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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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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一行人自青龙山上落脚便着手搭了间简陋草屋,山上草木繁茂,取材便捷,因此得以赶在日落前搭建停当。三人正忙着,便闻得远处气场轰鸣,正理着屋顶茅草的水云抬眼望去,这应是哪家的术师在镇子外施了术法,由于距离青龙山较远,暂时得不到更多有价值的情报,但就这气场的冲击力度来看,施术者下手绝对不轻。水云不停在脑中思考着施术者如此行为的缘由,毕竟施术点距镇子不远,如此无所忌惮,算不得上策。他正寻思着,空中忽地惊起一声炸雷,紧接着方才的事发地便排山倒海般风起云涌,术法间的碰撞铿鸣之声不绝于耳。
水云扔了手中的活,凝视着远方,口中喃喃道:“这不是普通术师的打斗,这…应该是…亡灵间的交战……”他的握紧的双手颤抖着,激动与恐惧并行其间,“魔使,这里面必有一方是魔使……”
身后的林子枝叶轻微摇摆,沁着山风,奏起些“哗哗”声,水云警惕地回望,便见圣者已扛着捆枯枝行至近前。“水云大人,听山下的动静,极有可能是亡灵在交战。”圣者轻轻放下搜集来的柴火,恭敬说道。
回身冷不丁瞧见圣者的水云有些吃惊,他自恃感知力过人,且从小接受的严格修行令他养成了时刻保持警觉的习惯,即便是方才山下的异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也不可能放任他人靠至近前才有所察觉。如果不是他感知的问题,那便只能是圣者的问题,能将气息巧妙隐匿于风涌林动之中,进而达到销声匿迹、来去无踪的境界,这样的功夫非天赋禀异与后天刻苦而不可得,若非圣者肩上叠着的枯枝不合时宜地松动了一下,发出声响,恐怕他水云真要等到圣者开口说话才能有所察觉罢……
“水云大人,您怎么了……”被望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圣者试探性地问道,他不确定是否是由于自己的举止不当而造成主人的严肃和沉默。
水云转回身继续望着山下漫起的黑烟,低低道:“没事。”虽是出神地远眺着,但他心中还是在反复回想着方才一幕,测算着若是圣者为敌方,自己与之林中对决,胜算几何。令他遗憾的是,就刚才那情形,若面对手执利器的圣者,无论自己使出何种手段,都无法在三五步的距离内施展有效反击,应付得当的话,或有回旋余地,毕竟,那家伙实在太轻太快了……偶然间的发现令向来孤傲的水云不禁对这个看上去闷得三棍子打不出半句话的圣者刮目相看。
“哥,天快黑了,你这是要去哪?收集情报也该等到明天吧…”见水云正收拾背囊,披起暗色斗篷,刚准备好晚饭的水月疑惑问道。
“等不及了,其他五家的情报必须尽早得到,趁着夜深,我得去那边看看……”水云迅速地理着行装,只有在水月递来干粮的时候缓缓抬起头,轻声道:“你与圣者先待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走,哥很快便会回来,照顾好自己。”山下的激战几乎可以认定为六方混战的开始,留给水云知彼知己的时间不多了,在这当口,他本应携圣者同行,毕竟遇到情况时亡灵与主人可以相互照应,但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妹妹。
待一旁的圣者也迎了上来:“在下会尽全力保护水月,请主人放心。”
“护好她,若有半点闪失,我绝饶不了你…”水云冷脸瞟了眼圣者,便择路朝山下去了。
天光渐尽,西山只余一道细长的光痕,痕迹由橘向黄,再向青、靛匀称而优雅地过渡着,最后全然融进深蓝而星斗隐现的夜空。
水月用罢晚饭,一出屋便见独立山坡的圣者,令她奇怪的是,圣者似乎并未在观赏落日,而是朝着日出的东方出神望着,听到动响,圣者的目光投了过来。
水月好奇地循着那方向望去,除了层峦起伏之外一无所获,便问道:“那里…有什么情况吗?”
“不,没有任何情况,是在下分神,请您原谅。”听得水月说话,圣者连忙转身致歉。
水月清楚瞧见了圣者转身那一瞬时眼中所残存的柔软和惆怅,尽管它们转瞬即逝。立在视野良好的山坡,好端端的放着天边大好的景致不看,非得转向相反的方向,只能说明那边有更吸引他的东西存在,若排除了可能造成威胁的事物,便只剩下执念或者是回忆了……“是想家了吗?”水月来到圣者身旁,望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不,只是想到了些往事。”圣者听水月如此发问,抿唇笑了笑。
“如果可以的话,能说给我听吗?心里有事不要憋着,说出来会好些。”水月似乎从圣者平淡的语调中听出了些什么,虽然觉得有些失礼,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圣者轻笑着,没再延这个话题谈下去:“入夜便凉了,先回屋罢。”
篝火适时地燃了起来,暖意驱尽山风,青烟顺着屋顶茅草间缝隙缓缓消散。
“在下生前曾在汴梁路就职,那里可谓在下第二故乡,日暮远眺,不免有些思乡,让您看笑话了……”无奈于水月的‘不依不饶’,圣者边向火堆加着枯枝边轻描淡写地讲着。
“汴梁路啊……据说那是个热闹、繁华的地方,曾经还是国都呢。”水月坐在铺好的茅草上抱膝仔细听着,她不会放过这可以进一步了解这位一向谨慎尽职的圣者的大好机会,或许这个有些害羞的亡灵只有在夜幕的掩护之下才会褪下平日里裹着的坚硬外壳,露出其心中难得一见的真实。
圣者微微一笑道:“是的,那时叫做东京,便是现在的开封……”
“东京…这么说,你至少应该是生活在宋朝或者在宋之前的几个朝代了。”水月笑嘻嘻地问道。她听说过,为了最大限度避免亡灵与自己生前的关系人脉甚至是后人有过多瓜葛,术法召唤是不会召唤出死后不到百年的亡灵,毕竟对于大多数参战亡灵来讲,出身时代越久远,具备的神秘感越强,也越容易隐藏身份。
听过水月的话,圣者不由顿了顿:“是的。”他倒不在乎被说中了出身朝代而猜出身份,毕竟那些朝代亡灵辈出,尤其是战争频繁、朝局震荡之时。而依水月的情况,是不可能对前朝有更深入的了解的。
水月更加仔细地打量着早已被她从上至下瞧过若干遍的圣者,试图从衣着和武器上找到些证明圣者身份的标志性证据。“唔……”斗篷下是件色泽略浅些的绯红圆领袍,袖口紧束,全身除了腰间系着的护甲之外,再无其他防具甲胄,“这打扮放在前朝怎么说也应该是武官,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将军出身的亡灵,况且长剑也并不适合战场搏杀……”水月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圣者曾经的职业,或者说,能够作为圣者被召唤的职业。半晌,她终于‘投降’道:“你到底是谁嘛……”
“这个不能说。”面对水月疑惑的目光,圣者报以毫不迟疑的回答。“亡灵不能对主人以外的人吐露真实姓名,因为一旦姓名不小心被他家术师探得,生平经历便会很容易被查出,自身弱点和可能持有的能力也会相继浮出水面,这对未来的对战是极其不利的。”他察觉到了身旁姑娘的眼神在由期待转向失望,心中难免不忍,但这却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更是水云严正叮嘱过的。“请您原谅……”他垂目望着跳跃的火苗,又轻添了些枯枝。
“明天下山去买《宋史》和《五代史》,就不信找不到你……”水月盯着圣者不服气道。
圣者无奈地抿唇笑着:“从今天的骚乱来看,山下已经不安全了,还是不要去为好。这样吧,除了涉及在下的名字和持有技能的问题之外,您可以随意提问,在下绝无欺瞒,明日便不要下山了,好么?”他与水月的相处时间算不得很久,但他能感受到水月刨根问底的倔脾气,若此刻不适当做出些让步的话,明日恐怕真的拦她不住,若生出事端给水云知道,恐怕又要凭添麻烦……
见到圣者诚恳的保证,水月方才满意道:“好。那就详细说说你生活的朝代和具体的职业吧,总觉得你是将领,但又不太像……”
“您估计的没错,在下确实不是将领。在下生活在宋代,于东京当差,承蒙皇帝拔擢,以护卫的身份保护并协助上司侦破一些案件。”圣者拣主要的内容大概说着,因为担心山林或是屋子周围被耳目灵锐的术师布控,他有意删减了一些可能被查出名字的经历。“由于所接任务多是些地方上报来的悬疑案件,因此,在下多数时候是奔赴外地调查案情或是捉拿疑犯,真正呆在京城的时间并不很多。”
“那么是宋代的哪位皇帝在位期间呢?你说详细些嘛。”水月觉得圣者说的有些泛泛。
“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圣者淡淡望着水月,似乎在询问这个回答是否够详细。
水月瞪着满脸得意的圣者,怒指道:“你……你欺负人!谁要听这种谥号啊!说庙号啊!”
被扯住袖子不撒手的圣者抿嘴笑道:“好,在下知道了,是仁宗皇帝。”说出“仁宗皇帝”时,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与恭敬,看得出来,这四个字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
“仁宗……”有了范围就容易多了,那朝的许多大臣都远比皇帝有名得多,水月这样想着,并飞快地将自己知晓的仁宗时期的众多知名人物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毕竟亡灵不可能是默默无闻的小辈,只要他在那个时代存在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圣者似乎看出了水月的心思,等了半晌,见水月一无所获却依旧不肯放弃地冥思苦想,隐隐觉得如此拐弯抹角对她不住,便开口道:“在下于天圣十年入仕,景祐四年因公殉职,这其间不过短短六年,恐怕很难为后世留下传颂的故事,您就别费心了。”
本该跳起来对圣者叫嚷“你捉弄人”的水月只是呆坐在原地,六年,人的一辈子能有几个六年,这位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圣者又能有几个六年……而圣者至始至终波澜不惊的语调则更像在简述他人的过往,入仕六年,因公殉职……水月原本的好奇心已被这八个字无情浇灭,心底隐约袭来的拥堵与不适已经让她不忍再沿着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尽管她希望圣者再多说些。至少,她想知道令这位年轻的圣者成为亡灵的原因,这样,她或许就能理解他在日暮时面东眺望的真实缘由。
“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圣者轻声劝着,并扶水月躺下休息。
在山上折腾了一天的水月刚一挨着松软温热的草堆便被疲乏拖入了梦境,圣者解下斗篷为她轻轻盖好。
圣者出了草屋,沐着微凉的夜风,天上的星斗依旧如故,汴梁的一切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好似一场梦,一场真实而永远无可取代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