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放大的照片》Azure_昕辰

1、第 1 章

　　手冢把钱夹里的照片拿出来放在眼前端详，定格的画面中他坐在一把略显低矮的小板凳上肃容看着镜头，而不二笔挺地站在他身侧，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惯有的标准微笑，头微微地向自己这边偏斜，几缕碎发就这样散落下来垂在他肩上。

　　这是一年前的今天，他和不二秉承近十年来的惯例拍下的。那时候他当然知道不二玩的小把戏，故意安排手冢坐着自然是因为不想每次的照片中都比他矮半个头，在身高这方面手冢一向不太介意，也就任由不二拉着自己坐下然后把前一年的照片赛在他手中了。

　　不用掐指都可以算清，今年是第十年了，他和他名义上“在一起”的第十年。毕竟两人先前的交情也不浅，多多少少有过难以言明的暧昧，也就得过且过不去做详细记录，像什么金婚银婚那样从仪式开始记起。

　　十年前的今天，他为了正式确定两人的关系而与不二相约在餐厅共进晚餐。

　　不二晚了十多分钟，匆匆赶来时举起手中的相机示意，不用多说也可清楚地知道他因事耽搁，但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他还是低声说：“抱歉，最近都比较忙，迟到了一会。”

　　手冢点头表示知情，不二毕业后就放下网球拍拿起相机做了摄影师，自由职业者工作时间太不固定，闲的时候无聊到整个人快要发霉，忙的时候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他和不二都是相对理性的人，对彼此的工作都给予了足够的支持和理解，所以对于不二的迟到他并不追究。

　　两个人自国中开始相处这么久，双方的心意都默契地感知到了，其实无需多言也能确定下来，所以这一次的晚餐倒是相对平常地进行着，不二在对面讲着最近工作忙中偷闲的一些小趣事，手冢只是配合地听着，偶尔点头或做出些简短的回应。

　　直到饭吃得差不多，不二也似乎讲完了，在他轻轻蹙眉搜寻更多话题时，手冢放下筷子，克制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丝紧张，用一贯沉稳的语气说：“不二，我们在一起吧。”

　　不二先是一愣，像是没回过神来一样抬起头怔怔地望了下手冢，随即先前紧缩的眉头打开，牵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微笑：“当然是在一起的，不然你以为面前坐着的这个是谁。”

　　吃完饭后两人去桥边站了一会，夜风将不二的浅栗色碎发吹地扬起，手冢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在不二有些茫然地将目光由河水移至自己身上的当口，他伸出手去理了理不二额前散乱的发丝，迟疑了一小会后，又拨开那些发丝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呐，手冢你该不会还在怀疑和你‘在一起’的这个我是不是真的不二周助吧。”面前少年冰蓝色的瞳孔在桥边路灯的渲晕下笑意流转。

　　“再检验一遍。”手冢顺着他的调侃把话接下去，“你鬼点子太多了。”

　　“喏喏，你可看清楚了，不是鬼。”不二赌气似得背过身去，“要不这样，跟你照一张相，这样可就能说实了。”

　　于是从那天拍下第一张照片起，后来每一年的这一天他们都会拿着前一年的照片照相，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全部被封锁在过塑了的照片中。

　　后来手冢问过不二，为什么一定要把以前的照片一并拿着。

　　“呐，手冢，你有没有见过传说中被放大过十万倍的相片？”不二故作神秘地笑笑，没有直接回答手冢的问题，见他摇头，不二继续说着，“嘛，你应该见过，只是没在意吧。”

　　不二用手比划着告诉他，说是被放大了十万倍，但其实就是画中有画。说着又把第一年和当年的照片拿出来放在一起，告诉他这样看去的话，第一张就是最新一张放大N倍后的成果了。

　　“是不是很有趣。”不二介绍完后，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小孩子炫耀完自己玩具的独家绝技那样得意。

　　“嗯。”

　　“不过说来我要问个问题了，要看这样的图片有两种方法。第一，由早到晚，由先到后，由内到外；第二，与第一相反。那手冢你，会选择哪个呢？”

　　“第二个。”手冢看了眼并排放在一起的图片，毫不犹豫地说。

　　“我就知道呢，手冢总是会在一切成为定局的时候再反顾更久远的。”

　　手冢点了点头，的确他会选择先看到整个画面，再局部去放大观看那些细节部分，从时间上看这样也合乎情理，在当下的点上回头看到更早更远的情景。

　　“不过我的话，与你相反呢。”

　　与我相反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从一开始你就已经从那照片中看到了我们后来的故事。当你在这张照片中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没有办法再去缩小这组照片以看到第十年的合影。从一开始你就知情，是不是？从你拍下第一张照片开始，你就知道要从这一刻看起，是不是？

　　手冢在医院玻璃门前伫立良久，瞬也不瞬地看着手中这张照片，他还记得当他在不二面前把照片放进钱夹时，那家伙面部表情近乎扭曲，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说“手冢你居然还在做这么古板的事情”……

　　刚才医院的老医生告诉他，不二那孩子天生就心脏不好，现在走了对他该是种解脱。在最开始诊断结果出来时医生建议手术，但不二一听说要家属签写风险担保时就果断拒绝了，他说如果治愈几率不大的话倒还不如一个人慢慢熬下来的好，不二特别提醒过说要拜托帮忙瞒住手冢，他不希望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有不愉快的回忆夹杂起来。

　　老医生说，要手冢别怪不二，那孩子总是考虑太多把自己放在最后。

　　他当然不会怪他。他又何曾怪过他。

　　毕竟他知道，他们会一直在一起，无论怎样都会。

　　手冢依旧端详着那张照片，最后一张他与他的合影。他在脑海中将这张照片无限放大，直到十年前那副影像变得清晰，他望向他眼眸深处想要一探究竟，按理说那个时候他也该看到了今天吧。

　　当少年的音容笑貌逐渐清晰，他眼前的一切却都泛起了薄薄的水雾。

　　当过往的一切随着照片被放大，这个世界却蓦然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