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纹》烟雨桥

7、第六章 宿命的相逢

　　盛大而奢华的庆典，就像一场珠光宝气的梦，沉重得令人窒息；梦中的人们浓墨重彩，上演着一幕幕华丽而空洞的戏剧……

　　解语端坐在特地为迦罗国使臣所设的贵宾席上，看着眼前的发生，宛如身在梦中——那，似乎是一场久远的梦，梦里有着宏伟的高塔、璀璨的繁星、美丽的女人、壮烈的毁灭……

　　她的灵魂激烈地疼痛。在这最初也是最后的地方，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疼痛”，这生命的迹象。讽刺呵！经历了这一切后，她的灵魂反而鲜活起来了。为什么？难道这样的疼痛就是所谓出生的意义——星祭的光华原是用深刻的黑暗映衬出来的？遥望那神圣而不可及的占星塔，星屑在闪烁，仿佛呼唤着她回归……

　　一只手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打破了梦的迷咒。她回眸，看见蓝卫的副官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朝她腼腆地微笑着。

　　“解语姑娘，护国天大人和佟国国君的会面似乎非常愉快……”他吞吞吐吐地，斟酌着措辞。

　　解语回眸微笑，等着。

　　“但是稍后会有一个仪式，各国使节都必须列席……”副官年轻的脸在解语的凝视下迅速染上了不自然的红，“是否能请解语姑娘以护国天天妃的身份，代表迦罗国列席？”

　　来不及惊讶，清脆的杯盘破裂声打碎了他们的尴尬。一名宫使打扮的少女僵硬地站在座席之下，已然空无一物的银制托盘在她微颤的手中发出怪异的细响，渐渐改变了形状！

　　解语讶异地看向她，她却在下一刻如受惊的野兔拔腿逃离，带走了一脸惊人的苍白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怎么回事？”副官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这名宫使的行为严重侮辱了迦罗国尊严，他决定稍后禀报护国天大人，向佟国正式提出抗议。

　　“解语姑娘可有受惊？”一边示意一旁的随从收拾满地狼藉，他不忘关切地询问神色黯然的解语。后者眼中只有一地的破碎。

　　轻轻摇头，她指了指遍地碎片，摆手表示不愿追究，因为她已明了原因——“解语”，一个被诅咒的名字，佟国里禁忌的词语……

　　“但是……”迦罗国的尊严不容侵犯。副官想争辩，但最终还是郑重地点头应允——迦罗国的命运早已被这位纤弱的人儿掌控，她的意志就是护国天大人的意志，而每一个迦罗国子民都必须遵从护国天的意志。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礼炮轰鸣之声。立储仪式终于开始了……守护着占星塔的星魂华光乍现。

　　解语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缓步走入观礼的人群中。该来的终究无法逃避……

　　星继续运行，被破坏的轨道缓缓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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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复而冗长的仪式之后，佟国新任的储君终于出现在百花锦的另一端，踏着举国欢腾，缓步走向神圣的占星塔，走向早已等候多时的满朝臣官和各国使节。

　　锦上花织伴随他的脚步次第绽放，吐露璀璨星芒沾染他一身。素色的锦袍顿时光华盈动，一点蔚蓝以额心的宝石为中心如涟漪般向周围漾开，铺泻出一身尊贵的色调。

　　观礼的人群为之哗然。

　　哗声中，天地间忽然掠过一缕轻风，夹带着艳红的缨花瓣，卷起星芒，凝聚成人形，落在储君跟前。花雨片片，徐徐洒降在织锦上，星光骤然迸发，随即逸散而去，留下一抹夺目的艳红身影。红衣如火，人艳若花，踩着世上最曼妙的舞步款款而来。

　　她，就是佟国最引以为傲的花朵，相传陆地上最美丽的女人——星之解读者，星祭。散发着艳丽，散发着高贵，深深震撼了所有人的心。

　　人潮中，解语的瞳孔蓦地紧缩，只容下那抹炽烈的红。是她，那个与她命运相连的人，那个注定与她牵绊一生的人！在这浮华之地，如梦似幻的瑰丽之中，她带着满身深重的罪孽，终于遇见了笼罩在光华里的、神一般高贵的她！

　　一瞬间，灵魂激烈地疼痛起来……

　　锦道上的若缨似有所觉，身影微微一僵，一直低垂的眸子猛地抬起，目光探向观礼的人群，最后锁定一抹月色身影。

　　那月神般的少女迎风而立，弥漫于天地的星屑温柔地眷恋在她身边，点缀着她的孤寂，守护着她脆弱的坚强……

　　是她，那个与她命运相连的人，那个注定与她牵绊一生的人！在经历了十九年的离乱后，星的轨道终究把她引领回到她的身边了！笑意爬上了她的眼，绽放明媚秋波；如花的娇颜艳光四射，令所有人为之倾倒。

　　毫无芥蒂的笑颜蓦地绷断了疼痛，解语茫然地与她视线交汇，忽然惊觉心中空虚已久的角落正渐渐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填充。

　　不由自主地，她微微颔首向她致意，手悄悄爬上脸庞拢紧那层薄薄的面纱……世间上可有永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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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点星光宛如顽皮的精灵，从占星塔塔尖逃逸出来，扑向人间。若缨瞬间回神，任星屑撩动衣袂，如红缨花怒放。

　　匆匆一瞥那淹没于人潮中的月色身影，她在最后瞬间下了决定——一个足以扭转现实的决定。长袖轻舞，她翩然跃起，踏着闪亮的星道飘向占星塔顶的祭台，留下一众在塔底静候多时的神官面面相觑！

　　远处，一双美丽的眼睛倏地睁至极大，不敢相信眼前前的发生——她训练了十九年的傀儡竟然在这要紧关头违背了她的意志！不及细想，她的脚步已经踏上了百花锦……

　　“云心大人？”宫使惊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史上最尊贵的持杖闯进了盛典——一个不容任何人亵渎的地方！

　　“快！快去禀报二殿下！”

　　一阵混乱。不起眼的暗角空无一人，暴风雨前的宁静在其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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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丽的红色身影在星光中如缨花般徐徐绽放，唤醒祈福之韵，让福音传遍大地。星屑穿上绚丽的彩衣，迅速聚结，搭建通向塔顶的彩虹桥。

　　星的祭典，华丽得令人窒息。

　　圣塔之下，月神般的少女轻轻地颤抖起来——星群的骚动告诉了她太多的不祥。不断收缩的眼瞳中映着那抹徐徐移向塔顶的红，她的心渐渐揪紧。

　　果然，万众瞩目之下，星光突然变得凌厉；美丽的缨花瞬间凋零，羽毛般飘降而下。

　　“若缨！”震惊之下，尊贵储君失仪嘶吼，唤出了埋藏已久的情愫，再也顾不上种种世俗规范，化作电光射向祭台。

　　星光如盾，把电光压了下去。缨花急遽下坠，在强风吹刮中仿佛变成了一团火焰，燃烧着生命的火焰。

　　人群的哄动声中，解语翩然飘升，沿着星桥掠向塔顶。月色的纤影宛若一缕轻风，拂开星屑卷起红缨；星光顿时变得温柔，化作羽翼把她们承接。

　　突然，一声惊呼冲破了喧嚣。“天妃小心！”

　　紧随而至的是一道破空的银光。夹带着决绝的杀意射向月色纤影。

　　毫无预兆的袭击夺取了所有人的呼吸——半空中没有任何屏蔽，此时蒙面少女若闪避，势必会连累身后的红衣少女。

　　电光火石之间，解语一咬牙，毅然伸出了手。如果注定逃不开血腥纠缠，那么就用她的鲜血化解一切吧……

　　然而，预期中的伤害并没有降临，一道破空而来赤焰在最后一刹那撞歪了银光。

　　解语趁机扶着惊魂未定的若缨险险着地。银光随即落入她怀中，回复了原形——竟是星祭的锡杖！

　　锡杖的光芒映着若缨脸，映出惊人的苍白。“云心姨？”

　　话音未落，云心已穿着正式的青色祭服，出现在百花锦的另一端，大步走来。她身后还跟着大批全副武装的侍卫。

　　“把妖姬就地正法！”纤指一指解语，侍卫马上如潮水般涌来。

　　“住手！”两个声音同时喝止了侍卫。若缨仓惶地挡在解语身前，方寸尽失；蓝卫不知何时出现在广场的另一方飞奔而来，怒形于色。

　　“给我杀！”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云心不再顾虑礼节，一把拉开若缨。侍卫立刻把解语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刀光笼罩着她，她身上只有千年的孤寂。

　　“不可以！”眼见刀光骤落，一种深沉的情感瞬间在灵魂深处爆发，若缨挣脱了云心的钳制，冲向解语。

　　你们退下！”她沉声命令，明眸却直盯着云心，目光如炬。

　　侍卫立即撤离。

　　“即使是星祭大人，也不可以包庇祸国妖姬！”慈祥的面具下怒焰正在熊熊燃烧。

　　“妖姬？阁下指的该不是本王的天妃吧？”银光掠过，年轻的天空战神出现在解语身旁，气势逼人。没有人可以伤害他的花，即使是他自己！

　　是迦罗国的护国天！云心暗暗咬牙，只能低垂着眼掩饰其中的不甘。

　　“臣下糊涂，竟把贵客误当成弊国通缉多年的犯人，请贵客见谅！”

　　“云心持杖未免也太糊涂了吧？”储君介入，微笑注视云心，但是笑意没有达到眼底，目光中只有危险的暗潮，“竟然连礼法也忘记了？”

　　“臣下不敢。”

　　“你敢！你不是才领着一群人来扰乱大典吗？你真会为我造势啊！”

　　云心刷白了脸，僵立着——依法，他可以处她火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威仪的声音响起，久未露面的佟国国君终于在朝臣的簇拥下驾临。紧随在他身侧的正是传闻中权倾朝野的二皇子翔，不变的一身亮紫，依旧的气势逼人。

　　众人连忙施礼。

　　“发生了什么事？”翔问，目光投向事端——那个月神般的少女。

　　蓝卫察觉了他的意图。不着痕迹地他朝佟王拱手施礼，阻隔了令他不悦的视线。

　　“一点小误会罢了。”蓝卫平静地道，“贵国的持杖似乎把我的爱妃当成了逃犯，差点把她‘就地正法’而已。此行真是令人终生难忘啊！”

　　佟王顿时沉下了脸，利目一瞪云心，叱问：“可有此事？”

　　“臣下糊涂……”

　　蓝卫睥睨着低姿态的她，也睥睨着她虚伪的灵魂，轻轻地笑了：“莫非贵国的国法是糊涂无罪么？不知道如果我以迦罗国使臣的身份要求一个交待，会不会冒犯了贵国的尊严呢？”

　　一语未竟，他便感到衣袖上来自解语的拉扯——她在请求他不要追究。他悄悄握住她的小手，诉说保护她的决心，还有迦罗国不容侵犯的尊严。

　　“父王，立储大典岂容干扰？姑息不但会令儿臣颜面无存，而且有损我佟国国威呀！”储君趁机进言，眼角余光飞快地一瞥那抹刺目的紫影。

　　“翔，你认为呢？”佟王看向身旁的翔——翔与大皇子不和，却跟云心持杖往来甚密早已是朝野里公开的秘密，他好奇他到底要如何收拾这困局。

　　“儿臣……”

　　“请陛下开恩！”若缨忽然走到云心身前，屈膝为她求情，“云心姨只是一时糊涂，请陛下和使臣大人念在今天是喜庆日子的份上，宽恕她一次吧！”

　　“不可以。”翔断然道，“正如皇兄所言，如此重罪不容姑息！父王，若儿臣记忆无误的话，思过塔似乎已经空置许久了……不知道使臣能否容许云心持杖静思反省，学习一下贵国知
　　错必改的美德呢？”

　　“二皇子言重了。云心持杖只是职责所在，我并没有责怪之意。”蓝卫无辜地展露微笑，保持一贯的温和无害。

　　“令夫人受惊，实在抱歉。请容许翔代表佟国向夫人致歉。”翔径直走向蓝卫，双眼毫不掩藏对解语的兴趣。

　　只见佳人亭亭而立，周围的喧哗都成了她朦胧的背景，突显着她永恒的孤寂。她，是如此纤弱，却坚强，于一瞬间吸引了他。

　　解语也在看他。虚无的目光穿透他的□□，探进他的灵魂深处，看到了那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刹那间，幻境淹没了现实，两人陷入了迷雾之中。星星的祭礼、星祭的锡杖、神圣的高塔、华丽的人物，一一在浓雾中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