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它记得》北暄

11、无以解惑

　　零上二十八度的气温，对于夏天来说过于凉爽，对于秋天来说过于炎热。

　　“刺啦”一声细响，声音并不算刺耳，撕开成两片的卷子被双手用力地揉成团，皱在掌心里，还带着灼热的温度。

　　垃圾桶里已经堆了四五团苦命的卷子，脚边平躺着最后一张，留在安静的时光里，似乎在瑟瑟发抖。

　　女生轻轻呼出一口气，拾起最后一张，想了想，折成了纸飞机，用力扔向了窗外。看着窗外在风中越飞越远的纸飞机，女生眯起了眼，重新理了理耳边的发丝，离开了洗手间。

　　“你是不是又把卷子撕了。”刚走出女厕所大门，就见到木木阴沉着脸站在门外。

　　“什么？”洛延吓了一跳，反射性蹦回到女厕所大门内，扶着门框眨了眨眼，“你才又撕卷子了。”

　　“那这是什么？”木木把已经变身为纸飞机的数学卷子举到洛延面前，“名字还写在上面，你还撒谎？”

　　“只是折成飞机了而已，哪里撕了……”做贼心虚的洛延声音瞬间小了下去，嘴里嘟嘟囔囔地发泄着不满，“我就是讨厌奥数题，我又不想走什么奇葩升学路线，为什么要跟你们一起做奥数题……”

　　“你学会了这种解题方法，以后做什么题都会容易得多！”木木咬着牙，十几岁的孩子脸上竟然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知道了！”洛延从厕所的台阶上蹦了下来，抢过木木手里的卷子，又龇牙咧嘴地威胁道，“一会儿家长会，你不许跟我妈妈说我撕卷子的事！”

　　“那你以后也不许再撕了，不会可以问我！”

　　“成交！”女生郑重地把卷子捂在胸口，乖乖地点头。随即又咧嘴乐了乐，“家长会的时候我跟舒曼迪去给社区孤寡老人买礼物，你要不要一起？”

　　“你到底什么时候跟舒曼迪和好的？”

　　友情是很玄妙的东西，就像洛延和舒曼迪。一年多的时间，曾经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却因为一个男生的离开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在洛延知道程翊转学后的第二天，体育课上，舒曼迪突然跑过来问那个男生是不是离开了。原本一脸木然的女生突然嚎啕大哭，吓坏了只是怀着八卦心情、寻找谈资的舒曼迪。

　　谁知道，两分钟后，不知所措的舒曼迪也红了眼圈，第一次主动拉起洛延的胳膊，抽抽噎噎地念道：“其实，林哲和老师说不想继续做我同桌的时候我就在办公室门外，我知道她要离开我的时候也是难过得想哭。”

　　于是，两个九岁的女生莫名其妙地蹲在角落里哭成了一团。

　　所谓，不打不相识，不哭不相知。两个人从毫无顾忌的哭在一起到见面别别扭扭的打招呼，再到后来革命战斗友谊的彻底建立历时不过两个月而已。

　　“以后再跟你解释，你去不去？”洛延挥了挥手，“我们马上就走了，得赶在家长会结束前回来。”

　　“不去，我一个大男生带着两个女生去选礼物……”

　　“嘁，不去拉倒。”洛延又把卷子塞回到木木手里，“帮我把这个带回教室，我先走了。”

　　学校在洛延四年级时开始举办了社区献爱心活动，以班级为单位走进社区，寻找需要帮助的孤寡老人。活动持续了一年之久，洛延所在的班级一直是学校献爱心的“先进中队”。这个月轮到舒曼迪和洛延做志愿者，两个人自然要想尽办法保住这个“先进中队”的称号。

　　“你看那个孤寡老人的资料了吗？”舒曼迪挤在精品店里，仔细端详着货架上的礼物。

　　“嗯，大致看了看，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到这来选礼物。”洛延原地转了个圈，把礼品店里的东西迅速扫了个遍，“那个老爷爷是盲人，六十四岁，已经独居了差不多二十多年。我觉得他不会喜欢这里这些东西的。”

　　“啊，盲人啊……”舒曼迪自言自语了一声，把刚刚选好的一副漂亮得不得了的风景画又放了回去，“那他肯定看不见这个的。”

　　“我看资料上写老爷爷喜欢拉二胡，我们要不要买个二胡送给他？”洛延提议道。

　　“二胡去哪买？”舒曼迪眨了眨眼。

　　“不知道……”洛延被问得愣住，“我知道南城商业区有卖电子琴的，不知道能不能有二胡。”

　　“好远……”舒曼迪扁了扁嘴，“我爸爸今天上班，没办法送我们过去。”

　　“要不，买张二胡的CD好了，他喜欢拉二胡肯定也喜欢听二胡演奏。”

　　“天啊，洛延你好聪明，我知道那边有家音像店，我们去看看！”

　　洛延只是会扒拉几下电子琴，对那些古今中外的名家名曲没有任何概念。而舒曼迪的妈妈是个不折不扣的声乐老师，舒曼迪从小耳濡目染自然精通和音乐有关的东西，所以挑选CD的重任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你先选着，我去那边看看哈！”洛延蹲在货架前像模像样地瞅了半天，无聊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嗯，动漫的碟在那边。”舒曼迪头也不抬地向身后指了指，“我选好了去那边找你。”

　　“好嘞。”洛延一拍巴掌，屁颠屁颠地跑了。

　　动漫和游戏这两个分类距离很近，一群男生挤在游戏光盘的货架前把动漫类的货架挡住了大半。洛延不喜欢和别人挤，尤其还是一群男生，只好耐着性子在附近徘徊。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百无聊赖地晃荡了十几分钟，那些人才稍稍移了位置。

　　“竟然还没有出新版，旧版我都通关大半年了，还让不让人活！”男生一步一抱怨，时不时还愤愤地跺几下脚。

　　“玩玩玩，少玩几次你能死啊！”从后面赶上来的女生不满地戳了戳男生的太阳穴，从亲密程度来看，应该不是男生的姐姐就是女朋友。

　　洛延站在墙边，看着两个人从面前经过，心里笃定地八卦着。

　　再回头时货架前已经空了大半，排与排之间的过道也被彻底清空，阳光从半开的大门外直射而入，跳荡的光子一路蔓延到过道的尽头，淡淡的琥珀色将男生的背影挑染得几近透明。

　　像无数漫画中被刻意渲染的镜头，货架之外的空间瞬间浸没在阴影里，视线之内，只有窄窄的过道和那个似曾相识的人。

　　“程翊……”洛延的声音很小，带着难以置信的不可思议和犹疑的怯懦。

　　迅速从远处经过的男生似乎因为听到那声几乎低到尘埃里去的呼唤而停下了脚步，又似乎只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而驻足观看。几个短促的动作被赋予无数的猜想，又在几秒之后破碎的眼前。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世界重归黑白。

　　洛延呆呆地站在原地，错愕的表情渐渐垮了下去。原本凝滞在身后的光子一瞬间潮涌而下，噼里啪啦地打在透明的CD的塑料外壳上，再径直折返至眼中。

　　刺眼的光。

　　真是快要哭出来的感觉。

　　“喂，你发什么呆？”舒曼迪突然从身后用力推了洛延一下，“我选好了，你看这个行不行？”

　　二泉映月、听松、赛马……都是名曲，连自己都听过。洛延吸了吸鼻子：“就这盘吧。”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感觉像被人抢了钱似的？”舒曼迪又戳了戳洛延的胳膊。

　　“别咒我，右眼皮正跳着呢！”洛延狠狠瞪了舒曼迪一眼，“搞不好家长会以后要被我妈骂。”

　　事实证明，皮肤黑的人乌鸦嘴的确很灵。洛延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洛妈妈拎着皮包噔噔噔地从教学楼的方向走了出来，那表情绝对算不上和蔼可亲。

　　“完了……”洛延一副“此身将死，此心无畏”的壮烈表情，把装着CD的礼品盒往舒曼迪手里一塞，“你先回班级吧……”

　　洛妈妈也算给洛延留了面子，把人抓到离学校很远的角落才发作。

　　“这是怎么回事。”一堆撕得乱七八糟，但依然可以看得出是卷子的纸片瘫在面前，洛延登时不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啊，这个啊……”

　　“不及格也就算了，还撕成这样丢在垃圾桶里，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洛妈妈捏着破碎的卷子在洛延面前甩了甩。

　　会是谁告的密呢？洛延皱了皱眉。

　　按理来说，这件事只被木木一个人发现了，他是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何况，他一个男生也不可能跑进女厕所把被自己扔在垃圾桶里的东西翻出来。那场景太壮观，她连想都不敢想。

　　“以后不会了，而且，我跟木木说好了，遇到不会的题一定去问他，不会再撕卷子了，不信你去问他。”在自己妈妈眼里，木木的话永远比自己有说服力。

　　“把这卷子所有的错题都给我重做一遍，我现在回单位，晚上回家我检查。”洛妈妈把那堆废卷子往洛延手里一塞，“赶紧回教室。”

　　“好的，女王大人。”洛延迅速摆了鬼脸，抓着卷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学校。

　　“砰——”

　　“啊——”直直从眼前划过的人影出现得实在太突然，即便看到了也根本躲不开。洛延一声惨叫，和另一个倒霉的家伙摔在了一起。

　　“喂，你……”女生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在看到是洛延时一愣，紧接着目光瞥到她手上捏着的卷子，眼底立刻闪出嘲弄的神情，“考试不及格怕家长签字所以就撕卷子？”

　　洛延顿时瞪圆了严靖：“你跟老师打小报告？”

　　“老师说了，看到同学犯错就要马上帮她纠正，免得她一错再错。”女生竟然还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睨着洛延。

　　“苏芮，你脑子有病吧！”洛延一下子就火了，霍地从地上蹿了起来，一把将比她还高大一圈的女生推了一个趔趄。

　　洛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生气，哪怕是当初知道苏芮不过是听从舒曼迪的安排，为了监督自己才和自己做朋友时都没有这么愤怒。

　　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似乎空得可怕，却又堵得发慌。

　　“竟然为了打我的小报告蹲在垃圾桶里翻我的卷子，苏芮，你可真行啊！”洛延越喊声音越大，“你不嫌脏啊！厕所的垃圾桶你都翻！”

　　路过的学生都向两个人投来了好奇的注目礼，苏芮脸上挂不住，猛地把洛延推开：“神经病！”

　　从头到尾，苏芮都应该是所有家长眼中正义的化身，及时制止了自己的同学犯错，好言相劝却反被不懂事的同学打骂。相反，这些都是洛延的不对，她不该撕卷子，不该骂同学。受委屈的明明就该是苏芮，可最后哭得却是她。

　　不明白，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的就哭了出来。

　　走到教室门口，正遇到班主任从班级里走出来。女老师还没张开嘴就看到女生红红的眼睛，一看就是哭过了。

　　“被妈妈说了？”见到女生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年轻的老师反倒教训不出来了。

　　“嗯……”洛延抽了抽，抿着嘴点了点头。

　　“下次别这么干就行了。”老师轻轻拍了拍女生的头，“赶紧去收拾书包回家吧，周末好好做作业。”

　　“嗯。”

　　洛延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吸鼻子，搞得旁边的木木一直忐忑不安：“我没有告诉阿姨！”

　　“我知道不是你。是苏芮干的。”洛延胡乱揉了揉红红、软软，跟面团似的鼻子，“把你的卷子借我订正吧。”

　　“不会的就给我打电话，或者到我家来也行。”

　　“嗯，木木最好了！”

　　难过时会一直陪在身边的人，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