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不须休》王墨青

36、听你的呼吸（五）

　　元旦假期还没有过去，梁景辰住院后的第三天，陈旭的四叔陈远锋，手下所涉股的三家企业同时被要求接受有关部门审查，资金链、各子公司账户等一下子全受到了限制，加上社会媒体几乎无法阻挡的铺天盖地报道，致使当天三家企业的股票都以跌停收盘。陈旭给宋亿打电话的时候说，他爸昨天就已经没回家了，不过他四叔家的事他们早有准备，现在不过是亏几个钱，人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宋亿挂了电话，看了眼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他突然意识到，梁爸爸除了在梁景辰醒来后来看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了。如果不是事情已经进展到了近乎白热化的地步，梁爸爸是不可能不来陪梁景辰的，一是他心疼儿子，二是他心疼老婆，梁妈妈那么辛苦地照顾了这么多天，梁爸爸不会无动于衷。
　　可医院里还是一片宁和，好像外面的一切都无法打乱这里的节奏。
　　大约除了病房门口的警卫，这间病房也说不上哪里有什么稀奇。
　　开学后，宋亿每天的生活就变成了医院学校两头跑，因为家里头也没什么人，宋亿便在梁景辰的病房里安了家。刘叔每天都会接送宋亿上下学，这回却是一点差错都不敢出了，每次宋亿出校门前，刘叔便已经站在传达室门口等着了，宋亿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但知道最近是特殊时期，谁也不敢放松。到第二个礼拜的时候，宋亿也能觉察出刘叔其实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有时候放学前还能接到刘叔特意打过来的电话，让宋亿晚半小时再出来。宋亿索性就请了半个月的假，安心地陪梁景辰。
　　这倒是合了梁景辰的意，他确定没有事了之后就转去了军区总院，病房和医生都是宋爸亲自安排的，也没住在后院那栋干部楼里，倒是和普通病人一样住在住院部。病房是个两开间，外间还有两张床，这会儿都被当成陪床用了，平常梁妈妈就会住在外间，宋亿却一直被梁景辰拉着在里间睡午觉，偶尔还会被要求一块睡晚觉，两个人挤在一张病床上，梁景辰一身的伤倒也没喊不舒服，每天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小媳妇儿在病房里东摸摸西摸摸，好像这院住得格外值得似的。

　　这天，又是阳光普照的一个下午，朝南的病房总是能容纳午后最多最多的冬日阳光。
　　宋亿靠在床尾，手里捏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眼皮子一搭一搭地，几乎在下一秒就要合上。
　　梁景辰用脚轻轻踢了踢身旁的宋亿，然后就听到宋亿懒洋洋地一声：“嗯？”
　　“要睡盖了被子躺好再睡。”
　　“唔。”宋亿直起身，重新拿好书，“我没想睡啊。”说完，还非常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哈欠。
　　“那你给我念书吧？”梁景辰突然来了兴致。
　　“嗯？你眼睛没撞坏吧？”
　　“可脑袋撞坏了，看久了书脑壳疼。”
　　就狡辩吧，宋亿心想，医生老早就说了，梁景辰的脑震荡早就已经好了。
　　没等宋亿回答，梁景辰又问：“你看的什么？”
　　“湘行散记。”
　　“唔，没看过。”
　　好像还挺理直气壮，宋亿想。
　　屋子里响起熟悉的少年的声音，清亮，悠长，让梁景辰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个白日带走了一点青春，日子虽不能毁坏我印象里你所给我的光明，却慢慢的使我不同了。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永远不会老去，但诗人他自己却老去了……我生平只看过一回满月。我也安慰自己过，我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应该为自己庆幸。望着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得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着生着翅膀，向上飞去。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
　　“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都成为你的眼睛了。”
　　梁景辰恰到好处地接了下去，宋亿念到最后也停了下来，听梁景辰说完了最后一个字，才放下书，问：“不是说没看过么？”
　　梁景辰笑了笑：“但情书还是见过啊。”
　　宋亿一下子来了兴致，凑过去兴师问罪：“快说，哪个小姑娘给你写的。”
　　“你怎么知道是小姑娘不是小伙子？”
　　宋亿瞪了一眼，笑得眯起了眼：“我以为我是第一个小伙子。”
　　梁景辰这会被宋亿逗得笑出了声，拉过宋亿在脸上亲了一口，才说：“不是别人给我写的，是我想你的时候抄的。”
　　宋亿僵着身子，此刻的脸涨得通红，这是得抄多少遍才能背得出来，但脖子被梁景辰揽着，真是待着也不是，走也不是。
　　“咋这么矫情。”宋亿只好嗔了一句，顺手推了一把梁景辰。
　　“呵。”梁景辰笑，“也就对你这样。”
　　无奈宋亿的脸变得更红了。

　　宋亿期末考试结束，学校开始放寒假，梁景辰也从医院搬回了家里。
　　大街上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可宋亿却没什么感觉，家里冷清的只有他和翠姨两个人，加上一条狗，整日里“WuaoWuao”地在耳边叫唤。宋妈妈倒是偶尔会回家，和宋亿吃个饭，又匆匆地被电话叫走。
　　这段时间，他前前后后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自己熟悉的那些叔叔伯伯，又去网上翻来覆去地看换届方面的新闻和社会舆论，才是终于明白了自己家到底是处于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太子党的人被打压，无非就是要推Q省的那位上位，全国上下的太子党几乎都如临大敌，最近被搞得焦头烂额，Q省那位手段本来就硬，现在两派分争，却是太子党暗暗处于了劣势。这些倒不是都是宋亿自己看出来的，很多也是从陈旭口中得知的，这段时间两人虽不见面，却保持着电话联系，宋亿也渐渐发现陈旭变得不一样了。
　　是真的不一样了，不像自己，好像还是对这些事一点办法也没有，做到不添乱已经是很好了。
　　这些名利场里这么复杂，以后是否有自己的容身之地？若没有，那自己是否该趁早远离？
　　其实宋爸爸和宋妈妈从来没有要求过宋亿将来要进军校，去部队，大概也是因为宋亿从小体弱多病，大约宋爸宋妈连疼都来不及也不会去要求宋亿这啊那啊的。宋亿想，他大概还是会选一条普通人的道路，他实在经不起未来的哪一天，因为他自己，梁景辰，或是他父母，再受到什么伤害。
　　好在这热热闹闹的斗来斗去，也因为临近的新年而暂时消停了下来。
　　宋爸宋妈在家里吃饭的日子多了起来，宋亿也因为有刘叔接送，可以有些闲暇时间去梁景辰家串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