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BabyElephant

4、(4)

　　小游是黎秋之前的责编，最近她要生孩子了，在正式休产假前把手下的作者都依次转交给其他编辑。鉴于黎秋的特殊性，她被分配到了叶凛手下，大概是所有作者里，唯一被分配到男性编辑那里的女作者。
　　“她写的东西你不能把她当做是女性作者来看待。”小游这么解释的。叶凛表示完全接受，在看过黎秋的小说后，他也觉得这么个思想脱线鬼马光怪的家伙，就算分配到其他女编辑那里大概也不会合群。
　　这个推论一点没错。瞧她现在坐在这里，叶凛瞥了眼，跟旁边堪比闺蜜下午茶的编辑作者互动，她显得太没有情商了。
　　“小游对你真上心。”叶凛肯定道。
　　黎秋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叶凛笑了笑，没再跟她纠结，递给她一份合同：“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可以签字了。”
　　黎秋新书《未完成》的出版合约，一式三份，前面的工作小游已经做完，只要黎秋签完字印刷厂那边就可以工作了。
　　黎秋看也不看，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和A社合作多年，出版了也基本了，她虽然跟小游平日交流很少，但也相信她做事，即便转交给叶凛，也是最简单的一项内容。她不疑有他，签完把笔还给叶凛，然后又像刚才那样窝进转椅里，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叶凛仔细核对了下合同内容，之后印戳装袋。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事，他对黎秋说，“你该写新文了，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头三万字？”
　　黎秋沉默，脚下微用力，整个人随着椅子转了个圈。
　　心忽悠忽悠的，场景在变幻倒转。
　　叶凛看了她一阵，突然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拽住了把手，黎秋感觉自己重心不稳，整个人像要甩飞了出去又被抓住，她停了下来，先是晃眼的晕眩，然后看到了叶凛的脸。
　　他很高，腿很长，手臂强劲有力地拽着把手，这个动作也使他弯下腰，把开阔的视野全部挡住。
　　黎秋眨眨眼，想要推开他。叶凛却又靠近了几寸，声音低沉，“我脾气不太好，我的意思是，我想听到你说话的时候最好是回答我。”
　　黎秋不紧不慢地伸手搂住了叶凛，感觉到他隐藏在毛衣外套下的肌肉，遒劲又紧实。“下次在会议室你该拉上窗帘，你看，有不少人都看过来了。”她拍了两下，嘶哑地说。
　　这个交接真是不太好，对彼此的第一印象。叶凛站起来把窗帘拉上，他的表情不再温和，下颌绷紧，直接把她连人带椅子拉自己跟前来。“你什么时候交稿？”
　　“暂时没打算。”黎秋很认真，“是真的，我最近没什么想写的。”
　　叶凛盯了黎秋几秒，没说话，然后他走到会议室门口拉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黎秋叹口气，摸了摸喉咙，从转椅里起来。她情绪不太好，她不想说话，可是叶凛总在逼迫，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她说真的，一点也不想再写稿了，至少不是他负责的这段时间写。黎秋拿起桌上的文件，瞥到带给叶凛的咖啡，走过去抬头看着叶凛。
　　“还有事？”潜台词是你可以走了。
　　黎秋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咖啡，“你说带我去买你同事的衣服。”
　　朝辞写在便签本上的那家店在弥顿街一家装修豪华的全英文式服务的商场里，路程较远，驱车前往也需40多分钟。
　　从办公大楼里出来时天色一片鸦青，正值入冬气温下降，行人匆忙间带动寒气阵阵。黎秋坐在车里感觉不到寒流入侵，暖风把车烘的温热，鼻腔里喷洒的气体浮在车窗上形成白雾。昨晚她一共没睡多长时间，现在身处温暖的地方，她整个人昏昏欲睡。
　　叶凛把自己那头留着一条缝隙的车窗关上，脚踩油门，方向盘打个转，车子慢慢开动了。
　　“你睡会吧，到了叫你。”
　　“嗯。”黎秋恍恍惚惚应道，头在铺着羊毛的后背上蹭了蹭。
　　叶凛勾起嘴角，车并向右拐弯车道。
　　黎秋睡的很安稳，她好像看见X给她发的邮件：今晚6点，bear bear coffee见。
　　一个男人站在光溜溜的白熊边，他有一脸大胡子，头发自然卷曲，和主页里打马赛克的照片一样。他穿了一身墨绿西装，上衣下摆露出一截红格子衬衫，这会正露出一口白牙，和眼睛一样弯成月牙的弧度。
　　“孽行充满了整个小镇。”她听见他说话，声音像安装了低音炮，自带回响的那种。
　　黎秋认出他就是X，他显然在对暗号。她靠近他，仰头看他，“罪恶之城。”
　　X的笑容更迷人了，他伸出双臂拥抱了她，“欢迎K，大家都在等你。”
　　黎秋从他双臂的缝隙间看到了Alice，女神，小夫，99和阿光，充满咖啡香气的桌子旁，年轻人们的欢乐笑声扑面而来，三五成群的好友，大家都那么友好。这是黎秋第一次参见私密小组的线下活动，也是她第一次看见真人X，他那双隐藏在马赛克下的眼睛像点漆，深邃又多情，就像海水。
　　她看着看着，突然水面漾起波纹，摇乱了里面的月亮。黎秋猛地睁眼，叶凛的手放在她的肩膀，刚才他摇了她两下，见她醒来，叶凛解开安全带。
　　“到了。”
　　黎秋看了看窗外，奢靡辉煌的建筑，烫金晃眼的招牌。她刚刚游历一场梦境，现在回归到现实。
　　黎秋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叶凛从口袋里拿出烟抽，甩开打火机点上，回身一歪头，“走吧。”
　　有点像法国的老佛爷百货，黎秋没去过，但看这个几乎把所有奢侈品聚在一起的架势，就是有点那么个意思。所以也没什么人逛，冷冷清清。
　　按照朝辞的地址，她的衣服牌子在三楼，一个占地不大也没那么起眼的地段。叶凛已经先进去了，黎秋拿出手机百度一下这个品牌，一个巴黎新锐设计师品牌，近年来很受一些it girl欢迎。她还要搜进官网查看，导购员已经把她请进了店里，“miss，please！”
　　叶凛在店里绕了两圈，一回头黎秋还在门口站着不动，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他招手叫导购把她弄进来，看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叶凛突然心情变得很好。他拿过黎秋的手机踹进裤袋里，一手揽着黎秋的肩膀往货架走，“找到朝辞那件了，你过来看看。”
　　白色丝绒大裙摆背心裙，人民币三千五。
　　导购员过来，上上下下看黎秋，嘟嘟囔囔一串英语。黎秋听不懂，叶凛翻译，“她问是不是你穿？我说不是，她在给你找号。”
　　黎秋转头看导购员，“那人比他矮半个头，”她又转头问叶凛，“你多高？”
　　“185。”
　　“175，很瘦，你找这个尺码。”
　　说完黎秋去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了。叶凛跟过去，“这里英语服务。”
　　“她中国人听不懂中文？”黎秋翻了个白眼。
　　叶凛听了露出笑容，他指了指衣服，“她给你找号了，你也去试试。”
　　黎秋拒绝，她很清楚自己什么身材。朝辞虽瘦可是丰乳细腰，长腿肤白，这种熟女适合这种风格，不像她，贫乳少女，那种日式粉嫩系比较是她的style。
　　导购员很快找好了尺码，黎秋给叶凛看，叶凛说差不多，黎秋交给导购员包好结账。
　　“跟你逛街不累。”叶凛看她刷卡签字一气呵成，忍不住叹道。
　　黎秋不理她，从导购员赠送的礼物里挑了件手帕递给他，“算是你陪我来的谢礼。”她不愿意欠别人的。
　　叶凛笑话她多此一举，越是想不欠别人，其实早就欠的还不清。他痛快地收下她的谢礼，这是应该的，但她非要弄成这样，叶凛越发的心里不痛快起来。
　　“你自己回家吧，我还要去医院。”
　　黎秋怎肯放过他，她一早料到他会去医院。下午在过道抽烟，朝辞虽然拒绝了大家的好意，他还是要去看望的，那么明显的关心，做不了情人还要做好友。假惺惺，她在心里鄙视他，却忘了自己和他差不多一类人。
　　“我跟你一起去。”
　　叶凛掀了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你认识肖？”
　　黎秋哽了一下，满脸讥诮。“不认识。”
　　“还衣服这种事，不急于一刻。”
　　“我不喜欢拖拉。”
　　“你先把稿给我再说自己不喜欢拖拉吧！”
　　唇枪舌战不是黎秋擅长的，行动派比较适合她。她不说话，一路甩开叶凛小跑进电梯下电梯，然后站在叶凛车前等他。
　　什么时候她把司马友那套死磨硬泡学个十成十，她顾不上想了。只知道自己无法忘掉X，他在她的脑海里呆了一天一夜，那个男人说执行任务起互为陌生人，是啊，她不认识他，她只是给朝辞送衣服，仅此而已。
　　两人回到车上，车子沿着车流驶向医院。
　　黎秋捏紧手里的袋子，看着窗外倒退的路灯，树木，人群，风景。离医院越来越近，她摸上自己的喉咙，不痛了，那种烟硝的感觉不见了。
　　等红灯的间隙，叶凛从后视镜瞥她，“你昨天也在HBU？”
　　黎秋静了几秒，答：“我在。”
　　叶凛若有所思，视线转向前方，车内安安静静的，红灯变绿。他推动排挡，车子奔驰在大街上，引擎发出低沉声。
　　黎秋突然不知道自己干什么，一是无话，她拿出手机，通知里显示社交网站推送了一条信息。叶凛开车专注，带着手表的左手是不是敲打着方向盘，右手偶尔推动排挡变个速。看起来一时半会不会注意到她，黎秋登陆客户端，女神发了邮件约众人这周日在交大的小吃街见面。
　　黎秋心头一凛，是不是有什么事？她不愿多想，随手删了邮件。
　　叶凛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没，”黎秋扇了扇风，“有点热。”
　　叶凛按下车窗。凉风刮进来，冲散了车内的温度，黎秋这才发现额头沾了汗珠，她闭上眼深呼吸，没看见叶凛一闪而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