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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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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山虽然地处途径襄阳的必经之道上,但一般的行走商人,甚至官家栈道都故意绕山下取道,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山上有座颇具规模的山寨。若说当年,这山寨也不过是小小一帮土匪的据点,但初代的山寨头子却是个颇有远见的人,不仅有些许硬功夫防身,更是一步步把这山头坐稳,几代人下来,这方圆的镇寨都得让他们三分。
但这风水总是轮流转的,到了这代寨主本以为巴结上了当地藩王就可高枕无忧,可偏偏这位藩王不是个乐得颐养天年的人,野心太大最终落了个人头落地。而这个本不起眼的山寨就在那藩王落马之后,突然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几番英雄侠士朝廷军马纷至沓来,连寨主都还没明白自己到底触了哪位大仙的霉头,就已经被整锅端了。这之后,这山寨直通山顶的路上便开始忙忙碌碌,听闻是官家亲下圣旨,要为一位为灭襄阳反贼立下汗马功劳却不幸殒命的侠士在此立墓。
新墓初立,便有很多人前来拜祭,多是曾被襄阳反贼手下一批官员鱼肉的平民百姓,想是那帮猢狲被一网打尽的同时,也为这些百姓报了仇,所以纷纷前来拜谢。祭拜的人群中也包括些许高来高去的武林豪杰,不一定有表象的纸钱和跪拜,确是由衷的悲伤和惋惜。在香火繁盛了一阵后,这座墓也渐渐回归平静,变作周遭百姓间口耳相传的传奇。
这条路便是通往那座墓的其中一支,却是最偏僻的一条。此路原是山贼们下山的专道,寨子还健在之时,就少有人知晓,知道的人也会故意行而避之。因此,在山寨覆灭之后,这条路也是鲜有行迹,只是偶尔会有砍柴人经过。
所以这身背一人的大汉走在这条上山路上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大汉的穿着着实有些与众不同,但更令人不禁回头打量的是他背上的人。其实那人全身都用披风裹得严实,大汉用绳子将他连披风绑在自己背上。那人低垂着头,披风盖得看不出容貌,却从身旁垂下的那只苍白干瘦的手看得出,那大汉背上的人怕是病得不轻,甚至……已是命不久矣。
“大人,马上就到了……”回应他的,只是一成不变的粗重而艰难的喘息。
这一路上,大汉时常会跟背上的人更似自言自语地说话,但更多的时候他会沉默着慢慢回想他与这人相处的种种,甚至说不上萍水之交,是他亲手把展昭压上那辆回去的马车,最终却是他违背了主上的命令,带着一息尚存的展昭来到这座山上。一路观来,他只是个旁观者,极端渺小的旁观者,他只能默默地看着,看着一颗闪耀的生命如何华彩般地反抗,如何灰火般地坚持,如何烟花般地绝望……
记得马车刚离开汴梁不久,主上就下令直接前往最近的别院,原因无他,正是因为展昭的情况愈来愈不乐观。自从他上了马车失去意识后,就一直没有醒过来,主上以为大约是开封府一行太过劳心劳神了。可看着他从一开始的颤抖逐渐变成无法抑制的抽搐,连随行的大夫都有些不知所措。勉强来到别院,经过更细微的诊治,最终一位大夫被推举出来向主上说明情况:必须下猛药才可能救回他的命,可就算救了回来,也意味着他的后半生将会是时时刻刻的静养和一日三顿的汤药,但即使如此,他所谓的后半生也不可能很长……
华服者没给昏迷不醒的人什么选择的权力,就让人给他灌了药……
这之后,大汉曾有一次为一个照顾展昭的侍女替班,为了防止展昭无意识地辗转再伤了自己,所以他的手脚都被捆在了床上,大汉需要每过半个时辰为他挣扎得过紧的绳索稍稍松绑;由于高烧和呕吐,他的身体缺水很严重,所以除了要为他不时更换额头上的布巾,还要用棉布沾水喂给他;给他灌完药,还要时刻提防着他再把药吐出来,免得清换床褥时再染了风寒。这些对于平时粗野惯了的汉子来说,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大汉最擅长做的活儿,就是把被主上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囚犯以最少弄脏地面和自己衣服的方式拖走,虽然刚开始,他还不能适应他每走一步都会引来身后人的惨叫,但看着自己的前辈如此驾轻就熟,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恪尽职守”。但展昭确实是个特例,除了哑巴,他还没见过一个清醒的被伤成那样的人,被拖着还能忍住一句呻吟都不出,尤其是看到连心狠手辣的主上大人都对他束手无策,大汉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有骨气、硬骨头,是真正的大侠。但这些佩服只敢藏在心里,所以他对于能够照顾这位落难英雄反而感到些许骄傲。
随着展昭的转醒,大汉有幸细细端详那令主上大人痴迷的眼睛,虽然疲惫而迷茫,却着实令人着迷,尤其是那只眼睛盯着窗外的云彩时,大汉莫名地觉得他可以从那片天空里获得点燃眼中光亮的力量。当然,大汉也不明白为什么展大侠在知道了身处离汴京不远的别院时,眼睛中那一闪而过的光彩……
直到不久之后,连坐起身都吃力的展昭竟然逃了。
……可惜他的身体过于虚弱,再加上运气太糟,还没走出院子就被抓了回来。主上看着他坚决而疲惫的眼神以及由于急于行动而渗血绷带,硬压着怒火,只是加派了人手,至于当天照顾他的侍女,却再也没出现过。
没几天,主上便组织人马回主阁,展昭依旧因为自己几天前的“任性”而发着烧,但也只能忍着颠簸带来的阵阵激痛,面色惨白,冷汗不止却从没有求过饶。一路安稳地回到主阁后,展昭开始变得配合大夫的治疗和平日的调养,而主人看到他的顺从,更是颇为满意地心情不错了好一阵子。大家都在底下窃窃私语,怕是熬了这么久,铁杵也给磨成了针,这硬骨头也终于煮化了。有人说曾看见主人在临离开别院时,捏着展昭的喉咙告诉他,如果再有下次,他不会好过的……也别想着寻死觅活,否则醒来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一定是一颗人头……
可大汉觉得展大侠的配合并不是表面的那样肤浅,他并没有放弃逃跑,只是在以逸待劳地,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果不其然,在回到主阁不久后的一个早晨,侍女推开他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经过两天两夜里外周边的搜查,终于在主阁外不远的树林里找到了昏迷的展昭——重伤未愈加上体弱饥寒,他可能自己都不清楚那幅身子已经糟糕成了什么样,但大夫说若不是及时找到,恐怕他真要长眠于那树林中了。
而即便又一次的出逃失败让他抑郁了好一阵子,但真正令他力不从心的是主人彻底把他当成笼中鸟来处置。除了一扇只能从外面打开的门,所有的其他门窗都被封死,而他只能从打更的声音来判断现在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天——主人不再顾及他右眼的伤势,执意给他戴上了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