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如初见》辰汐helianthus

48、记忆

　　第二天早上，严井泫和严安邦提着早点去的时候，苏易涵已经等在医院门口，明亮的阳光射下来，在她身上洒下一片浅金色的温暖的光。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许多都提着早点，陆续地在她身边经过，他们的脸上或悲哀，或沉痛，苏易涵侧身抬头看着身后的大楼，灰白色的墙壁，让一切看起来更加灰暗。
　　刚转过身，恰好看到已经走近的两人，笑着喊了声：“爸。”
　　严安邦看到女儿略显疲惫的神情，问：“是不是梁晨不肯见你。”
　　“没有，我……”
　　“你不用骗我。”严安邦打断她，“当初你一声不吭地离开，梁晨害怕你想不开做傻事，找你找得快要发疯，甚至后来她从你哥那里知道你和彦风的事，还跑去贺家大闹了一场，直到我们收到你的来信，确认你没事以后，她就像换了个人，不允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你的名字，可是冬子说过，她这十年来从没有忘记你，有时候生病还在念叨你的名字。”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苏易涵的语气很是酸涩，“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她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那就好，其实她只是还对你当年的离开耿耿于怀，我想给她几天时间，她自己想明白了，自然就会见你，现在先让井泫送你回去好好休息，只要你回来，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苏易涵点点头，笑了起来，从他身边走过，却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严安邦：“爸，我想……我想回原来的地方看看。”
　　严安邦怔忪了下，脸上的神情有些欲言又止，侧头望了望身边的严井泫。
　　严井泫了解他爸眼神里的顾忌，说：“姐，你也看到了，这些年这里的变化很大，当初做城市规划的时候，正好规划到那里，虽然冬哥竭尽所能的买下那块地皮，可是规划的时候冬哥把它改建成福利院，所以原来的楼房基本都已经拆掉，只不过你原来住的那个小院子还在。”
　　对于这样的消息，苏易涵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其实从下飞机看到这个城市巨变的那刻，她已经做好了再没有家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
　　“爸，我哥能帮我留下那间院子，我已经很满足了，”抿起唇角，苏易涵浅浅地笑起来，柔声说：“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是回去看看。”
　　“那我送你。”
　　“不用，既然院子还在，我相信自己还能找到。”
　　“可是……”。
　　“好了，”严安邦打断小儿子未完的话，微笑着说：“有些问题需要她自己回去寻找答案，有些事情也应该由她自己面对。”
　　苏易涵看到严井泫的样子，他的眼睛中有担忧，不由得轻笑出来，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既然我选择回来，有些事情有些人就不能再选择逃避。”
　　严井泫怔了下，想了想说：“那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知道。”
　　初夏的清晨，阵阵清风吹过，撩起她墨黑的长发，长街上逐渐热闹起来，苏易涵拒绝了在她身边经过的计程车，一个人走在繁华热闹的街头。
　　十年前她去那个城市的时候，总感觉那个过于璀璨的城市不真实，很容易让人目眩神迷，迷失自己，而如今漫步在这有些陌生的街道，她的内心里竟也滋生出了这样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就想逃离，逃离这里纷扰的一切，逃离这里曾经痛苦的回忆。
　　苏易涵站在完全陌生的街角，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看见在自己身旁穿梭而过的人群，她犹豫了半响，才下定决心拽住经过身边的一个小伙子，只是那小伙子好像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住了，晃了半天神才反应过来，苏易涵不好意思地连连给人家道歉，面红耳赤地问出该怎么去福利院，扭头赶紧离开现场，走出去很远她略迟疑地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那小伙子竟然还站在原地远远地凝视着她，她赶紧回身低着头跑远了。
　　一路上，苏易涵的思绪全都在想着刚才那件事，真是，丢脸死了。再抬头，竟不知不觉间发现福利院就在眼前，看到里面那间颇熟悉的院子，所有的情绪在胸口混乱翻涌，一口气就这么堵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临来之前，严井泫告诉她，说院子的门锁一直没有换过，她颤着手打开门的瞬间，曾经那些熟悉的温暖的回忆一股脑在脑海里翻涌，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差点让她没有站稳，紧靠着墙壁站着，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进去。
　　里面的一切对于苏易涵来说都是熟悉的，房间看上去像是被人常年打扫过的，许多家具还是半新，只是好像最近几天没有人来过，卧室的柜子上布满了薄薄的一层灰尘，苏易涵走到窗户边，一把扯开厚重的窗帘，让外面的阳光射进来，温暖的阳光下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灰尘，这一切恍如尘梦，望着镜子里那个自己，她好像越过漫长无涯的时光看到她还是当年那个善良单纯因为爱而勇敢的女孩子，好像她的爸爸妈妈都还好好地在她身边，好像她还有家，好像也还没有现在越发深沉的孤独和寂寞。
　　时间很残酷，它改变了所有的一切，却也在心里留下了最美好的影子。
　　苏易涵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会神，突然转身打开窗户，外面微带着燥热的风扑面而来，深吸口气，竟让她心里的郁闷烦躁减去不少，既然她做了决定要回来，那就代表着那些曾经困扰她的事情，她都要学着放下。
　　苏易涵扭回身望着满屋子里熟悉的东西，唇边勾起浅浅的笑，熟门熟路的找到卫生间，打开门看到里面还是当年的模样，阵阵酸涩涌了上来，就连眼眶也鼓鼓涨涨的想要掉眼泪，摩挲着大理石台子，她将泪意逼回去，随手拿起放在旁边的抹布，在池子里湿了水，走出去开始打扫卫生。
　　房间虽然看上去不大，可是收拾起来却十分琐碎，但苏易涵一点都没有感觉麻烦，许多东西的归置还跟十年前一模一样，除了衣柜里的衣服差不多都已经收置起来，曾经这个家，许多都是她和妈妈亲手置办的，每件都有它的故事，它在这个家里存在的意义。
　　收拾到橱柜的时候，她在里面翻出一本相册，许是因为年月长久，即使有人经常过来清理，可相片周围也已经泛起淡黄色的印痕，她的手在每一张相片上都会摩挲好半天，会仔细回想当时拍照片时的情景，有时候看到自己躲在爸爸怀里偷笑的样子，会忍不住地笑出来，看到爸爸总会站在妈妈身后垂着眼睛望她，好像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她还记得好多次妈妈跟他说，让他目光看着镜头，否则拍出来会不好看，爸爸每次都会笑着答应，可下一次还是会跟以往的情况一样，再后来她去外面的城市读书，他们一家人的合影便越来越少，直到她毕业决定带着那个男人回来见他们的时候，爸爸当时很平静地说：“我们照张合影吧。”
　　照片拿到手里的时候，妈妈很惊讶地问：“你怎么看镜头了？”她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爸爸当时拍着她的肩膀，涩涩地说：“因为我的女儿长大了，马上就会有属于她自己的家，我看了你妈二十多年，现在想好好看看我的女儿，我害怕她离开的时间太长，我会忘记她的样子。”
　　而那时，她分明看见了父亲眼角的点点泪光，还有他眼中压抑的不舍与难过。
　　苏易涵深吸了几口气，硬生生压下胸中酸胀的感觉，她缓缓地撕下那张照片，虽然有些褪色，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好，那些陈旧的时光已经掩埋在岁月的废墟中，可是那些带着爱的回忆，却一直都在，只要还在，她就有勇气面对任何事情。
　　温煦的风吹进来暖暖的，困倦的双眼慢慢地合上，苏易涵握着那张泛黄老旧的相片，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寂静的房间里一阵突兀的铃声响起，扰了还在睡梦中的人，苏易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周围既陌生又熟悉的一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摸出被自己扔在旁边的手机，看到屏幕上无比欢快地跳跃着的“严井泫”三个字，一个激灵，让她还有些困顿的神经立马清醒，毫不迟疑地摁下接听。
　　“井泫，是不是冬哥出了什么事？”她的声音有些急促。
　　然而手机那边的人却好像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沉默了一瞬，又传来苏易涵略显焦急的声音，“喂？井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说话呀！”
　　严井泫这才明白过来：“没有，没有，姐，医院这边没什么事，刚刚我也已经问过医生，冬哥的情况已经好转，没什么大碍。”
　　苏易涵这才着实松了口气，声音软软地说：“那你给我打电话？”
　　手机里又沉默了一瞬，才接着传来严井泫略低沉的声音：“我刚刚才想起来，之前你让我办的事情，手续都已经办妥了。”
　　苏易涵怔了下，困惑地问：“什么事？”
　　“就是……给干爸干妈找墓地的事情。”
　　苏易涵这才想起来，之前她确实跟井泫提过要他帮忙在这里找墓地的事情：“那地址在哪里？我想尽快把他们安葬好。”
　　严井泫报上地址，迟疑了下，问：“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我想自己陪陪他们。”
　　挂断电话，苏易涵望着外面晴好湛蓝的天空，摩挲着手里的相片，低头凝视着上面慈祥安宁的两人，低声喃喃道：“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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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候的天边映着橙红色的光，苏易涵坐在墓碑旁边，倚靠着灰白色的墓碑，头低垂着，在落日余晖下，单薄削瘦的身影透着浓浓的悲哀。
　　她以为事情会很麻烦，没想到严井泫早就已经替她打理好所有的事情，当初她一声未吭地离开这里，也任性的带走了爸爸妈妈的骨灰，那时候，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让她彷徨无措，竟然只有在看到他们的骨灰时才会稍稍安心，如今，所有的恩怨她想彻底放下，绝不可能再带着他们颠沛流离，她知道他们的回忆都在这个城市，所以才会带他们回来，而她也清楚，他们不想也不愿分开，所以自作主张的将他们安葬在一起。
　　苏易涵用手抹了抹照片上落下的灰尘，傍晚时分，连天边最后的那束红光都已落下，青灰色的天空无端让人有些压抑，四周寂静得仿佛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她的头轻轻靠在墓碑上，浅声说：“爸爸，妈妈，告诉你们一件秘密，你们记得要帮我保密哦，嗯……其实，其实我是真的很喜欢他的，他很优秀，对我也很好，可是……可是我们之间也是困难重重，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有我的问题，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跟我是不同的，你们说，我该怎么办，他是这十年来我第一个想好好珍惜的人呢，他为我做了那么多，甚至不惜自己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又为我承担了那么多外界压力，面对那些流言蜚语，他甚至从来都没有跟我有过怨言，他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舍得放开呢……”
　　苏易涵的眼睛渐渐变得朦胧，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如果明知道我们不会有结局，我还只是一味的沉溺在他给的温情里，那我是不是有那么点点自私呢……”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周围还是寂静得仿佛这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沉默良久，她才低声喃喃自语：“我已经自私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任性，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这么多年也早就习惯了……”，她哽咽着，有些说不下去，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的手轻轻蹭着照片上的人，微笑着说：“你们不要担心我……以后……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傍晚山涧的风带过一丝清凉，吹散了白日里的燥热，又沉默着坐了很久，苏易涵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凝视着墓碑，浅浅地笑着说：“爸爸，妈妈……我走了……我还会来看你们的。”
　　走下山的时候，已经暮色降临，回头望着那片掩埋在灰黑色天幕里的山，苏易涵微微笑着，然而在她眼眸深处映出的却是一片茫茫看不到尽头的哀伤，自此，她真的只是一个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