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BabyElephant

1、(1)

　　（1）
　　4点50分，天际渐渐染上猩红色。
　　出了A社大楼径自往前走50米，在咖啡店外带了咖啡和甜甜圈。接近深冬的秋季有点冷，呼出的气体在镜片上凝结成霜，穿着裙子的女人从身旁跑过，高跟鞋踏在地砖上清脆作响。
　　和急匆匆的路人相比，黎秋的脚步算不上快。她一步三晃地行进地铁站，刷卡，进站，下电梯，然后坐在椅子上吃甜甜圈。
　　“呼！气温降的太快了，中午还热得出汗呢。”
　　刚才穿着单薄的女人坐在旁边，双手抱臂来回摩挲。黎秋看了她一眼，黑色针织长裙，米色腈纶开衫，十厘米的高跟鞋，手提包放在地上，里面塞满了A4纸。一副干练精明的样子，看来她也是蛮拼的，黎秋低头默默喝了口咖啡。
　　斜上方的显示牌提示下一班地铁要5分钟之后到达，这会儿站台里挤满了人。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打扮时髦的年轻女郎，蓝白校服背书包的学生。都有各自三五成群的朋友，也有交头接耳倏尔一笑的谈资，就连身边的女人似乎也找到了相熟的朋友，从座位离开穿过人群很快连衣角都看不清了。
　　大家似乎都很好呢。黎秋想着又咬了几口甜甜圈，烤的松软的面包，丝丝点点的白椰丝沾满唇齿，甜的过分就需要喝口咖啡来中和一下。
　　灯光是发亮的虫火从远处缓缓聚集，像漆黑的夜晚亮起了明灯，一点点涌进白昼一样的站台。那些嗡嗡的声音在耳际交缠，黑压压的人群从车上下来，黑压压的人群从站台上去，他们不包括黎秋。她依旧坐在原处，咬最后一口甜甜圈，装咖啡的纸杯已经被她远距离投入到垃圾桶内。
　　地铁很快带着一班乘客呼啸而去，电光幻影间似乎结束了一个轮回，冷冷又清清。
　　黎秋向后仰，长发披散在椅背，眼里都是晃眼的白。
　　“假设甲乙两支工程队合作铺设24.75千米的地铁铁轨。已知甲队平均每天铺设40米，乙队平均每天铺设比甲多12.5%，那么A工程完工时，乙队比甲队多铺设多少千米？”
　　“我数学不好，你不要欺负我。”
　　飞虫翩跹的翅膀遮住眼帘，从胸腔共鸣发出的笑声笼罩在黎秋的头顶，骨骼宽大的手掌有着干燥的皮肤，慢慢又带着戏弄的意味抚上她的下颌。温柔将她豢养，气息使她缺氧。
　　黎秋猛地坐直，X深邃的眼把她灌满。
　　“他们已经等在那了。”他看向她，胡子浓密遮不住的戏谑，手放下来，挨着她坐下。
　　黎秋捏紧装甜甜圈的袋子，他的气息陡然靠近，全是烟草味。“都安排好了？”
　　“99说要大干一场。”X看着前方，灯箱上的字体透过玻璃显得不清，像起了毛还有点重影，他看着费劲，遥遥指着，“HBU什么？”
　　“HBU迎圣诞狂欢，天天有惊喜，尽情享乐！”黎秋说。
　　听完这句，X扬了扬眉。他得承认，这样的日子总有些惊喜才不会平淡。冬天里很难熬，冷冷的空气，刺骨的寒风，整个人都恹恹的，快病入膏肓需要冲喜。
　　他们乘坐相反方向的地铁，光明与黑暗的交接总是那么自然，广播中英文的机械声，她捕捉到X的线索和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
　　“enjoy it！”
　　HBU百货大概被油漆兜头浇下，红彤彤地喜气洋洋，绿色的圣诞树耸入天际，满天星是小彩灯，6楼Bear bear Coffee门口的熊也被裹上漂亮的包装纸，一向很受年轻人喜欢也迎来小孩家长留影合照。
　　黎秋看到几个男男女女围成了一圈，笑容正从白炽的光中漏出来。桌上的马卡龙、抹茶慕斯、巧克力布朗尼、芝士苏芙蕾，秀色可餐。纤细的手指来自女人，小巧的张唇吞噬。男人的手有些宽厚，体谅女伴跟着喝果茶。有时前俯后仰，有时交头接耳，他们看过来，翘着二郎腿，带点恣意带点取笑。
　　X给一家三口拍照。小孩骑在熊身上，妈妈扶着孩子，爸爸搂着母子。
　　99问黎秋，“他是怎么被拉住的？”
　　黎秋想到他们刚从滚梯上出来，被一群排队合影的人群挡住迈不开脚步。“我们要挤过去，然后他被拉住说帮忙拍个照。”
　　“这么高兴，我也想加入了。”Alice跃跃欲试，“dear女神，我们也去吧。”
　　女神瞥了眼Alice，懒的多说一句。Alice吐吐舌头冲黎秋咬耳朵，她总是高冷。所以才叫女神，还有一张精致美丽的脸，让人无法忽视的模特身高。阿光是这么解释的，他很痴迷，却嫉妒女神对小夫好，后来他又很快释怀，小夫娘炮，好像对X有意思，X踢踢黎秋，从桌子下面给她一支lollipop蛋糕。
　　这些人就这么互相看不顺眼又是合作无间的亲密伙伴，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某社交网络私密小组的成员。
　　大家都很好呢。
　　商场设计师力图打造集休闲和购物为一体的城中城概念，每层购物区的四周或中间都开辟成休闲娱乐地带，比如8楼的运动服饰专卖，在距电梯口约二十米的中心地带建造了小型高尔夫室内体验场，彰显整个8层的主题。
　　Bear bear Coffee占整个6层的1/3，在6层的北段靠近滚梯和落地窗，属于视野开阔的半开放地区，能看到整个商品区的西、南、东三段，中段是上梯和下梯区域作为连接咖啡厅到商品区的通道。整栋商场的天花板采用冲孔铝扣板，在上下梯位置，主通道和收银台都设有监控。自动喷水灭火系统每段各区相通，设有喷淋、报警、防排烟系统。滚梯的底部做边墙型喷头，底部中央做下垂型喷头，四周则用加密喷头配合卷帘与其他部分分割，内部不做喷淋。
　　阿光自称土木工程和设计建筑双修，没人去验证，他看起来得心应手，说的也是头头是道，反正没人懂也就没反驳。
　　“在会有众多目击证人和完备的监控灭火系统下，怎么进行？”99看向小夫。
　　“我已经破获了安检中心的主电脑，一会他们只能看到事先录好的视频。”
　　女神停止搅拌咖啡的动作，视线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瞥过来，有不在场证据证明，至少她现在还不想坐牢。“保证我们受害者的身份，有几分钟？”
　　“5分钟。”小夫看看表。
　　“那么其他人，做好演员的本职。”
　　东西是由Alice准备的，一堆淡黄色小药片，方便攥在手心里，使用方法很简单，就跟泡腾片似的，投入水中会产生大量烟雾。“无论用什么方式，行动之后立即离开保持呼吸畅通。它产生的烟雾对眼睛及上呼吸道有强烈刺激作用。”
　　“如果眼睛被熏到了怎么办？”有人问。
　　“用大量流动清水洗，至少15分钟，还要去医院。”
　　“小夫和99先走，阿光和女神去西段，K和爱丽丝到东段，我负责南段。”
　　一直没说话的X开口分配任务，对于他的命令其他几人并无异议。小夫和99已经拿着东西准备施行，阿光和女神紧接着离开，Alice在旁边催促黎秋快走，她却看着X不说话。
　　南段面积最大，人流最多，能否第一时间安全撤出不能确定，黎秋第一次期望烟雾能足够大到触发灭火警报，不是悲悯无辜的人群仅仅是因为X。
　　X盯着黎秋，“别忘了我跟你说过，从执行任务开始你我互为陌生人。”
　　黎秋若有所悟，“下一次，我希望你问下文字题。”她说着，攥紧手心，头也不回的走了。
　　X笑了，他没看错人，和聪明人做游戏，永远不会太无趣。
　　烟雾，突然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一张织起的细密的网，慢慢蚕食尚未反应过来的人群。足以窒息的密闭，透不过风，在沉沦中挣扎，尖锐的嘈杂被烟硝很快盖过。
　　灭火警报器第一时间响起，同一时间在监控室的值班人员还在百无聊赖的喝茶水嗑瓜子。直到5分钟后，视频里慌乱的人群，大量的白雾，手边无线通讯器里领导的怒吼，值班人员才来得及报警。
　　黎秋刚刚逃出现场，消防车警车和救护车，才闪着刺目的眩光赶到现场。一片混乱，笼在烟雾里的商场像海市蜃楼，西北风吹得楼市摇摇欲坠，又那么高，挡住了月色，依稀能瞧见几个人影从烟雾朦胧中划过去，夜幕下它显得那么不真实。
　　第一时间逃出现场的有和家人团聚的，有被记者拽住采访的，更多的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把马路也占上了。现场很快被消防队控制，警察拉好了警戒线，来回在烟雾缭绕的大楼里穿梭的是消防战士和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按照约定，从执行任务开始黎秋他们便是陌生人，几个同伴早已离开，除了她，站在围观人群中有一会儿了。
　　第一批跑出来的基本没什么伤势，到后来情况越来越不乐观。消防队长已经在记者的见缝插针中明确表示这是一起四氧化硅遇水反应引起的事件。烟雾不会导致燃烧却具有强腐蚀性和刺激性，可致人体灼伤引起角膜混浊和呼吸道炎症。
　　“我强烈呼吁围观人员迅速撤离污染区至安全区，对于还没有救出的人员我们已经在上风处灭火，保证以最快速度拯救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记者还想再问些什么，早已不耐烦的消防队长直接推开摄像机，一旁的警察立刻上前把几人驱离。
　　更多的人被担架抬出来，情况好一些的还有知觉，情况不好的已经昏迷过去。黎秋慢慢往外走，该做什么做什么，她的同情心乏善可陈，在路口拦出租车，还能随处看见围观的司机。
　　浓重的烟雾直冲天际，在消防车的探照灯下像一缕缕挣扎的魂魄。霓虹下的光怪陆离，人影绰绰，女神远远望着黎秋的背影，讥诮地勾起嘴角离开了。
　　中心地段被封锁，据说特开的救护通道，只有救护车可行。所有车辆全部绕行，黎秋看到不少挂着政府牌照的车辆往相反方向开去。
　　“姑娘，你也是从里面出来的？”司机从后视镜看向她，头发凌乱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黎秋不想说话，示意他拧开广播。
　　“23日晚，HBU百货发生四氧化硅泄露事件，截止到21时灾情已被控制，暂无人员伤亡，部分受伤严重者已被送往医院紧急治疗。市领导高度重视此次事故，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请随时关注本台的后续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