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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生之年·第二年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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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收起了那段回忆,她走上台阶,按响了门铃。过了几分钟,门被打开,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门后。
那个老人平静地看着她,神情温和而宽容,这和小镇上的传闻大相近庭,珍妮忽然觉得她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她被邀请进了房子里,老人给她泡了一杯红茶。茶很香,比她外祖母的红茶还要香气四溢。
在给了她一杯红茶后,老人就暂时告离了。他似乎正在忙别的事,而她的来访意外打断了他。
珍妮独自坐在客厅里,好奇地四下打量,屋子里很暗,落地窗帘全都拉着,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灯,很难看清四周景象。她坐了一会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慢慢走向了二楼。
二楼的走廊很长,墙上只亮着一盏壁灯,光线比一层还暗,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直到她来到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那扇门。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珍妮不适应这样的黑暗,她向前走了两步,就像一个盲人。她看不清眼前的路,无法分辨方向,在感到右脚不慎勾到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保持平衡,重心不稳的朝前摔了下去。
她的手腕被握住了,微凉又干燥,陌生的触感让她惊呼出声。
“别怕。”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在十五年后,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珍妮见到了‘森林怪人’,他的脸异常苍白,身形高大,却极其消瘦,漆黑的双眼与夜色似可相溶。
他叫道林·摩尔,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名字相同。
珍妮这才惊觉,原来他们相识已久。
那天以后,珍妮就会经常前来道林的白房子,在傍晚的时候。
一开始的时候都是她说话,说起她的结束没几年的大学生活,说起她工作后遇上的趣事与麻烦,说起那个害她丢了工作的混球高层,说起她喜欢的书,说起她爱听的歌,说起她所想同他说的一切。
他只负责听着她说话,偶尔回应两句,表示他一直在听。
那间原本暗无天日的房间多了一盏灯,光如黄昏,幽暗得几可不计,但这至少能让珍妮瞧见他的轮廓,还有他那双泯于夜空、堙于星辰的眼睛。
“你的眼睛真漂亮。”珍妮像是一个好不容易找到了珍爱物品的小姑娘,她望着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心里话。她意识到她说了什么的时候,脸上不禁发热。天呐,这太蠢了,简直是她成年以后干过最蠢的事。
她听到了一声很低的轻笑,急促而短暂,但她没有听错。
道林笑了,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发出笑声,或许他是有笑过的,但在黑暗中,她看不真切。
“嘿!你笑了是吗?别否认,我听到了。”
珍妮有些兴奋,她不明白这种兴奋是为什么,但他笑了,这个笑声让她感到高兴。她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会为一个人不经意间的笑声而感到快乐,发自内心。
“你喜欢我笑?”道林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依旧很轻,并且黯哑。
“当然。你该多笑笑,我喜欢你的笑。”珍妮肯定地回答,她是个爱笑的姑娘,仿佛一直都那么快乐。她直率的近乎天真的回答,让道林沉默下来。很久后,他才出声。
“好。”
有些奇怪又无不妥的回答,却让珍妮的心奇妙的平静下来。
道林是个不说谎的人,他虽然话不多,也不怎么说起自己的事,但他从未对她撒谎。
她能感觉得到,他没有对她说过谎。
十多年的黑暗生活让道林形成了很多习惯,比如沉默,比如孤独。因为不怎么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因为身处黑暗的缘故,他能在黑暗中看清一切。
他每天醒来,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仿佛他的生命中只有黑色常伴左右,他已习以为常。一天里多数时候,道林都喜欢待在房间里,圆桌上有一台老式留声机,那是他祖父所钟爱的东西,音质远不能与新式的设备相提并论,但他很喜欢听那种老旧的声音,那让他的心得到平静。听音乐仿佛成了他生活里为数不多的活动之一,也是对他最无害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下来,在那个暗淡的黄昏,在见到那个小姑娘之后。他突然觉得生命并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他可以试试看,试试继续活着,继续以这具不堪的躯体存活于世。
于是十五年过去,他渐渐习惯了活着,枯燥、无趣、昏暗、无滋无味,但在这样的岁月里,他也品尝到了从前所不曾尝到的滋味。
当他还是校园里那个英俊聪明的道林·摩尔时,他的身边从来不乏各种新鲜的趣事,年轻的女孩们都喜欢拿眼角偷偷看他,大胆一些的会上来跟他要电话号码,他也交过两个女友,在青涩的恋爱中懵懂恋慕过某个人。他也曾在那个花花世界中如鱼得水的游戏过,从前的他是那么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但那都是从前。
现在的道林体会到了孤寂,也尝到了等待的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一个人,或许是在等一个机会,又或许,是在等到时间将他磨灭成世间的一抹灰烬。
他从未想过等待会是如此磨人,又是如此美好。
当他有了等待的念头,所有折磨都不再令人窒息,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至少他还有所向往。
十五年后,珍妮·布莱克出现在摩尔老宅里时,道林想,他的等待结束了。
他等到了她,那个将他从死亡中救赎的女孩。
珍妮在摩尔老宅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她觉得道林是她见过最令人着迷的男人,至少她为他沉迷。
她总是跟他说话,可能是她说的话太多了,他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会聊到很久以前的事,也会说起各自的见闻。她无法想象道林是一个在这栋房子里居住了十五年,且从未离开过的人。他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他会跳她永远无法学会的优雅舞步,他能在漆黑的房间里弹奏钢琴,他如同一个高贵的绅士,带着她走进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珍妮知道道林身患奇症,他无法接触阳光,连强烈一点的灯光都会使他痛苦不已,他需要饮用鲜血才能活下去。他就像是传说中的血族,但他仅仅只是生病了。
他就这样,在没有光的黑夜中度过了十五年。
珍妮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会是怎样一种折磨,她想如果是她的话,可能早已发疯。
但道林对此只是沉默,也许他的脸上还带着笑。他说从前他曾想过用死亡来结束一切,可他遇上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拯救了他。
珍妮有些好奇的问起那个女孩,她承认自己有些嫉妒了。
道林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她,或许有一天,她会遇上那个女孩,她会是她一生中见过,最美好、最无法取代的人。至少对他而言,无人可以取代那个女孩。她是他的独一无二。
‘今天她又来了,还带来了一束蓝色鸢尾。约翰将花束插在了一尊琉璃花瓶内,据说那是祖父最喜欢的花瓶。’
‘她走近了我的房间,笑容里充满着晨光的明媚。她说起她的大学生活,听起来很有趣,但不难发现她其实是个爱冒险的女孩,不然她怎么会临时起意跟同学一起去攀岩呢?那可有点危险了。’
‘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盒蓝莓派,那是约翰的拿手甜点,我对甜食不太感兴趣,但珍妮很喜欢。她喜欢就好。’
‘外面的雨声太大了,她可能不回来了。’
‘她来的时候衣服都湿透了,约翰给了她一套干净的衣服,噢……那是我的衬衫,虽然只穿过几次。’
‘她的笑声比任何乐章都好听,多笑笑吧珍妮,正如你希望我露出笑容一样,我也同样爱着你的笑容。’
‘她今天来的有些晚了,当她走进来的那一刻,我仿佛感到了不同以往的沉重。她像是在哭。为什么?是什么让你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