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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深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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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远】
我小时候住红城在城南,这座城市最先繁华起来的地方,在我家的不远处是一条小河,很长,但是却很浅,我的童年基本上就是在那里度过,我们附近的小孩都在这条小河上玩水,而我一般是带着大家玩水的家伙,为此我妈没少骂我,骂我的理由倒不是因为河边危险什么的,她觉得自己家的孩子绝对不能跟不合适的孩子一起玩,那所谓合适的孩子呢,就是那些传说中爱好学习,打个嗝都能闻到加减乘除的家伙。一般我妈骂我的时候我爸就在一边抽着烟,他觉得差不多就会轻轻敲敲桌子,然后我妈白了他一眼,就会该干嘛干嘛去了。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延续下去的,那条小河成了构筑我人生奇妙的一角,我们在里面游泳,尽管那里浅得连我膝盖都到不了,我记得我有个朋友叫小乐,我们一般叫他可乐,我们会在玩耍结束后一起跑到他家,他家是一家小卖店,那里有冰镇的,五毛钱一瓶的橘子汽水,那种廉价的酸酸甜甜的味道给我年幼的味觉带来巨大的满足感,我们学着大人一样举杯欢庆,那些充满染色剂的饮料在轻薄的瓶子里流淌,对,的确是轻薄,那些饮料质量差得让现在的我回首起来都无法直视,可是那时候我们的世界只有那条很浅的小河,那条我们称之为蓝河的小河。
在我6岁的时候,我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我要上的小学位于整座城市的西区,于是我离开了那条小河,那时候一群小孩就像目送烈士一样送我离开那个地方,气氛悲壮得很,带头的就是那个叫做可乐的小孩,那时候我们都是小孩,小孩的感情最真实却也最廉价,他跟我说我们还是好朋友,我几乎是啜泣着点点头,现在想来简直是扯淡,后来我搬到了新城区,有了新的伙伴,住进了新的房子,那个一定要回来的约定被我抛诸脑后。
我最后一次见到可乐是在报纸的头条,可乐略微有点喜剧色彩的名字印在上面,下面的小字标明了重大抢劫案告破,可乐被判了15年,隔壁的老大爷摇头晃脑地说着天理昭昭,我把那张报纸叠好放在桌子上,把我的西红柿炒蛋合着米饭吞下肚子,心里安静的出奇。
我终究还是回去了。
那条河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它就像一个年老力衰穿着蓝色斗篷的老太婆,伴随着多重疾病苟延残喘地活着,现在它真的变成蓝色了,而且还伴随着恶臭,水面上充斥着各种垃圾,现在四周的人都敬而远之,我回去的时候没见到昔日的玩伴,他们早就像我一样离开了这座城市的南区,现在早就没人记得南区曾经的繁华,所有人知道的统统是新城区的绚丽。
我不由自主地朝着条河走去,然后跪坐在地上,把头埋进闪烁着蓝色幽光,污浊无比的河水中,我的心中充斥着窒息的安静,我在这一片污浊中睁开了眼睛,那些不知名的化学物质烧灼着我的眼角膜,然而我眼前,万物只剩下深邃的蓝。
然后我就在这一片深蓝中醒了过来。
现在是半夜四点,整个城市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一样,我总觉得这座城市是有生命的,它就像这座城市里面的所有人一样,朝九晚五,在所有人入睡的时候它也一样会入睡,当然,我不排除它某一些地方是醒着的,在那些地方有醉生梦死的人,其实到底谁醒着谁睡着了,天知道,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但是所有人又都是不清醒的。
于是就在这一片安静中,我想起了顾茗。
2010年末的那个冬天,那恐怕是这座城市那么久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反正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寒风像利刃一样摧残着我们原本应该旺盛的青春活力,班主任每次走进班里,看着我们无精打采的样子,就会唉声叹气地说这是他见过最颓废的一个班。
“真会扯淡。”我背后的男生满不在乎地嘲笑,当然,他的音量根本不足以被发现:“妈的,他估计跟哪个班都这么说。”
那个冬天抹杀了我们对一切户外运动的热枕,我们龟缩在室内,每天抱怨亚热带季风气候这个名字是多么的不靠谱,在这个南方城市我们压根享受传说中的暖气,唯一的取暖方法就是缩在一个教室里靠呼出来的二氧化碳取暖。在那个冬天我们终于明白初中物理跟高中物理其实是两种生物,唯一不变的是数学依旧是那么让人反胃。在那个冬天那个写《我与地坛》的史铁生去世了,这件事是我们班的文艺女青年江兰说的,她充满遗憾地说中国又少了一个优秀的作家,现在的小说真的没法看什么的,旁边是她的男朋友周柏林满是谄媚的赞同。
然后在那个冬天,我见到了顾茗。
我无法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那时候我只是随便走到图书馆里面,其实按我的风格压根就不会看什么书,我只是吃了午饭想散个消化步,然后在就从图书馆的后门回班,这几乎就是我每日的一个固定行程,在这个行程里我像一个文艺青年一样摆着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上天作证,我压根没有这个想法,也许我是在想火影忍者到底什么时候结束,也许我在想上午睡觉怎么又被班主任抓到了,又也许我是在想怪物猎人那只老山蟹到底怎么打。
在那么多的也许中,我见到了顾茗。
其实我一定见过她,我们学校很小,人来人往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我不可能没见过她,但你说奇怪不?那一次仿佛初见一般,她低着头,认真地在本子上记着点什么,她的校服外套下穿着一件粉红色的长袖娃娃领,阳光从侧面照过来,衬得她的发丝微黄。
我鬼使神差地在左边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我需要一个借口坐在她的旁边,于是我就这么走过去了,现在想来我的脸皮真是厚的不可思议,我坐下去的时候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很好奇明明那么多位置我却非要坐在她旁边,“不好意思。”我的脑神经短路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我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我想在她眼里我大概像一个神经病一样傻逼,高远,你可不是雏,我狠狠地告诉我自己,然后低头翻开手里的书,封面上是我与地坛四个大字,来年我会为你烧纸的史铁生。
那是我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图书馆度过的中午,四周的空气似乎不会流动,我陷入了一种坐禅一般的宁静,像是所有偶像剧一样,我希望时间在这个点上静止下来,那样我就能够一直坐在这,然后她就一直坐在我身边,尽管书上说的是什么我压根不知道,我只是边看着书的页码边观察她到底在干嘛,在我翻开73页的时候她正在记单词,abandon 遗弃,在我翻开142页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看翻译了。这家伙一定是个好学生,我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她合上了书,书页上写着她的名字,字迹平淡得很,但是上面的两个字让人绝望,她不只是好学生,还是那个长期黏在年级第一宝座上岿然不动的好学生,她站起身来,转身离去,没有看我一眼。
多年以后我还是会回忆起这个场景,细节就像打桩机一样一下一下敲打在我的心脏上,时间没有一如惯例那样把这些从我的回忆里渐渐消除,我每一次想起顾茗就会想起这一刻,我想着大概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与性无关,我只是突然很想去了解她,哪怕就是两个人不说话呆在一起也好,这种初恋小男生一样的情绪让我羞于启齿,但在当时却是我最真实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