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早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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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王朝，贞观四年，冬。
山南道，夔州，巫山县。
默默峰峦，亭亭干栏，渺渺白雾，缭缭绕绕，不似人间。
“咄咄”捶麻声，“汪汪”犬吠声，打破了清冷似仙境的山村幻象，远近袅袅炊烟飘然升起，开启了村人平凡的一天。
卢石氏在东方微白时分就起了，拾掇整齐自身，又将早食热好温在锅中后，才将将看见其他人家屋顶的白烟。
又舀出昨晚蒸煮在锅里的麻料，提起装得满满的竹篮出了门。迎面卷來的江风凛冽得刺人，拢了拢对襟半臂，才瑟缩着身子，向溪边走去。
待到得溪边，寻到背风处的水潭，将竹篮放进水中，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晃荡，清洗麻料中的草木灰。洗过了两三遍，待提起时竹篮滴下的水清了，就起身向村头自家屋子走去。
卢石氏走进院门，已起来的卢孙福正在净面。
“又这么早就去了，那麻料待日头稍高些了，再去洗也不迟。如何要在这寒气正渗人的时候去？等你七老八十，到时腿脚痛了，就得后悔了。都不知要顾惜自个……”
卢石氏半是娇羞，半是嗔怨地横了卢孙福一眼。
“这天愈发冷了，水潭里都结上好些冰渣子了……我想着早点把活做出来，也好省出些时间，给一家子裁些过冬的衣衫。我们这种造纸人家，晚年手脚疼痛，那是跑不了的，哪里就要后悔了。”
“也是，做我们这一行的，晚年就免不了那钻骨的痛。也就只盼着年轻这会儿了，能挣下些家当，将来也好养老。”
“你这趟去收麻料，要去多少长时日？也不知能收多少回来……”
卢石氏想起前日里，村中已走了一批收麻料的村人了，心中就隐隐担忧。
“若就在这周遭，怕是收不了多少……我和黎四就估摸着，怕是要到奉节县去走上一遭。若到时麻料收得多，就佃个船运回来。这一来一去，没有十来日怕是不能回转了。”
卢石氏没有说话，只默然地走到屋檐下，将碎麻料倒到一块平滑的大鹅卵石上，又细细捡起掉落地面的麻料，拢作一堆，拿起木槌敲打起来。
卢孙福也没再说话，立了会儿后，就叹着气转身进了屋。
这个清晨似往日，一样的平凡。也不似往日，多了些沉默。
“咄咄，咄，咄咄，咄咄咄……”
卢桢纸的早晨一如既往，从“咄咄”捶麻声中醒来，接着迎来闹腾的卢桢绢小弟。
脚踏楼板的“噔噔”声响起时，卢桢纸往被窝更深处蜷缩而去，等一声清脆响亮的“姐姐”传来时，寝床上就只余灰扑扑一团了。
“姐姐，姐姐……”一叠声软糯呼唤，由远及近传进卢桢纸的耳中。
卢桢绢这熊孩子！虽然你很萌很正太，声音也很软很糯，但叫魂似的叫人起床这事儿，真的很招人厌啊！
卢桢纸没有骂熊孩子，只因一旦开了口，就泄了气，睡意也会被打散。因此，卢桢纸决定坚持闭眼酣睡，一早上！不动摇！
不一会儿，一个六七岁的胖小子就来到了寝床前。肉嘟嘟的双颊上泛着初醒的红晕，隐约可见织物纹理的睡痕。
虽然圆滚滚的身子不利于施展，但废了番力气后，也让他爬上了寝床。一个翻滚，来到灰扑扑的一团边，开始寻找被角，准备掀被子。
“姐姐，姐姐，赶快起来了，阿娘的饭都冷了！再不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再不起来，我就掀被子了！”
她卢桢纸和这熊孩子上辈子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啊！这辈子要来毁她睡眠！
察觉到熊孩子已快得逞了，卢桢纸只得认栽起床。
“绢儿，绢儿，别闹了，姐姐这就起来。”
要说她这小弟为什么取“绢”这么一个女儿名，乃是有故事的。
话说她阿娘生她这小弟那年，正值破麻布收的少，造纸卖得的收入也就少，家中窘困不堪之时。她阿娘又怀着小弟，做活也不比以往，家中都到了快揭不开锅的地步了。她阿娘就念叨着，若是现在有一匹绢就好了，也好买几斗米，解解这燃眉之急。
后来到小弟落地时，她阿娘也还一直这么期盼着，于是就给小弟取名“绢”。在唐朝这么个‘钱帛兼行’，穿在身上的丝织品当钱用的时代，给熊孩子取名为‘绢’，其中的冀望不言而喻，就跟取名‘钱’、‘富’一个样。
“姐姐又叫我‘绢儿’！说了不准这么叫的！”姐姐居然叫他“绢儿”，明早他还来叫她起床！
卢桢绢一个嘟嘴，气呼呼蹦下床，踩上窗前书案，倾全身之力猛推向窗子！“砰”地一声！弹开的窗子又反弹回来，刚好卡住已探出去半截身子的卢桢绢。
就这一开一关的间隙里，从江面吹来的江风，夹挟着湿冷水汽，呼啸着卷进屋中！
钻骨的寒，剜肉的冷，刺激得卢桢纸猛地一个激灵。
“卢桢绢！你这熊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省事呢！你说你开个什么窗啊，就算要开也别这么大力啊！要是一个不慎，一脑栽出去了，咕嘟咕嘟滚进江里，连个水花儿都不会冒！”
卢桢纸也顾不上冷了，只着里衣下床，捞过还在窗户上扑腾的熊孩子，照着屁股就“啪啪”地，两巴掌招呼了下去。
“啊啊啊！我要去告诉阿娘，姐姐你打我！”
“你去告啊，去啊！犯错的是你可不是我。”
“要是姐姐不求着阿爹给你修这个窗子，就没这窗子，既没这窗子，我会险些掉进江里吗？要是姐姐不犯懒赖床，我就不会来叫你起床，既没来叫你起床，我会险些掉进江里吗？要是姐姐不叫我‘绢儿’，我就不会生气得去推窗子，既我没去推窗子，我会险些掉进江里吗？”
一声声一句句，词句工整，抑扬顿挫，感情丰富。
这熊孩子！这似祥林嫂般的熊孩子！！
“好，好……你想去告诉阿娘，你就去……你爱怎样告，就怎样告……但你现在先给我出去，姐姐要穿衣起床了。”
卢桢纸拿这熊孩子没办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已无力吐槽争辩了。
熊孩子蹭下床，抹着莫须有的眼泪，干嚎着出了屋往楼下奔去。
卢桢纸拢了拢单薄的细麻里衣，从被窝里掏出捂暖了的衣物，开始了繁琐的穿衣任务。
先穿上及胯贴身交领小夹袄，然后外罩嫩黄及腰窄袖交领短襦。
接着在里裤外套上阔腿裤，再提起水蓝襦裙，将夹袄下摆拢进裙腰，并用同色带子系在腰间。
接着，再穿上袖长及肘、摆长及腰的对襟半臂，最后再汲上麻履，就穿戴妥当了。而一个十三年华的唐朝小家碧玉，也跃然于眼前了。
卢桢纸轻呼出一口浊气。这唐朝的襦裙装，韵味倒的确十足，只是穿戴起来颇为繁琐。
而且看起来也不似前世电视剧里的，那般灵动飘逸。想想也是，毕竟是麻布衣裙，浆洗之后就更别想有那拂若清风、飘若闲云的韵味了。
多亏卢家是一个不愁温饱、不时还有些闲钱的小康之家。她虽不能全身都穿细麻衣裙，但也没像村里有些人家那样，全身粗麻，还时不时会少上那么一两件，经常冻得瑟缩着个身子。
她能穿上勉强可御寒的整齐唐装，已经是上天保佑了，毕竟贫苦之家缺衣少粮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早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