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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尘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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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清水镇出了件大事,那就是小镇一枝花,堪称豆腐西施的董家闺女落水了。
听说啊,这位清水镇最美的姑娘董小宛遭到地痞无赖调戏,不甘受辱,美眸含怒,毅然纵身跳进了街东头的清水河,被救上来以后昏睡了整整两天才悠悠转醒。
可能是惊吓过度,心理上有了阴影,董小宛藏在家里当起深闺小姐,往常还到前院豆腐摊前给自家爹娘打下手干点活,这会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愣是碎了多少热血男儿骚动的心,直接后果就是豆腐摊生意直线下滑,以前都是门庭若市,如今却是门可罗雀。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没了美人儿可以偷看,连嫩豆腐都不爱吃了。
董大兴叹了口气,看着桌前就零星坐了几个人,愁着脸跟老伴说:“要不,还是叫闺女出来帮忙吧!”说着,董大兴抬脚踢了一下蹲在他面前儿子,喊了句:“叫你大姐去!”
董大郎甩了甩脑袋,咬了口馒头,瓮声道:“不去!”董大郎心疼姐姐,不愿姐姐被那些色眯眯的男人用眼神吃豆腐,梗着脖子反抗他爹的命令。
一家之主的权威受到挑衅,董大兴怒,举起铁勺就要敲打儿子,董冯氏见状,连忙抢过勺子,瞪着自家男人埋汰:“干什么呢,不准打我的大郎!”
董冯氏那一记瞪眼,嗔怒中带着一丝丝媚劲,风韵犹存的模样,看到董大兴只觉心痒难耐,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只想抱着媳妇心肝肉儿地哄。
董大兴一个做豆腐的粗汉子,能娶到董冯氏这样的美人儿,一直觉得是祖上积德祖宗显灵,抱在怀里亲热都来不及,哪敢对着她发脾气。
“一边呆着去,别在这碍眼!”董大兴剜了儿子一眼,有火气也只能撒在儿子身上。董大郎跳起来,拍了拍屁股,哼了一声,蹦蹦跳跳找小伙伴玩去了。
后屋,董小宛躺在床上,呆愣望着头顶泛黄的纱帐,又朝四周望了望,心里头仍有些回不过味。
这应该就是女子闺房的模样了,不见得有多精致,但铜镜梳妆台和拨步床这几样必备的都有了,青纱帐子落下来,看外头朦朦胧胧一片,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柔美感觉,心中不安的情绪也慢慢沉淀下来,
落了一场水,身子还有些虚,董小宛想坐起身,可使不出多大的劲。
董小宛低头看着自己小胳膊小腿,忍不住摸了又摸,感叹连连。
怪不得男人占女人便宜都说成吃豆腐,这白白嫩嫩的触感,可不就跟豆腐一样,滑不溜秋的,真好!
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死了一回,自己就换了个芯,由大婶们嘴中吓唬小孩说不听话就会变成自己这样的第一丑女变成了第一美女。
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突然成真了,她恍恍惚惚不知所措,前世的记忆像是在脑海里生了根,反倒越来越深刻了。
收猪,杀猪,卖猪肉,干家务活,她的日子就这样忙忙碌碌却又如行尸走肉一样死气沉沉度过。
直到有一天,邻居家小孙子得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天花,邻里街坊只有两个人被传染,一个是小男孩的姐姐,再就是她。
为了防止传染到更多的人,他们三个很快就被挪到郊外一间废弃宅子里,按镇上老人们的说法,没得治了,等着咽气吧。
得了天花的人死后是要被火烧的,烧了也就没了。她自嘲地想,正好给叔叔婶婶节省了一笔丧葬费,平日里他们总是嫌弃她吃得太多,浪费了他们不少钱。
她麻木的一生草草结束,尚未成亲生子,尚未涂脂抹粉认认真真打扮一次,甚至从未打心底将自己视作女人。
她潜意识里非常自卑,她是十里八巷出了名的丑姑娘,长期做重体力又血腥肮脏的工作,她的皮肤变得和男人一样黝黑粗糙,她的脊背弯久了以后再也没直起过,她人虽瘦,胳膊却很粗,肌肉一块块贲起,和男人不相上下。
这样一个可以当做男人使用的粗犷女人,哪家愿意娶进门做媳妇。
她不提,叔叔婶婶也不会主动问。猪肉铺里那么多活计,她嫁人了,谁来做。
还没进入这个身体之前,她飘荡了一段时间,飘回刀家,赶上十七岁的堂妹出嫁,小小的院子修憩一新,贴满大红喜字,热闹腾腾。
堂妹嫁了,嫁给新丧偶的里长,里长三十岁,大了堂妹一轮。一年后,县令大驾光临,到里长家里做客,里长喝得醉醺醺,倒在地上睡大觉,县令上了堂妹的床,荒唐一宿。
来年,堂妹生了个大胖小子,三个月后,堂妹与里长和离,里长蒙在鼓里,以为是县令仗势欺人,却不知自己的夫人早就跟县令暗通曲款。
于是,堂妹嫁给四十岁的县令做妾,一年不到陷害正室成功,取而代之。
又过了一年,春天到了,暗处滋生的野心又开始蠢蠢欲动。知州五十岁寿诞,县令携堂妹赴宴,夜黑风高的晚上,知州和堂妹躲到假山后面,颠鸾倒凤暗度陈仓。
又是一年,县令突发恶疾一夜猝死,堂妹守了三年夫丧,丧期一过,脱掉麻布衣裳,穿上大红喜服,风风光光嫁给知州做填房,两年后,给知州生了一个千金。
又过了五年,知州病逝,人到中年的堂妹风韵犹存,体态丰满,通过青楼老鸨认识了老来风流的知府大人,堂妹再度使出她的勾魂术,成功踢开知府大门,重操旧业当起小妾。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知府的嫡子女都已长大,个个干得好嫁得也好,想翘他们母亲的墙角,找死吧。
堂妹野心不死,买通主母身边的丫鬟却被当场抓包,毒打一顿以后驱逐出府。
堂妹带着她多年搜刮的钱财买了个庄子,日日春宵夜夜笙歌好不快乐。
某日,她在家门口捡到一个乞丐,见这少年唇红齿白异常秀美,顿时淫心大起,当天把人剥了皮里里外外清洗干净,推倒床上拆卸入腹。完事之后,堂妹柔情抚摸少年,问他家乡,少年如实以告,堂妹一听,原来是同乡,心头大喜,怜爱之情大甚,继续追问少年为何独自到城里。
少年答,父亲过世,来寻母亲。
堂妹又问,母亲姓甚名谁。
少年再答,刀小霜。
什么。
堂妹惊坐起来,这才想起她只顾风流快活竟忘了问少年的名讳。
你认识我母亲?
堂妹连忙摇头,不知。
少年天真一笑,光着身子抱住堂妹。堂妹咬了咬牙,半推半就之下又行了一次好事。木已成舟,当快乐且快乐,反正已经错了,干脆就错到底。
半年后,少年无意中得知真相,他反复追问堂妹旧事,堂妹支支吾吾,瞎编乱造。入夜,少年下了蒙汗药,堂妹昏沉沉睡死,少年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张写有堂妹名讳和生辰八字的红纸。当晚,少年拿枕头活活捂死了堂妹。
紧接着,他投井自尽。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结束了自己虚假荒诞又可笑可悲的一生,刀小霜也算死有活该,咎由自取。
可悲的是,她死了以后才发现堂妹隐藏在天真无邪笑脸下的真面目,不由联想到自己和堂妹相处的那些年,突然有种触目惊心的即视感。
堂妹偷吃,她背黑锅,被婶婶打到走不了路。堂妹推自己下水,哭哭啼啼说不是故意的,求原谅,她原谅了。
堂妹给巷子那头的俊秀才送猪肉,倒霉被叔叔发现,堂妹说是帮自己送的,她默认了也忍了,在寒风中罚跪了一晚上,第二天,脚就像在地上生了根,扯了半天才扯起来,那小半年,她拄着拐杖,形同废人。
她一直以为堂妹只是比较调皮比较爱玩,原来,识人不清的是她,她才是彻头彻尾的大蠢蛋。
堂妹,堂妹,趟个你妹啊。
她白瞎了这二十年,错将黑心莲当小白花,她也活该死于非命,她该死的睁眼瞎看不透人心。
如果有来生,她也要穿花布裙子亮瞎对门小竹马,她也要和小姐妹漫山遍野摘花踏青,她也要身上香香甜甜而不是满身腥臊味,她也要十指纤纤胳膊柔软,她也要嗓音甜美如黄莺初啼。
她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然而老天爷垂怜,在她那被天花折磨得满是疤痕的肉身烧毁之后,给了她一具完美的身体。
那个逝去的董小宛,她只能说声抱歉了,她会多烧些纸钱,希望跟她一样冤死的亡魂也能投个好胎。
至于以后的路,她会以董小宛的身份走下去,不求大富大贵,只愿一生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