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限好》信号

7、第七章

　　你将默默地居住在我的心里，犹如满月居住在夏夜里。你的呼吸，将像夏夜的满月，在我的好梦上蹁跹，使梦境芳香馥郁。

　　在泱泱被接回后的半个月内杨叔晚上吃饭时再次提出要去爬伏背山，秋野觉得自己其实是懂这个男人的，他从懂事开始就承担家庭生活的重担，但偏偏他又不愿意一辈子向父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他执意上学，执意用知识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但这条路却走得异常艰难。当他终于找到愿意陪自己艰难行走的人而自己也愿意她陪自己行走时，生命却脆弱如破晓的星辰，细细碎碎。
　　这个男人现在想看一看伏背山是想告诉谢姨泱泱很好吧！
　　森林的兴旺如同雷霆之火，它不介意今夕何朝，往日何夕，不介意人来人往，它自肆意。夏日的伏背山是青城里难得的阴凉，青城虽名为青城，但却取音倾城。整个青城伏背山却如神袛一样的存在，巍峨多奇石。
　　秋野和杨叔戴着手套摸索着木质的扶梯，在人工修葺的石阶上，低头、抬步、喘息。秋野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即使明知自己身体羸弱，却依旧咬着牙，鼓着腮，嘴角的纹路像这伏背山上错综乱入的根茎，从嘴角衍生，最后深深扎根在脸上的每一个角落里。
　　“杨叔，休息一下吧！”
　　杨叔抬头看看眼前的一线天，天然巨石稳稳立在山头，巨石中间裂开仅限一人通过的缝隙。
　　“秋野，你说这缝隙有多少人通过？”
　　不待秋野回答，杨叔就斜靠在一线天前的观景台栏杆上，“这山都是尘土铺就的啊！有多少人的到来带来尘土，又有多少人的离开带走尘土呢！可是不管多少人来，又有多少人走，这山那不像人，没有悲喜，自是毫无变化！”
　　秋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般深刻地觉得这个男人就是一直如野草般存在，不是春风吹又生，只是让心灵保持缄默。
　　没有休息多久，杨叔就带着秋野穿过一线天，翻过又一个山头，微风让这个山熙熙攘攘，令这些树絮絮低语，最后涌来的，漫无止境的，沉默的，是脚下似博大，似渺小的城市。
　　杨叔选一块大石头，坐在上面，远眺着家的方向，沉默，再沉默。
　　“芳啊！我答应你一定会爬到伏背山山顶你还记得吗？今天我做到了，不知道以后我是不是还有机会能再一次到达这里，今天我们好好地聊一聊，都说让你没事到梦里找我叙叙，可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懒呢？这都半年多了啊！”
　　秋野看着杨叔慢慢陷入和谢姨的回忆中去，悄悄地从杨叔身后离开，这一天是属于杨叔和谢姨的。
　　秋野沿着通向侧边的山脉走去，山风轰鸣，她好似听见杨晖、吴芬、陈显、杨萍、杨安、龙一、龙腾、杨泱，还有自己的名字从远古的洞穴中传出，最后消散在这巍峨大山的尘土里。

　　秋野靠着一棵树，树干被风雨侵蚀地沟壑丛生，但靠在上面却是很舒服的，阳光懒懒得打在身上，她轻轻地哼着自己也不懂的旋律。
　　“秋野？”
　　从树后传来似疑问的声音，秋野听着这在山风中断断续续的声音突然有种被打破时光的不满。秋野转身，龙腾站在她眼前不足两米处，背后是盛夏青翠的树林。
　　“龙腾，真巧！”秋野想不通龙腾为什么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明明之前就没见过几面，秋野还不会自以为自己现在已经变成汉堡包，或者有其它什么值得他注意的地方。
　　其实龙腾很早就爬上了山顶，因着山顶空气不错就四处走走，没想到在转弯的地方居然看见秋野一个人对着眼前的山峰峡谷扯着嘴微笑，就像他家里花园里的满天星，酥酥碎碎。
　　只是，龙腾看着秋野在自己面前嘴角微微抽搐的样子，在心里不禁翻着白眼，指不定这小姑娘现在在心里怎么咕叨自己呢！
　　“还真是你啊！我在后面看着还以为是这青城里的倾城美人呢！你……啧啧！”
　　秋野一看他表情扭曲的样子，气得转过头懒得理他，开始怀疑自己现在长得是不是真的不堪入目。
　　“我现在可是抛下身边的漂亮姑娘来和你打招呼呢！你就不表现一点热情呢？”
　　秋野一听这话就更气了，他以为谁都上杆子捧着他呢！
　　“要热情找你的漂亮姑娘去！”秋野干脆懒得回头没好气地轰他。
　　秋野听着树后的响起脚步声，安静很久，秋野以为龙腾早已经离去，没想到龙腾却突然出声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秋野疑惑地看着身边棱角突然柔和下来的人，不明白刚刚还一脸嬉笑的人怎么突然像坐定的老僧。
　　“船！”
　　“什么？”
　　“我刚刚在想一只纸船！”
　　秋野看着龙腾还没有反应过来接着说道：“你看眼前的山谷，像不像一条弯弯的绿色溪流，刚刚山风吹起时，树叶一点一点地泛起涟漪，就像将一块石头扔在湖里，在湖水晃悠时，惊起满池白鹭。然后……”
　　“然后怎么样？”
　　“然后我就变成一只纸船，纸船上一定会竖着一面彩旗，然后就像现在的你一样，一定会有陌生人看着我在这似陌生似亲切的绿色土地上仰望天空、放声尖叫、肆意大笑……”
　　龙腾看着秋野扯一根草，像画画一样晃悠，看着眼前的山谷傻笑，就像自己真的变成一只纸船一样。
　　“果然是没长大的孩子，想得这么离谱！”龙腾本来想揉一揉秋野那被风吹乱的头发，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龙腾和秋野并肩站了很久，他想象着自己也是一只纸船，只是怎么都发现自己这只纸船就像没有方向一样横冲直撞，在一根又一根的树桩里穿梭。
　　“秋野，你这只纸船里有没有乘着什么东西？”
　　“东西？没有吧！不需要乘着什么东西！”
　　“呵呵！”龙腾突然觉得自己问得真傻，是啊，纸船而已，需要乘什么东西呀！

　　“龙腾，你在这里啊！我在一线天等你很久都没看见你回来，我就爬上来找你了，累死了！”一个长相美艳、打扮精致的女人挎上他的胳膊，话还未说完，一阵风夹杂着刺鼻的香味扑来。
　　秋野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小心地离他们远了几步。
　　龙腾一看秋野往外攘的样子就忍不住一头心火，感情真把自己当苍蝇了！
　　“不是让你在一线天等着吗！不想等你不会先回去啊！”
　　那女人也不是乐意当平白无故被骂的主，“回去就回去，只是你别后悔！”说完，她就走了，只是临走却对着龙腾拉拉衣领。
　　果然啊，自己这小笼包是不能和那汉堡包相比啊！
　　“不后悔啊，再不去追就晚了！”
　　“追什么追，那是我同学！”
　　秋野看龙腾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转身就准备走。
　　“唉，你等等我啊！咱们一起下山吧！”
　　“不行，今天我和杨叔一起来的，我们还有事！”
　　你已经从我的范围里消失了，只是在天空的蔚蓝里，留下一抹难以体会的笔意，只是在黑影间吹拂的风里，留下一个看不见的形象。

　　杨叔还坐在秋野离开时的位置，秋野在他身后站了很久，不愿轻易将他拉回现在这个没有谢姨，没有父母的世界。
　　“秋野，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秋野回过神，走到杨叔身边，静静地和他并肩坐在石头上。
　　“你谢姨也过世这么久了，其实有时候想想，感觉真像一场梦啊，总以为梦醒了，你谢姨就能像往常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给我们做早饭！”
　　“杨叔，你不要这样，你还有杨泱！”
　　杨叔愣了好久，慢慢地笑了出来，“对呀，我还有杨泱，还有你！现在也是儿女齐全凑成一个好字！”
　　“杨叔，你和我讲一讲你和谢姨的事吧？小时候秋萍妈妈给我讲过你和她的事，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会放弃妈妈那么好的人啊？”
　　“我和秋萍啊，其实感觉已经是很久的事了，我们认识的时候都只不过十八九的年纪。那个时候你妈妈很漂亮的，学校的人都说秋萍就像从天山深处走出的雪莲，简单而单纯，但正是因为这份单纯，我才更不忍心拖累你妈妈！”
　　“拖累？杨叔，所以说你对妈妈并不是不爱对吗？”
　　“爱或者不爱又是怎么能轻易说清楚的。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大概是喜欢吧，喜欢比爱单纯。秋萍太年轻，一看她就从来没有吃过苦，我一想象到她以后就要过那种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鸡窝门，然后喂猪，再给一大家子洗衣服做饭，然后慢慢变老，我就觉得害怕。”
　　“杨叔，其实妈妈不会介意这些的，她在乡下教书的时候其实一直做得很好，她做了一个好老师，也是一个好妈妈！”
　　“对呀，你妈妈一直是这样好的人，我知道她不会介意，只是我介意而已！”
　　秋野听了杨叔的话，莞尔一笑。妈妈，你听见了吧？杨叔在你最好的年代还是喜欢你的，只是你们没有缘分罢了！
　　“杨叔，那你是怎么和谢姨在一起的？”
　　“你谢姨啊，别看你谢姨温温柔柔的，当时她可是什么都不说就直接跑到我家里来，没事就洗衣服，打扫屋子，还带我母亲出去晒太阳。那个时候我除了在学校教书外还带了好几个课外补习班，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家里。”
　　“所以你就感动了，然后娶了谢姨喽？”
　　杨叔揉揉秋野乱乱的头发，“哪有那么简单，我是感动了，但你谢姨的父母是一直不同意啊！他们只有一个女儿，怎么会愿意将女儿交给我！”
　　“杨叔，那你后来是怎么办到的？”
　　“我带着家里的特产，然后提了两瓶家里自酿的米酒，在你谢姨家陪着她爸下了五盘棋，然后又陪着她妈妈打麻将。其实老人嘛，都是孤独的，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平时又不在家，有一个人这么陪着他们，他们表面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很高兴的。我在你谢姨家一连陪了他们两个多月，他们才同意将女儿交给我！”
　　“什么嘛，杨叔，这就是很简单好不！感觉你都是在打温情牌，骗得他们把女儿嫁给你！”
　　“傻孩子，这怎么能是骗啊，我和你谢姨结婚后经常回他们家，他们最后走的时候都很安详啊！但是……但是只怕现在他们会怪我！”
　　“杨叔，不会的，他们既然将谢姨交给你就是相信你，一定不会怪你，而且，我杨叔是这么好的人对不对？”
　　杨叔看着抱着自己胳膊的秋野，取笑道：“你这小丫头，以后把你嫁出去时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嘻嘻，那杨叔你打算怎么做呢？”
　　“嗯，我想想啊！一定先在门前放一个大火炉，让他从上面赤脚走过去，一定要有一片赤诚之心才行。然后啊，我就在大门处那个我胳膊这么粗的棒子，他进来一步我就狠狠地打一下，一定要打九九八十一下，九九归一才会一心一意啊！”
　　“杨叔，你这么弄他还没见到我就会被你打死的！”
　　“怎么，现在他还没来呢，你就这么护着，他要是来了，你岂不是直接冲上去就被抬走了吧！”
　　“杨叔，你就会笑我！”
　　他们的谈话最终归于沉寂，秋野觉得这一天像是在点着灯彻夜旅行，她这只纸船穿过绿色的陆地和水面，整天唱歌。然后，在这条通向大海的绿色溪流边，她看着秋萍妈妈、谢姨、杨叔像一幅历史画卷一样，演绎着他们的故事。只是，秋萍妈妈和谢姨对于杨叔来说，只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人，正确的时间正确的人而已。

　　杨叔和秋野离开洒满夕阳的伏背山，一个人在他们身后站定，看着这对父女一直走远走远，思索着他们那漫长、悲伤、欢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