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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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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泽七岁,方墨尘十四。
方墨尘想教苏明泽练武,但苏小公子虽天资聪颖,但于武学着实毫无根骨,扎马步撑不过半柱香,走步桩一步一摔惨不忍赌。抱着勤能补拙的想法坚持了数月,苏明泽病了。
楚芸娘暗自垂泪,怪她体弱,怀孩子时几次有滑胎之险,好不容易将养到把孩子生下来,苏明泽的身子骨却是随了她,头几年大病小病不断,简直是泡在药罐里养活的。幸而儿子的性情坚韧豁达,不能出远门便静心在家学文识字,吃药如喝水也从不闹脾气,这才渐渐有了起色。
方墨尘每日都来苏家,带着各种野味补品与草药,苏明泽断断续续发着烧,迷糊了好长一段。
这日,他终于清醒了些,睁开眼时方墨尘正给他换冰枕。
“醒了?”方墨尘弯腰看着他,弹了下他的额头,力度很轻,声音也是:“小豆芽更瘪了,得给你补回来,想吃点什么?”
苏明泽问:“你以后你还教我练武么?”
方墨尘在床边坐下,把瘪豆芽连着被子一起抱着:“你不适合我的武功路数,我教你别的。”
“内功?”
“暗器,阴招,够防身就行。”
“……”
方墨尘抱着他摇了摇:“一般也用不上,哥哥保护你。”
苏明泽八岁,方墨尘十五。
某日,方墨尘带苏明泽去玩,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酒曲味儿。
“你偷着喝酒了?”
“我在学酿酒。”
“学这个做什么?”
“讨好老丈人。”
“……”
苏明泽九岁,方墨尘十六。
苏小公子去年埋下的酒酿出土了,熟门熟路的送去了方家。
方远山喝上了第一碗,啧啧称赞:“明泽可真是了不得,做什么像什么,不错不错,如果再陈几年,就更好了。”
“还有一坛没启,等着过几年再出窖。”
“给自己酿状元酒啊?”
“聘礼。”
方远山哈哈大笑:“人小鬼大,看上哪家的啦,我去给你说说。”
苏明泽:“我想娶三哥哥。”
“……谁?哎哟!!我得酒!!”方远山失手摔了酒碗,痛心疾首:“下次开玩笑不要选我拿着酒的时候!”
苏明泽:“我想娶方墨尘。”
方远山另外找碗倒酒去了,随口应道:“娶,只要他乐意。哈哈哈哈,明泽啊,虽然你还小,不过喜好挺特别啊。”
苏明泽问方墨尘:“你愿意么?”
方墨尘掐他的脸:“快别这么说了,老子看着你这小脸,觉着自己缺大德了。”
方远山一巴掌拍方墨尘后脑勺上,差点没给他打趴下:“跟谁面前老子呢!”
苏明泽十岁,方墨尘十七。
方远山准备给方墨尘说门亲事。
方墨尘想着要怎么跟苏明泽说,你也渐渐长大啦,该分得清什么才是要娶进门的……
小孩儿会不会难过啊?方墨尘有些犹豫。
结果不用犹豫,苏明泽不见了,给双亲留书一封要远游思学半年,勿念。
十岁的小鬼远游什么!路上出意外怎么办!
方墨尘四处打听他的下落,音讯全无,直到动用了本家的人脉,才查到了苏明泽的踪迹。快马加鞭去找对方的时候,方墨尘在心中咬牙切齿,决定找到那小混蛋就揍他一顿。
苏明泽去了靖桑边关一座小城,烟霞镇。
方墨尘找到苏明泽的时候,小孩儿整个人脏兮兮的,跟几个小叫花子凑在一个破庙里啃包子,吃得还挺香。方墨尘面无表情的把他提溜出来,抱着就往外走。
不曾想几个小叫花子还挺义气,小狗崽一样群扑过来拦着他哇哇叫。
“放开他!他不是女娃!卖不出去的!”
“呸!相公馆的龟孙,你信不信我们全烟霞镇的兄弟一起砸了你的招牌!”
几个瘦骨伶仃的小崽子,再怎么七手八脚的撒泼也拦不住方墨尘,都要上嘴咬了,苏明泽连忙道:“别!这是我衍君!”
小乞丐们顿时吓得张大了嘴:“……啥?”
苏明泽又补充了一句:“还没过门。”
“……原来是你为了逃婚才跑出来的。”
“我是……”
“闭嘴!”方墨尘有些头疼,趁着小乞丐们还陷在震惊里,抱紧怀里的小混蛋逃命一样用轻功纵跃离开。
来的时候方墨尘单马单骑只求快,回去的时候心放下来,便买了个马车。把原准备揍一顿的小混蛋好好安置在里面,自己赶车。
月上中天的时候,方墨尘将马车赶到一片竹林,停下歇息。
先在四周撒了圈防虫蚁的药粉,又生了火。这才将苏明泽用虎皮毯裹着,抱他坐在火堆边。
方墨尘道:“今夜赶不回去了,你在马车里睡一晚,我守夜。本来是不用这么急的,但再过两日就是乡试,怕耽误了苏小公子的前程。”
苏明泽没说话,方墨尘最后的语气略带讽刺,但再重的话他也说不出了。
夜里只闻风吹竹林的婆娑声,与火苗炸裂的噼啪响动。
良久,还是方墨尘先说话,他显得有些疲惫:“明泽,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知道。”
“你曾说过想做官,掌黎民福祉,搏荣华富贵,如今呢?为了跟我赌气自己跑出来餐风露宿,老子颠一颠就知道你瘦了多少,简直胡闹!”
苏明泽从他怀里挣着站了起来:“不是胡闹,我出来办事而已。”
“办什么事!办什么事不能给我说一声,留下封信……哦,还不是留给我得,就这么跑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准备留在那个镇上当乞丐了?!”
方墨尘越说越上火,面前的小孩儿反倒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慌乱:“你不来找我……我也准备要回去了,事情办好了。”
苏明泽退了几步,与他隔了段距离,慢慢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看着他笑了:“师父,我们比试一场吧。”
火光明灭,像是都跃进了他的眼里,让他的目光仿佛燃烧起来,期待的看着方墨尘。
方墨尘将虎皮毯仔细叠放到一边,这才慢慢站了起来:“很久没听你这么叫我了,”他双手负于身后,背脊挺直, “老规矩,我不用内力、不用双手,你百无禁忌。”
脚尖点中一根细长的树枝,方墨尘看似轻巧的一踢,树枝如利箭般飞起,穿过燃烧的火堆直插入一旁的土地中。枝干尚有些晃动,但根部入土三分稳固不倒,一簇火苗在树枝顶部徐徐燃烧着。
方墨尘道:“此处无香,便以这截树枝为限。你能伤我分毫、或逼我破功,都是你赢。”
“彩头不变么?”
“不变。”
他教过苏明泽武功,无奈苏明泽根骨太差承不了自己的武艺,只能教他最简单的防身路数。方墨尘曾笑言:“最安全的保命之法,就是先杀了对方,这几招若使得好,可取强你数倍之人的命门。”
那时苏明泽问:“包括你么?”
方墨尘张狂的笑了:“你要若能伤我分毫,师父这条命给你也不冤枉。”
“我不要师父的命,我要师父应我一件事。”
“小混蛋憋着什么坏水啊,行,若非要了我的命都不能办的事,什么都应你。”
眉心、头额、枕骨、厥阴。
小孩尚显瘦弱的身影灵活的不可思议,持匕的手
苏明泽根基太弱,与人缠斗耗得越久越危险,方墨尘教他认死穴,练杀招,唯求一个快字。
但方墨尘更快。
苏明泽招招逼近,他仅错半步险避,步伐与刀刃近乎贴面而过,看似危险的咫尺之距却始终不增不减,他毫发无伤,甚至有闲情开口赞赏:“不错,离家出走这些日子,也一直有勤练吧。”
“这匕首你哪里得来?好兵器,回头让我看看。”
苏明泽回身旋步,起了个他不曾见过的招式,笑道:“这匕首,是我要送给你的!”
语罢沉气凝神,以孤注一掷得凌厉姿态向他攻来!
竟然是以命换命的死招!
“明泽!住手!”
方墨尘大惊,小孩儿当然杀不了他,却会送去自己的性命。他急退几步翻身跃到苏明泽身后,运气推掌,想以内力冲小孩的风府穴,化去他的攻势。
苏明泽几乎在他跃起的同时便错步转身,方墨尘那一记掌风直扑面门而来,苏明泽知道躲无可躲,生受了这一掌,忍住剧痛死咽住涌上咽喉的腥甜急奔到方墨尘面前。
方墨尘大吼:“够了!你赢了!”
苏明泽的匕首抵在方墨尘颈边,去势太猛,虽及时收手依然兵刃嗡鸣,在方墨尘颈边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当真好兵器!”方墨尘近乎目赤欲裂的瞪着面前的小孩儿:“谁给你的匕首,谁教了你这种武功!”
苏明泽缓缓收回匕首,突然反手用匕柄敲了方墨尘后颈一处软麻穴,方墨尘心情激荡下一时没有防备,一下软倒在地。
“苏明泽!” 方墨尘快疯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苏明泽咳嗽两声,吐掉抑出喉头的血,有些艰难的喘息了会儿。骑跨到方墨尘腰上,低头看着他。
方墨尘气过了头,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冷冷道:“你出来这段,都遇见了谁,学了些什么东西。”
“我来烟霞镇,是找锻一刀的。”苏明泽将那把匕首举起,轻轻拂过自己的头发,发丝整齐断开,如柳絮般飘洒开。他笑了笑:“我说过,要送你一把世上最好的匕首,如今我还做不了,先将就这个用用。”
方墨尘沉默的看着他,身上的小孩目光平静又温柔,完全不是之前决绝的样子,也不再是相遇初始那娇嫩脆弱的样子。
“你赢了,想要什么?”方墨尘冷冷道:“总不是现在就想骑我吧,你东西还没长好呢。”
苏明泽没说话,像是力气用尽了,整个人软软的趴在他身上,气息不稳,像只受了伤的小狗崽瑟瑟蜷在他怀里。
娘的,都是错觉,这不是小狗崽,是只开始长牙的狼。
“你是真想跟我同归于尽?”
“我只是想看你会不会心软。”
“小王八蛋,我对你什么时候不心软。行了,给我解穴,我那一掌如果再加一分力,足够震断你的肋骨了。”
“彩头还没给我。”
方墨尘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给你,说吧。”
苏明泽撑着他,慢慢俯身起来,与他贴得极近。小孩儿还有些虚弱,但眼神很亮,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却无比清晰。
“你不能成亲,你要等我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