边落下。
小女孩抬起头，惊讶地问：“大天狗，你现在就来接我了吗？”
“是的，我现在就来接你。”
“啊，因为你说是明天，我还想画好多个大天狗。那么，什么时候走呢？”
“如果你想，明天再走也可以。”
“大天狗。”
“……”
“我真喜欢我画的这些大天狗。但是，现在就带我走吧。”
这是一个讲述小女孩神隐的故事，没有前因，没有后续。她的神隐在淳朴的乡村里也没有引起一丝波澜，整个故事充满温情的叙述和色彩，像是一个久远的民间传说。
仁王雅治猜出那是永井安幸，以为她用两个人的经历画成漫画。他欣喜于永井安幸同样记得那件事情，又有些踌躇不前。
她看起来对于他的事情没有那么在意，只是随意地当作一段素材讲了出来。
因此他最终选择写信给她，假托一个读者的名义。
如今回想起那个故事，整篇故事的重点都落在最后一句台词。
“带我走吧。”
——救救我吧。
——大天狗啊。
他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永井安幸的拯救者了吗？
但即使永井安幸自己也这么认为，仁王雅治还是只能苦笑着承认，她最终从那片痛苦中走出来，完全是靠她自己的努力。
永井安幸看着他，有些不安地问：“你看起来有些沮丧。”
仁王雅治想了想，试着说：“我想为你做些什么。”
“你为我做了很多。”永井安幸说，“你站在这里，鼓励我，支持我。你总是看着我，你邀请我去你的家里做客。丸井他们也是，因为你才和我成为朋友。”
仁王雅治说：“我没有那么重要，可以让那么多人对你产生好感。安幸，你母亲做错了事，但你没有；你承担她做错的事情的后果，但不必为此自责。你应该知道的，你足够好了。”
“看，”永井安幸笑了，“你总是说我很好。”
仁王雅治也笑了。
永井安幸的脸在隐隐的月光下看起来很宁静，他突然很想吻她。
她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继续说了下去。
“我……我在和你说那件事情的时候，雅治，我没有以为的那么难过。我以为我会难过，会忍不住想向你撒娇，想要求你无条件地支持我，当然，你好像确实是这么做的。”
永井安幸露出狡猾的笑容。
“说不好啊，说不好是我不需要你偏帮我，还是我自信你会这样做。但是，雅治，我想开了很多，在和你重逢以后。
“我真高兴……当时能从电视上看到你，后来也能下定决心来找你。”
仁王雅治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在九州，我本来也打算去找你。”
或早或晚，她都会被仁王雅治带走。
从那座黑洞洞的山里带走。
永井安幸不讨厌她和仁王雅治一起爬过的那座山，因为他如他离开前说过的那样，最终带她离开了那里。
她沉思着说：“今年新年，我想回九州。”
仁王雅治问：“需要我陪你吗？”
永井安幸说：“不用，来回的列车很方便。而且，我想自己去。”
仁王雅治凝视着她，很突然地问：“你相信我吗？”
永井安幸给他一个怀疑又理所当然的眼神。
于是他弯下腰，轻轻地吻住永井安幸的嘴唇。
“那你要相信我，”他尽可能不动声色地笑起来，“我永远爱你，这份爱永远正确。”
作者有话说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