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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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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但没有下雨的意思,树浪随风泛起涟漪,击掌般的哗哗声响给不知名的山上增添了几多诡异。
金仲圭缓缓起身,拉好斗篷重新遮了脸,静默看着面前错落立着的石碑群,每到父亲忌日,他都要到坟上探望,顺道看看金家历代前辈以及那些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手足们。
“你们就躺在地里好好看着吧,在你们活着时候实现不了的事,即将由我来完成。”他骄傲地俯视众碑牌,金佐、金承、金宣袁……这些是曾经参加过术法战争的前辈,金伯岷、金翌、金永……这些是被他在夺取血狼帮主之位时杀死的兄弟。他一只脚踏在金伯岷的墓碑上,眯眼睨着脚下爬满青苔的雕刻文字——至正十五年。“大哥啊,到底还是我比你更适合坐这个位置,你这种妇人之仁,即便是我不对你下手,你也会死在那两个杂种手中,你说是吧。”石碑岿然不动,用沉默来回应其亲弟弟的无礼。
侮辱过长兄,金仲圭满意地离开祖坟,顺山路回到居所,这是座沿山体而建的房屋,人迹罕至、隐蔽性高,他喜欢在此地打理帮内事务。
“主上,几个堂主在厅内等候传唤。”看守恭敬地单膝跪拜。
“叫进来。”金仲圭翘腿靠坐在帮主位,算时间,手底下的人是该来汇报情况了。
三个汉子鱼贯而入,拱手站在厅下,按顺序是一堂先报情报:
“报告主上,我等已按计划除掉罗老九一家并逐步接手罗家全部财产,昨日,罗老九的首级已按您的吩咐献给王爷,见除了逆党,王爷大悦,愿意继续扶持血狼帮。罗家在商州九成以上的买卖都划归到血狼帮的名下,剩下的一成现已交给商州官府接管,作为交换,我们获得在商州全境活动经商的自由。”
“嗯,罗老九那个碍眼的老东西总算从世上消失了,不过临死他也算做了件好事。”金仲圭不屑地哼了口气,“商州的事一堂口仔细盯着,莫要出什么纰漏,待我们慢慢站稳脚跟再做计议。”他摆了摆手,示意一堂主退下。“你们俩,查清楚了吗?”
二堂主见问到自己,操一口沙哑的音调道:“我们搜了罗家,现在能确认的是剑侠战死,而水云烧死在罗家的一处柴房中,那里处于上风向,并未在火灾波及范围内,应是有人又放了一把火企图毁尸灭迹。”
“嗯,还有什么发现?圣者呢,现在应该还剩下一个亡灵未除尽才对。”金仲圭凝神听着。
二堂主战战兢兢答道:“您说的是,我们没证据证明圣者已死,倘若圣者不在,您应该得到创始术法的呼唤才对。现在我们无法解释为何水云死去而圣者却没有消失,难不成之前的估计有误,圣者之外还有别家的亡灵存活?”
金仲圭摇头:“不可能,前面的情报不会有错,问题一定出在圣者这里,难不成水云一开始就不是圣者的主人?没可能啊……”
“主上,我等也曾有过这个怀疑,于是找来水云的尸体查验,我们发现,他没有右腿和左臂。后来清理罗宅时,我们在发生过激斗的院子里找到了他的右腿,看痕迹是被罗老九斩断的,而左臂,至今未找到……故而,暂无法判定他身上到底有无契约……”二堂主额头渗出汗来,主上可不喜欢这种汇报。
“没有左臂?真是怪了,我们刚怀疑他是否有契约他就没了左臂。”金仲圭恨恨捶了扶手。“二堂主,你怎么看?”
主上果然不悦,二堂主只得含糊道:“属下看过那烧得发黑的尸身和那伤痕,觉得……是活着时被砍了手臂之后才放火焚烧,不排除有意为之。”
“水云的妹妹呢,现在何处?”
“罗宅中并未找到其尸首,不知道是被罗老九处理了还是自己跑了,在下管控的地方也未发现可疑踪迹,主上可是担心圣者的契约其实是在水云的妹妹身上?”
“不排除这种可能。倘若真是这样,尔等务必加大搜查范围,丹水沿岸都要彻查,尽快将他们揪出来,他们没了水云,不会有多大能耐,记住,一旦确定位置,第一时间禀报,我要亲手除掉他们。”金仲圭清楚记得,在战狂绑回的小丫头的时候,他查验过她身上,并未发现契约存在……可如今的情况又该如何解释,看来只有先抓回那丫头再说了……
“遵命。”
与堂主们会面后的金仲圭总觉得心中有股隐隐的不安,圣者和水小妹的失踪绝非偶然,而这样的偶然极可能坏了他的大事。“圣者,为什么每次都有你……”
他沿着暗道信步来到石洞内,这里还有个需要他料理的家伙。
潮湿闷热的洞内,黑且粘稠的物质裹着一具躯体将其牢牢吊在半空。躯体脱力垂着,活像只被蜘蛛丝捆缚而放弃挣扎的小虫。
金仲圭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吊着的是属于他的亡灵战狂,他凭一己之力便驯服了这个不服管教的泼皮,主仆间契约尚在,只要这契约存在一刻,战狂就得一直承受他的折磨。
“咳、咳……”战狂咳嗽起来,随着身体颤动,捆着他的黑色稠物勒得更紧,将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勒出数道深痕,越是挣扎,束缚力就越甚。黑色的血液顺着战狂匀称的身线弯弯曲曲流下,在他浅色的外裤上留下道道墨迹。
“不舒服吗?你若乖乖配合,又何必遭这份罪。”金仲圭抬头无动于衷地盯着战狂努力忍耐的表情。“你未来将面对的是获得了剑侠能力的圣者,也就是圣剑,你觉得以你原本的实力能敌得过他吗?”
见战狂不语,心知他是故意装聋。“工具就该有工具的样子,听我的指令,我会把你打造得更完美。”
“呵…呵呵,一场无聊的战争而已,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战狂轻蔑笑起来,因为被强迫施加了诸多术法的缘故,他吐字有些含糊不清。
“大费周章?我可不这样认为。”金仲圭摆弄起战狂身上的伤口来。“你一个亡灵,不过是靠创始术法来维持现世的术法人偶而已,哪里会懂我的志向,对哦,我们还没有交换过彼此的愿望,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们金家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掌控创始术法,进而一统天下。”说出这理想之时,金仲圭是骄傲的,他距实现整个家族的理想只有一步之遥。
“真是…美好啊……想得美……”战狂毫不掩饰地讥笑,根本不在意被对方扯疼了的伤口。
金仲圭挥起拳头揍过去,绝不能饶恕侮辱这神圣理想的家伙,越来越重的拳头落上去,可越是这样的痛击,对方笑得越欢,仿佛在嘲笑一个小孩子的气急败坏。
“咳咳…咳咳……愚蠢的理想,人类怎么可能凌驾于万物之上……醒醒吧……”战狂吐出些黑血,但依旧没有放弃对自己所谓的主人的鄙视。
“你又了解什么呢,术法战争的本质其实是消耗并搜集创始术法,将搜集来的术法为自己所用,所以才有了实现愿望这一说。当集齐全部六种职介的亡灵之时,便可打开那扇大门,至于你们这些亡灵,不过是必须利用的配件而已。”见战狂被勒得眼看着喘不过气,金仲圭收了手。“我们这些术师世世代代生活在创始术法笼罩下,每次施展术法都要向乞讨一样去请求赐予,动辄还要付出失败的代价,那些昏头昏脑的家族首领不知反抗反而借此设立禁忌来约束和打击对术法的探求,这样毫无道理和自由可言的日子真是过够了。我要在这次大门开启时把创始术法从那边拉出来,倘若执掌了创始术法,便没谁再能约束我了,届时,我会废除一切束缚性规则,术法世界应该堂堂正正统御天下,而不是世代过着隐蔽身份、畏首畏尾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
“可惜,‘没有人会为了废除权力而夺取权力。’也不会有人为了打破束缚而打破束缚,打破束缚是为了建立新的束缚。若你真的执掌了创始术法、君临天下,你也一定会设立各种障碍来压制被你所役使的臣民,这些障碍的苛刻程度只会远甚于它们原先。你可以随意发动血祭除掉整个州路的居民,却不准哪家术师研习稍具攻击力的术法,因为你不会容许有什么人再以你当年的方式将你撵下宝座。”战狂的冷静得可怕,他早已看穿眼前人的阴谋和私欲。
“我很讨厌你这样油嘴滑舌的人。”金仲圭被战狂之言直戳痛处,他极力保持镇定,一个被他蹂躏的亡灵不足畏惧。
“我也是。”战狂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那丧心病狂的人。“你不可能得逞,不要以为改造了我的身体就能打败圣剑、就能拉创始术法下水。”
“哼,我不管你曾经是多么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也不管你有过什么丰功伟绩,只要你做了亡灵,就意味着你永远不再拥有身体的自由,你将不断被后世各个时代的人召唤,满足他们各自不同的私欲,你拥有的只有服从,明白吗,服从。落在我的手上,即便是不愿服从也由不得你。”他早看透了战狂的忤逆,这厮绝不会乖乖听话。“实话告诉你,培植在你体内的肉虫会释放术法,这些术法会代替你自身的术法来支配你身体的行动,到时,即使你不愿意,你的身体也会遵照我的指示去做事,你就眼睁睁地看好戏吧,战狂。”
“是么,所以你捆着我,担心我自废身体。”
“哼哼。”
“没关系,我们走着瞧,我会用这双眼睛见证你这无耻之徒的失败。”
金仲圭头也不回地离开,对这种打不服、说不动的货色只能用最后的结果说话。
“没关系,我等着……”战狂又补了一句,他存心给金仲圭添堵。待其走远,体内不断肆虐的肉虫又开始吐出术法,那些陌生的术法不断蚕食身体,令他觉得四肢百骸都痛痒难忍,终有一天,他会被这些虫子啃食掉原本的灵魂,变成毫无理智的行尸走肉。“圣者啊,你小子可得争气啊……”他双唇颤抖着呢喃,腹中热浪袭涌上来,又将他拉入昏迷。
黑暗中,他又看到圣者持剑与他对战,那剑士英勇得很,与自负剑技非凡的他战得难解难分,他攻不下圣者的防御,圣者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击退他。圣者的剑法似曾相识,但金仲圭给他施加的术法令他忆不起更多过去的事;他亦觉得与圣者似曾相识,仿佛多年知己,但无论如何都再想不起生前的点滴,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世上存在过。幻境中,他不知疲倦地与圣者战斗,形成一条死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