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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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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弯弯照九州,天下五分属清河,两分赖扬州,三分刀风流。
一把绝世无双的刀,夺去明月三分光。
——风流刀。
“陆宝荣,你家的刀果真是天下第一吗?”
“陆宝荣,光有刀,没有人,有何用处?”
“陆宝荣,山外有山,天外有人,你凭这把刀,就想独步天下?”
“陆宝荣,不如让我来帮你。”
“陆宝荣,不如我们在一起。”
……
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老天爷是如此眷顾苏杭,恨不能把世间最精致、最华美的锦绣风光,都赋予江南这片土地。
京城雄浑庞然,清河权势鼎盛,范阳人间富贵,而苏州,是“吴中好风景,风景无朝晚”,是“禽鱼各翔泳,草木遍芬芳”,是“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
风光这般旖旎,应是与世无争。却不想因为一把刀,惹起祸事连连。多年后有人无心提起,仍旧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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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桥流水飞红,又是一年好时光。
槛外游丝,水边垂柳,有人白衣胜雪,衣带飘飘,他倚着香木台榭,朱阑飞瞰,一壶春竹叶,一管箫,一把剑,坐看水榭下,小河画船,乌篷青瓦,岸上人家,茉莉藤攀墙。
“好一派春光流连啊!”一青年长发高束,衣着华美,浅紫绸衫映得他皮肤皎洁如月华,他以紫纱遮面,只露着一双明眸,手持一把鎏金凤舞的折扇站在船头,清风吹皱绿水,河面荡漾涟漪,他的眼里倒映着春水绿波,睫毛忽扇,灵动轻巧,平添一股小女子的娇媚,连声音都糍糯软绵,闻之骨酥,“荣哥哥,你闲坐听风,好不惬意,可知江湖上,有多少人为你家新铸的刀着了魔。”
台榭上的翩翩公子略一探头,唇角含了一抹浅笑,“那你可是为了这把刀而来,嗯?小凤宁。”
“你怎知我是凤宁,而不是沉溪?”那船上的青年眼神狡黠,似笑非笑。
“你与沉溪虽是双生子,容貌相同,身形相似,可是沉溪人如其名,比你沉稳大气,你嘛,一天到晚喜欢穿男装,以为遮个脸就当别人瞎吗?小凤宁,你可担当不起这个‘宁’字呢!”
“你——”假扮男装的田凤宁佯装动了怒气,她“刷”地将手中那柄折扇合拢,重重打在手心,她似也不痛,“你等着!”
田凤宁脚下生风,在水面上轻点几下就跃上朱栏水榭,一手抓在栏杆上,眨眼之间就翻身入内,稳稳落地,轻得连声响都没有。
她对面的男人霍然一长身,早已看准了落脚处,轻功于他是如柳叶般轻盈,脚下一掠就到了别处,他手里的酒,未有半滴撒出。
“陆宝荣,你就知道躲!”田凤宁说话之间已经抛出折扇,扇子在空中打开,快速旋转,发出破风之声,本是文雅之物,现在在她手里成了杀人利器。
“我惹不起,莫非还躲不起么?”陆宝荣笑得轻浅,故意逗她玩似的,他斜侧过身子避开扇子袭来的弧度,可那把扇子似长了眼睛,在空中转了半圈又从背后袭来,陆宝荣好气又好笑,“行啊,你长进了不少嘛!”
话音落,陆宝荣将酒壶一抛,一注青亮亮的水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酒香四溢。世间最柔之物,在陆宝荣手里化为一道可攻可守的屏障,进退之间,力道恰到好处,足以减弱飞扇的冲击,改变它的轨迹,又不至于将其击碎,打落在地。
田凤宁立即后仰,紫纱飞舞,被酒水打湿的折扇险险地贴面而过,她旋身接住,这下真生气了,“荣哥哥,你打湿了我的扇子!”
陆宝荣拎起酒壶,喝完了剩下的酒,春风吹拂,他白衣玉带,青丝斜飞,一萧一剑,似神仙般潇洒,“小凤宁,我这可是千金难买的春竹叶,你那把破扇,抵得上美酒沉醉、万分风流么?”
“欸——你别走!”田凤宁整个人都扑到朱栏那。
可惜已晚,陆宝荣已经跳出水榭,蜻蜓点水般踩过河面,鞋面干净,滴水未沾,如燕子飞进桃花林,不见了踪影,他长身白衣,黑发如瀑,几下就隐入苏州城里的小桥流水,只剩田凤宁拍着栏杆,一脸不高兴。
忽而东南上方响起一声爆竹,乍现烟花,如千重牡丹盛放于蓝天白云,姹紫嫣红。行人驻足,无不赞叹,唯有田凤宁,秀眉紧锁,眼里流露担忧,“荣哥哥,你躲得了我,如何躲得了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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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来酒楼,宾客如云。
寻常人家是不会打这宴请宾客的,一来价格太高,二来嘛,只因与清河崔氏关联的江湖人士太多,酒楼里时不时就会爆发打斗,谁没事爱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呢?
江湖人,只分两种,一种是惟利是图,一种是惟利是图到不怕死的地步了。
酒倌们瞧着气氛不对,早早地挂出了客满的牌子。临街店铺的店家们倒是见怪不怪,把小孩子赶进屋里,就互相讨论起来,是哪路人过来,过来又是来干什么。
春风依旧温柔。
花深远岸黄莺闹,帘旌舞动。
“蹭”地一声,寒光过!
一个衣着亮黄的大块头不知是被踢出来还是被打出来,抛过街道,扑通一声掉进酒楼对门的渠水里,暗褐色的血泡难掩开来,在水边洗衣服的妇女们露出嫌恶地神色,嘟嘟囔囔着不好听的话,衣服都没有拧干就端起盆子散开了。
酒楼里鸦雀无声,气氛诡异。
内有三批人,位置很明显,东首黄山派,西首反圣山庄,中间靠后是无名无派、看热闹不闲事大的江湖浪人。
黄山派不愧是武林中有名有地位的门派,穿着整齐,上至发巾下至靴履,连佩剑都是一样,气势汹汹地并肩而站,为首的是个五官端正但是上了年纪的男性,深深的法令纹,显露出他已经度过了人生大半的时间。
“怎样~还想打吗?”说话的人,眉宇轻佻,语气拖长了尾音,声音如春雨绵绵,雌雄莫辨。
虽然也没那么喜欢白色,但他也穿着一身白衣,只因为,他的名字是——陆白衣。
此时,他还很年轻,背靠皇权的反圣山庄,一脚踩在江湖,一脚联着政治,陆白衣身为反圣山庄屈指可数的管事,足以令他藐视群雄。
他的盛气,可以把很多人不放在眼里。但毕竟还有一些势力,哪怕有着皇室撑腰的反圣山庄也惹不起。得罪不起的除了清河崔氏,就剩陆家庄了。
“在场的人,哪位不是为了陆家庄新铸的刀而来?偏你们惺惺作态!”陆白衣不屑地说完,还不忘“啧啧”两声。
黄山派为首在前的男人,横眉怒对,“我们黄山派是武林正道,不想看到武林群侠又为了一把破刀掀起腥风血雨,特此赶来,为正义而毁刀!”
陆白衣“噗嗤”一声笑了,而且笑得前仰后合,“毁刀?就凭你们?简直可笑!少林寺都没插手,何时轮得上你们了!”
陆白衣身后有个人,手指敲了敲桌子,语气低沉,“江湖就是江湖,本来就打打杀杀,为了正义这种话,本身就不怀好意。”
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双与他本身如秋风肃杀的气质不符的眼睛,如黑曜石一般漆黑如夜,璀璨如星辰,与之对视深不见底,像跌进了冰冷的黑洞,光是目光就能把人定住。
世间最黑的颜色仿佛就是他的双目,以至于他扫视过去,众人无一敢直视,他的眼睛,似没有瞳孔,令人齿冷。
“白衣,别再废话。”他与陆白衣擦身,暗地里握了握陆白衣的手腕,“青天白日已现烟火,抓紧时间。”
千山寂的话令陆白衣变了神色,他似乎很听身边这个男人的话,偏了偏头对黄山派的人说道,“你们要去行侠仗义,我们要去杀人放火,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剑鞘飞出,一道亮黄色的身影直直袭来,锋芒毕露,丝毫不减,越近越猛,招式多变,快出幻影!
那人边打边喝道,“你杀了我们一位同门,还妄想能一走了之!做梦!”
“梁子都,你好烦!”陆白衣蹙眉,手往后在腰间一抽,一跟暗红色的皮革软鞭,呼啸而出!
此次带领弟子下山的人,正是黄山派首席大弟子、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华东一剑”梁子都。
此人虽然上了些年纪,但是武艺精进,从不懈怠,不然也不会有着“华东一剑”的名号。
这一刻犹如雷霆万钧,陆白衣的皮鞭犹如凭空出现,如蟒蛇一般缠绕住剑鞘,越扯越紧。梁子都定睛一看,这皮革软鞭环环相扣,足足有十三节长,寻常难见,何况控制!
但陆白衣控制自如,这十三节长的鞭子在他手里灵活得如同有了生命,蜿蜒曲折,霹雳生风。
剑鞘已经被甩掉,梁子都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摆鸿门阵!”
他身后的弟子正急红了眼睛,一听命令,立刻亮剑,各自找准了位置,摆出两边靠前中间往后的“凹”形阵势,将梁子都护在其中。
梁子都刚要发令,提气之间心肺郁结,他大惊道,“小人!竟用暗器!”
陆白衣动作已经很快了,但是千山寂的动作比他更快,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陆白衣背后,快到没有人看到他出手,更加不知道他所发的是什么暗器。一切尘埃落定,梁子都已经被暗器所伤,他摸向自己胸口疼痛之处,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这反而令他更加恐惧。
“你们是名门正派,我们不是。”陆白衣耸肩笑了笑,摊手表示无辜,即刻眼神凶狠,恶语相向道,“所以,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永远都是你们!”
陆白衣转身,举起一手再斩钉截铁地挥下,“给我杀!”
反圣山庄的人马得令一拥而上,桌椅俱裂、碗碟纷碎,刀剑激烈之声冲刺朋来酒楼。
楼下打成一片,血流成河,这一切仿佛跟楼上挂着“君子如兰”牌匾的雅阁中的人,毫无关系。
他眯着眼睛,托着腮帮,仅持着一根简简单单的竹筷,沾了沾香楠木案上一字排开的琉璃酒盏其中之一,“唔……让我猜猜,这是滑公井泉酿、赤泥香寰宇的白玉腴;这是忘情好醉客忘返的醉青田;这是不负风光逐明月的世间好物黄酷酒,这是花开南山冷翠微的酒中凤凰秦西凤,这又是……”
竹筷在凉白开里洗了洗,甩尽了水珠又沾进了另一只琉璃酒盏,他入口一含,笑了,“是我心头至爱,烟霞烈火。”
柏木透雕的蝙蝠、梅花鹿与麒麟的福禄寿长窗,“砰”地一声被撞开,掀起的一股气流还卷着廊下嫩黄色的小迎春花,随着窗户被撞开的那刹那,空气中的力量击碎了一字排开的琉璃酒盏,在整块香楠木制成的桌案上留下一道凹陷下去的冲击痕迹。
“咔哒”——竹筷折断。
不费吹灰之力地插进了桌面。
显然,原本快活惬意的品酒人,现在怒火中烧。
“白桑落!滚出来!”
“来”字还没说完,一个身影就从窗外跳了进来,一把又细又薄弯月长刀,刀锋反射白光,直击眉心而去。
原本就被扰了兴致的年轻人岂会坐以待毙,他看似随意地抓起银绫缎面坐塌上的那管紫竹洞箫,一掌击在桌案上,身体借力腾空而起,在房上翻了个跟斗,落地时已经越过来者不善之人的头顶,到了他背后的位置,乐器化为武器,快速旋转于指间,声东击西,方向刁钻,只是每每快到要害之处,又被已经回身的白桑落险险避过。
紫箫与弯刀交锋,两人错身相击,细薄弯刀质量轻、速度快,斜飞过去哪怕从下往上,也能把竹制的洞箫削下一半。
果不其然,紫箫竖向一分为二。
白桑落点到为止,举着自己很宝贵的刀两面看了看,确认完好才说,“陆宝荣,你的剑呢?”
陆宝荣侧头冷哼了一声,听语气就知道很不高兴,“没带。”
“你们陆家庄,世代打刀铸剑,有着天下名器陆家庄的美名。时至今日,你作为陆家唯一的传人,出门竟然连一把剑都不带,若非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白桑落坐上窗台,靠着窗棂抬着一只脚,手里还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他的刀,他作势看了看窗外,“楼下为你家新铸的刀闹出了人命,你倒乐得逍遥,躲在楼上一醉方休。”
“那你又想怎样呢?”陆宝荣瞪着白桑落,越看越气,“你劈断了我从蜀中带回来的箫,还搅了我品尝各地名酒的兴致,这笔账你要怎么赔?”
白桑落略一俯身,想去勾他下巴,陆宝荣迅雷不及掩耳地打开他的手,声响清脆,打得白桑落手背飞红。
“我想你了,来看看你不行?”白桑落一脸悲伤,也不知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与之不符的唯有眼神充满邪气。
陆宝荣语气嫌弃,“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以后还是不见为好。况且——”陆宝荣说到此,冷若冰霜,“你敢说你不是为了我的刀而来?”
“你的刀?”白桑落故作惊讶,好像听到了十分不得了的事,就差没笑出来了,“陆家庄所铸的所有兵器,向来价高者得,从不自留。怎么,到你这里,要打破规矩了吗?”
“破不破规矩,是我自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是不是操心太多了。”
“看来的确是我庸人自扰了。”白桑落收回自己的刀,送入背后黑鳞皮刀鞘中,“死在这把刀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传说中雪灵山顶、清性池底的天珠陨铁,引多少武林高手趋之若骛,遂迷不知踪迹,连雪灵山究竟在何方也找不到,如今你令人打造出了这把天珠陨铁刀,堪称神器,无价之宝,金钱已经衡量不了它的价值,唯有断裂的头颅和喷洒的热血,才能令它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刀。陆宝荣,你以为就凭你一己之力,抵挡得了他们痴迷名器的欲望?”
“白桑落,你别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你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天下武学胜在快,天下兵器莫若刀。好兵器能如虎添翼,但再好的兵器若不适合自己,只会适得其反。你的武功没有套路,五花八门融会贯通,你想学圣无名那般对各门各派的武功取其精华,可惜你没有他内力深厚、基础扎实,你太浮躁又急于求成,心术不正,武学难求,更何况驾驭我陆家庄新铸的那把撼世宝刀呢?我劝你,打哪来回哪去。”
陆宝荣把话说死了,白桑落被堵得哑口无言。他跳下窗台,仗着自己过人的身高,欺身压下,气势迫人,面目狰狞,“陆宝荣,难道你就一干二净吗?你要是洁身自好,三年前怎么会与我在杭州翻云覆雨、乐不思蜀!”
“你闭嘴!”陆宝荣一把抓住白桑落的衣襟,将其按到墙上,“白桑落你混账!三年前你不告而别,音讯全无,如今宝刀现世你才如饿疯了的老鼠一样钻出洞穴!白桑落,你还有脸跟我提当年!滚!马上滚!消失在我眼前!”
白桑落不设防,被他勒得差点窒息。刚有空气进入肺腑,人还没缓过来,腹部又被一拳重击,他好像听到自己背后墙壁开裂的声音,白桑落卷缩在地,半天不发一声,待他能够调节气息、运行血脉,强行咽下涌起的瘀血后,再抬头,已经不见了陆宝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