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一节 ...
-
我是一个纹身师。
我的店开在绯城最繁华的角落。
虽是繁华，却是角落。
绯城最热闹的地方，不过海岸边不长不短三里路。五年前我刚到绯城的时候，这周边还远没有这么热闹，自打这块儿被开发出来，就慢慢的酒吧奶茶店咖啡厅吃的喝的玩儿乐的都来了。
五年了，我的生意一如既往萧条。
星期天窝在窗台上晒了好一会儿太阳，终于伸了个懒腰，舔了舔爪子懒洋洋跳到了我怀里。
我伸手抚弄着它柔软的皮毛，它舒服地“喵”了一声，将头往我怀里蹭了蹭。
小伙计买了菜回来，路过我也不看我一眼，直接把星期天提了起来往桌上一扔。星期天发出一声惊吓的喵叫，慌忙在桌上站定了，才转过头来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我瞧着星期天委屈的猫脸，伸手过去逗了逗它的胡子，看到它傲娇地扭头，便朝小伙计笑道：“就别扔它了，看它委屈得，脸都皱成一团了。”
小伙计手上忙活着洗菜，嘴上不饶人道：“你当它不脏，我看着可难受。”
我搂过星期天抱在怀里，脸蹭了蹭它的头：“我就抱它了，我就不觉得脏。”
小伙计洗好了菜，甩掉手上的水，拿着块毛巾边擦手边向我走过来。“你就一直这么懒在楼上，就算来客人了你也不知道，活该你五年都没生意，十年都是该的。”
我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抚弄着星期天的头，抓着它的猫爪子玩。小伙计见我这神情，看了我一会儿默默下楼看店去了。
没生意嘛。
怎么会呢。
我只是不愿意再看了而已。
故事看太多了，就会陷进去无法自拔。而每个找我来纹身的人，都是藏着故事的人。
我长吁一口气，打开了电脑，雾绮的主页刷得很厉害，我看着满屏的“寻雾绮”的帖子，心烦地捏了捏眉心。小伙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再不接生意，后天就没米了。”
我愣了愣，回头看到小伙计面无表情的脸，咧了咧嘴。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雾绮？”吃完饭，我认真严肃地用筷子头翘着桌子。
小伙计瞄了我一眼，默默收拾碗筷：“刚来的时候，我给你打扫屋子，看到你的心理咨询师证。”
“从来没有人说过雾绮是心理师。”我敲了敲桌子，“别胡扯！”
她眼神淡淡地，一眼把我看闭嘴了。“外面的黑板上写着五七纹身，你敢说你不是？”
我噤声，手中的筷子被她抽去。她放水洗碗的声音钻入耳朵。我有些懵，不自觉说道：“很多时候我觉得你才是藏得深的人。毕竟我藏得这样深了，还有人一直找我，还有人知道我是在哪里的。”
可是我的小伙计，在我这里打工一年多了，没有任何人来找她，没有任何消息关于她。
她是个谜一样的人。
正当我发着愣的时候，她却已经洗好了碗，就站在我面前，手中拿着这些个盘子碗筷，眼神澄澈。“不，我对你来说没有秘密。”
我接了两年来第一单生意。小伙计将客人领上楼，客人衣着靓丽，却是化了提气色的妆也遮不住她满脸倦容。
星期天蹲在桌上细声喵叫了一声。
“林小姐，”我望着她失去大半神气的眼，拉她坐到我身边，“你想纹在哪里，纹个什么样的图形呢？”
她似乎有些犹豫，张了张嘴，又低下了头。
我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雾绮，大家都说你很神，什么都看得到，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了，如果你看得到，就请照你的想法为我纹吧。”客人似是颓靡了小一段时间，说话声音哑哑的。“我可以坐这里吗？”说着走至我的躺椅旁，侧过头来问。我点了头：“不要客气，坐吧。”
我盯着她化着精致妆容却疲倦地闭着眼的脸，心里已经差不多有了个底。心理师擅长观察，从她进门开始，通过观察她的言行举止，不难看出她是个有身份的人。即使心事重重，也挡不住她原本高傲的姿态，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高贵气质。她双手搁在小腹上，无意识地转动着右手中指上的铂金钻戒，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小伙计端来了茶，客人意思意思嘴唇抿了下杯口便放下了杯子。星期天突地发出一声惨叫，我回头，只见我的小伙计揪住了它脖子上的皮往地上扔了过去，看到星期天惊慌地平稳落地，她扭过头来若无其事地朝我咧嘴笑，手指了指门外便出去了。
我低头想了想，下了主意便动手。两个小时之后，客人回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右手轻抚过左后肩，白皙的皮肤上，一片栩栩如生的羽毛落在肩后，嘴角渐渐上扬，似释怀却又含了丝苦笑。
“希望你能看开点，把你承受的一切看作这片羽毛。孰轻孰重，要自己好好把握。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过不去，切不要因小失大。”
她神情恍惚了一会儿，才终于把衣服拉起来。“纹得很漂亮。谢谢你，雾绮。”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漂亮是外在，只是不知道这片漂亮的羽毛有没有让你心里的坎平坦些？”
“这片羽毛的寓意，也正如你所说，孰轻孰重，要自己把握，因小失大那是以前的我。以后我断不会再犯这种错。”客人的笑柔和起来，“很感谢你，能用这种方式解人心结，你很厉害，相信这也是那么多人一直想要见你的原因了。”
我耸了耸肩，再次不置可否地笑：“可我并不能见到每一个想见我的人，或者我可以去开个粉丝见面会，让想见我的人一个一个排着队拿着本子来找我签名？”
客人被我逗乐了，眉头终于全舒展开来：“行了，我也知道你是太懒，只乐忠于得过且过。时间不早了，我知道你的规矩，一天顶多花三个小时面见客人，我这就不多耽搁了，来之前我已经叫人给你打款了，不出意料应该已经到账了。谢谢你，希望我以后也不用再来见你。”
我含笑送客人出门，朝她疾驰而去的跑车挥了挥手，回屋去收拾东西了。
这么久以来，我的客人虽然不多，但除了有目地的来找我纹身的人，我恰巧是最喜欢这样的客人，话不多，意见少，态度又好还爽快，最主要的是，酬劳还多。
小伙计提着一大堆东西进了屋，一边收拾一边给我报告∶“取了些钱出来买菜，今天收入非常可观，够你两年不接生意了。”
我搂过星期天，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那是当然，我的客人自然是出手不凡的。”
自打雾绮的名号开始在纹身界响起，我就已经脱离了客人选我的阶段，直接晋级到了我选客人的阶段。我之所以过得这么悠哉，全在于我早些年接的生意的酬金足够维持我的生活，过一辈子都还有剩。至于小伙计说没钱买米……抚额，怎么可能嘛，那点钱才只是我拿出来当小半年的花费的，自从我收了这么个小伙计，她自以为我总共就这么些钱，非得给我省着用，倒是有能耐让我半年的生活费用到两年。想到这里，我不由感叹，我这小伙计还真是居家好女人。
回头去看，只见她已经开始淘米煮饭了。我看着她一丝不苟的神情，故意刁难道：“我不想吃饭，我想喝粥。”
小伙计抬起头来，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又加了些水，调了煮稀饭的时间，开始准备皮蛋和瘦肉。
“你给客人纹的什么？她好像很高兴？”小伙计一边剥皮蛋一边问。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酸奶，坐在后边的椅子上撕开瓶盖舔了舔。“一片羽毛，很漂亮的羽毛。”
小伙计识相地拿来勺子递给我，又接过我手中的垃圾扔了，取来姜和蒜洗了切碎。“你早知道她的心事？”
我白了她一眼∶“怎么可能。”
小伙计眼神怪异的回头瞧了我一眼∶“那你可真神，怎么做到纹得让她称心如意的？”
我舀了一勺酸奶放到嘴里，轻松回答道：“看呗。那女人从头到脚一身名牌，纪梵希的裙子芭宝莉的外套普拉达的鞋子香奈儿的香水和包包，首饰都是施华洛世奇的限量款。做到穿这种程度的衣服还能一副‘与世无争我只想好好过我自己的日子’的样子的人，必然是非富即贵，而且是从小的养尊处优。她右手中指戴着戒指却又时常转动，说明结婚已经有好几年时间，而这时候恰好产生了婚变。俗话说防火防盗防闺密，看她一副黯然心伤的样子，老公出轨一事定是八九不离十，而她憔悴成这样，那男人找的小三如果不是厉害得紧，那应该是闺密无疑了。结婚这么些年，想必也应该是有个年龄在两到四岁中的孩子了，她在考虑是否要离婚，可她又害怕让孩子受到伤害，可是丈夫和闺密紧紧相迫让她身心俱疲，最后找到了我这里。”
小伙计愣愣地听完，哈哈笑了两声：“你这么厉害，不当侦探可真是浪费了。”
我晃了晃脑袋：“我这就不去抢侦探们的生意了，要是在侦探界再出了名，又得多出多少人要来找我了。”
我扔掉酸奶盒子，从冰箱拿出小伙计刚买来的水果，一样洗了几个拿刀切了做水果拼盘。小伙计把煮好的稀饭倒出来，朝
我张开了嘴。我递了块苹果放到她嘴里，她满意地转身继续忙活，我却呆住了。
小伙计的嘴碰到了我的手指。
我盯着她不停忙活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的神。
我的小伙计，能干，贤惠，会做菜会洗衣服会搞卫生，还会管账，简直全能。
可是我看得清每一个来找我的客人，却唯独看不清我的小伙计。
很安静，与世无争，无欲无求。默默地跟着我住在这角落的屋子里，没有一丝怨言。
我不由开口：“阿洛。”
小伙计顿时挺直了背，像是僵了两秒，才转过身来，稍稍侧了头，眼底含着笑：“嗯？”
我望着她精致的侧脸，视线停在她美丽的下颔线上移不开了。“我看不透你。你就没有什么东西想要的吗？”
她抿了唇，似乎在认真思考。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期盼地等着她开口。好一会儿，她勾起一个惹人寻味的笑：“你不是很厉害嘛，再看看？”
我顿时泄了气，耐心等了这么久得来的竟然是这么个回答，抱起星期天便赌气上了楼，小伙计在后面笑：“别待太久啊，你要的粥马上就能喝了。”
我气鼓鼓地坐在电脑前，狠狠拍了几下桌子，又抱起星期天气鼓鼓地下了楼。
小伙计端来菜，见我下楼只朝我示意快吃饭，便拿起筷子往我碗里夹菜。
我闷闷地喝着粥，一句话也不说。
星期天绕着我的脚走了几圈，抬起头找我要食。小伙计端来它的饭碗放到它旁边，它才安静下来。
许是饭间太尴尬，她也终于是开了口。“其实，有的。”
我绷着脸，不应她。
“因为害怕失去的痛苦，所以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更……不敢表现得很在乎。”
我心中惊讶我的小伙计竟然能藏得这么深，一边反问：“先前谁对我说她对我来说没有秘密的？”
小伙计顿了一下，随即放下了碗筷，一双明媚的眸子直直望着我，看得我竟有些心虚。“你如此迟钝，我早已经不抱期望你能看懂我的心意了。何必要逼我说出口呢？我原本觉得……只要我不说，默默地陪在你身边就够了……”
我心里顿时感觉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瞪大了眼看着我的小伙计张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既然说白了，是要我继续留下来还是叫我走，我自然听你的。”小伙计垂头叹了口气，又开始默默地收拾碗筷。桌上的菜都还没怎么吃，锅里的粥亦然。我强迫自己赶紧理清思路，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小伙计收拾好桌子，站在我面前安静地看着我，深褐色的瞳仁倒映着我呆愣的脸。我伸手扯了她的袖子，脑子还是乱成一团。“你刚刚说了什么？”
小伙计无奈地拉下我的手抓在了手里。“算了，没什么。我去隔壁奶茶店给你带瓶奶茶回来。不清楚也好，我还能继续陪着你。”
我脑子突然地清醒了，赶忙在她转身之前抓紧了她的手：“不管多长时间吗？”
小伙计侧过头来，表情略有些不可思议，又笑道：“嗯，不管多长时间。”
我跟着脑子一热：“就算海水涨潮把绯城这海岸都淹了吗？”
小伙计表情一变，却仍是对我这无理取闹的问题做了回答：“对。”
“就算我两年一直不接生意到处玩乐吗？”
“……”
“就算我每天抱着星期天亲它摸它和它睡觉也可以吗？”
“……”
小伙计甚是无奈，干脆转回身来一把抱住了我：“是，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我早已是孤身一人，只有陪在你身边，我才能结束孤单的生活。”
“啧，矫情。”我嘴上小声嘟囔了一句，抱住了面前的人，“那我就勉强把你留下吧，这么个全能居家好人我就不让给别人去了。”
第二天，再登录雾绮的主页，只见一行大红的公告字体亮在网页最显眼的地方——“雾绮已收山关门，不再接生意，祝同行们生意兴隆，万事大吉！”
我哭笑不得，再看着垃圾桶内被小伙计拆下来的黑板招牌，回头瞧见我家小伙计那诡计得逞的笑，摇了摇头。
罢了，反正是自己乐意被牵绊，便由她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