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風字壹號

12、第十二章

　　相雨与卧龙沿路行至镇外村落，寻了个偏僻房屋便住下。毕竟是地处交界，无论镇内镇外，这一带的居民早已习惯了与陌生人打交道，房租占了他们生活来源的大部分，管你是谁、管你是何种身份，只要付清租金，房子随便住，没有哪个房东会多嘴打听房客的底细，这已然成为本地做生意不成文的规矩。而地方官府每月从中抽取好处，随你怎么折腾，只要不惹出大乱子，他们自然当做看不见。
　　就在困倦不堪的二人静心休息时，青龙山上的恶斗却依旧没有休止的意思。
　　“坤震，复。”随着一声低吼，其中一只高大些的兵俑凌风落下，狠砸进地表，紧接着，泥土伴着炸雷飞扬升空，巨大的冲击震得人心肺欲裂，原本平坦的土道立时遍布深坑，被炸翻的矮木横了一地。罗老九借着武丁们的掩护，加之跳脱及时，方才躲开这直奔下盘的凶恶还击，抬头再看，不由咬牙跺脚，经过水云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手底下的人已被放倒了尽半数。
　　罗老九没工夫理睬那些只知趴在地上吐血的没出息下人，见水云趁着自己脚跟未稳，恶狠狠地扑过来，早掏了符咒准备给水家这余孽点颜色瞧瞧，平地炸雷这种小把戏就想奈住他罗九爷，简直是开玩笑。当下水云的亡灵已被自己的剑侠缠住，他们身后那丫头撑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累赘，只要拖垮水云，待剑侠磨死对方的亡灵，一切便大功告成。
　　眼见逼近罗老九，燃着火苗的细薄竹片猛地扑面飞来，一直以一敌多的水云来不及立刻施展术法，只一个转身以兵俑挡在身前被动防御。圣者正全力对付剑侠，已无瑕顾及水月，水云分派了四只兵俑专职保护，自己则依靠手中剩余四只与罗老九苦苦周旋。水云紧贴着兵俑低喘，竹片吱吱地燃烧着划过，灼热之后，坚硬的石质兵俑表面顿显道道划痕，倘若身上不慎挨着一下，后果可堪设想。
　　圣者正执剑与剑侠战成一团，除去职介不同，双方皆为剑士，而剑士似乎都有着那么一股子不甘落败给同行的傲气，这样的会面着实免不了一场死斗。
　　红袍青甲间火星迸发，剑影无痕，呼啸生风，二人的比拼丝毫容不得外人插手，此刻也没有人会主动上前去送死，剑刃碰撞而出的剑风早已将周围的草木毁得七零八落。将近二十回合拼下来，二人且胜负难分。
　　圣者自知迎战剑侠不可硬拼，展臂以腕力带动剑刃，柔韧的剑身游走于他与剑侠身前，只要寻着机会便直钻剑侠铠甲间的微小缝隙，这种攻击看着不起眼，但却极具威胁力，稍不留神便会被钻了空子。面对圣者长剑游蛇般的挑衅，剑侠吃惊之余并不接招，只是抡开双剑将其尽数弹开，他的剑以宽厚坚固著称，面对硬砍硬拼的对手绝不在话下，但应对这种柔韧的‘软刀子’倒还真不敢轻举妄动。回退数步之后，眼见圣者手中那银蛇又幽魂般贴了上来，剑侠不由恼火，“真粘人……”圣者觉出他的烦躁，便越发得寸进尺地将剑刃向对方身前两片护甲间的接缝中刺去。
　　剑侠亦非善类，片刻间压了被纠缠而引发的焦躁，静下心仔细对付这位使剑的圣者。他加快脚步，避其锋芒，后手出剑，右剑抵住对方直奔胸怀的剑刃并就势向右后方拨去，左剑趁虚直指圣者持剑前臂，倘若中的，圣者失去右臂，必败无疑。
　　圣者的身体不由被剑侠那猛力的一摆带得前倾，他下盘发力正欲回正身体，但仅是这片刻的迟滞，右臂便已完全暴露在剑侠的剑下……
　　“噗嗤——”兵刃切裂肢体的声响在被喧嚣武斗包裹着的树林中已显得微不足道，但这声音还是被圣者感受得真切。
　　“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剑侠吃惊赞叹，若不是自己占着职介的便宜，这一剑未必能得手，那小子虽是个不起眼的圣者，但身手和剑技都绝不含糊，竟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内抽身回闪，甚至大有反击之意……这样的对手，是最值得同为剑士的自己亲手去击败的。
　　圣者提身站起，左手紧捏着血流不止的右臂，剑侠的力道不容小觑，而他手中的双剑更是令人棘手，活着的曾经也与持双剑的人战斗过，但这一次，很难讨到便宜，对方果然是能力出众的亡灵，只可惜尚不知其姓名。伤口很快在治愈术法的作用下凝固止血，尽管周围皮肉充血肿胀，仿佛稍有碰动便会开裂，但治疗也只能到此为止。
　　见握了剑的红衣圣者正用深不见底的双瞳凝视着自己，那分明是挑衅的眼神，这令久经战场的剑侠不寒而栗，战栗之余，是狂喜，猛烈的进攻便是对这眼神的最大回报，有个如此强悍家伙做对手，实在不虚此行。
　　贴靠在兵俑背后的水云无意间望见了自家亡灵与剑侠的死斗，肆意的血液正从两个怪物般的亡灵身上喷涌而出，洒脱的剑术、无我的境界，完全是普通人毕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或许这就是亡灵罢……水云嘴角抽动着一笑，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温顺的展昭打起架来这么不要命，真是只披着羊皮的老虎……
　　亡灵间的血斗被突然而至的燎烧竹片割裂，沸腾的热浪将二人阻隔开来，罗老九的攻击显然也将他们包含在内。闪身跳脱开的剑侠只是抬手拭去溅在脸颊的鲜血，然后鄙夷地向竹片飞来的方向狠狠斜了一眼，他对自己这位奸商般的主人从无好感。而面色苍白的圣者则忧心地望了眼身后不远处的水月，她正努力维持着防身的结界。
　　战斗伊始，为了不给水云及圣者添麻烦，水月即刻张开结界抵御侵袭。与水家的交锋之中，罗老九手下的那群大老爷们儿也顾不得所谓男人的形象面子，更将“男女授受不亲”这类古训抛去九霄之外，完全是一副看谁先抢到结界内的美人儿的架势向着水月筑造的结界发起冲击。可惜的是，这群一心想着“比武招亲”的老爷们儿多半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结界内的水月恐慌地望着扑倒在结界外的身体，死的、活的、半死不活的……无论哪种，都不曾出自她手，除了结界防御，她什么都不会。若论战术理论，水月的天赋和功底并不比水云差，但论实战经验，水月是完全的新手，在杀人方面更全然是白纸一张。一开始便要她沉着应对来自各方的凶猛进攻、毫不犹豫地拎起屠刀挥向另一个鲜活的生命、看淡满地残破的尸体和无情的死亡，这些都是不可能的，除非她生来就是恶魔……
　　适应这些东西无疑是痛苦的，从彼方踏着尸体一路走来的水云很清楚，他本不想这么早便刺激到水月，但现已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该遭遇的，早晚会遭遇，这就是命运。
　　水月的结界被四只兵俑死死护着，外表看去，这其貌不扬的兵俑颇似从哪个帝陵神道上挖来充数的石像生。罗家那些五大三粗的下人们并未将这四只丑陋玩意当回事，寻思着没有水云操纵，几只破石头能嚣张到哪里去，终于，他们用生命证明了自己的无知和愚蠢。
　　四只兵俑分别寄宿着乾、兑、艮、离这四种元素，操纵八大元素并依靠由此产生的六十四种卦象而生成攻守兼备的战法是水家家传的秘术，水云特将其中一半结成阵势专门保护水月，而那群不明所以的倒霉爷们儿就是折在了这半边八卦阵势上。
　　乾、兑、艮、离虽是不遗余力地吞噬着企图靠近的生命，但也难免出现漏网之鱼，懂得观察的术师会抓住那阵势中短暂的阴阳失衡而展开攻势，只要阻挠它们恢复平衡状态，便有机可乘。罗老九撒出的那把火烧竹子成为了不错的契机，火属阳，再好死不死地打在那本偏阳性的阵中，顿时使得整个阵势阳盛阴衰，兵俑的行动轨迹因承受不住这至阳而开始混乱，情况急转直下。杀红了眼睛的罗家人饿狼般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来，“艮坤，剥…”水月发觉不妙，抬手贴紧结界迅速使了个五阴迫一阳的招式解围，借着结界中徐徐散发的阴柔，兵俑们的状况稍有缓和。
　　罗家人虽鲁莽，但也不全是头脑简单的蠢货，被烧竹这么一搅合，他们发觉了这阵势的虚弱，为首的一声令下，纠集了所有使得出火攻的跟班，烧也要把里面的美人儿烧出来！
　　肩上挨了罗老九一棍的水云扭身闪避，果然只依靠坎、坤、震、巽难以抵挡这只老骡子的术法，到底被他抢先一步摸到了近身的主动权。“死吧！”愤怒之余，水云起脚横扫直奔其耳门，同时操纵身后兵俑联合反击，“巽震，益！”这一卦的威力非比寻常，水云无形中将自己也放在了兵俑攻击的范围之内，事已至此，只得冒险一试。
　　见水云一副不要命的架势，罗老九着实有点发慌，水云这一脚他若躲开，便必然会被后面的强风快雷打个正着，老命保不保得住且另说；他若硬受了这一脚，以水云的身体为盾牌，抗住疾至的风雷，那项上这稀松的脑袋十有八九是要被踢碎的……
　　“咔嚓——”两具术师的身体在疾风迅雷中翻滚着，并与地上的尸体一道摔得七荤八素。
　　“头儿，你看那边飞起来的人像不像九爷？”因不会使火攻而被晾在一边的小喽啰无意间瞧见了被冲到半空的人影，快嘴的他立刻向为首的汇报。
　　“……操，什么像！那就是！”为首的朝那方向仔细瞧了一眼，旋即面色阴沉地一巴掌掴开报信的小子，呐喊一声便过去抢人，“都别他娘的烧了！九爷出事了！”罗老九可是他们第二个命根子，出战卖命的赏钱还没发下来，别想就这么死了。
　　这一嗓子令水月如获大赦，四只兵俑因阴气不足而被烧得龟裂，眼看着便顶不住了，她若被擒住，后果不堪设想。气喘吁吁的她撑在结界中，翘首寻找着水云的身影，罗老九出事了，那哥哥呢，有没有受伤……
　　找不到！出事了……
　　不可能！哥哥那么厉害怎么能出事呢！一定是看漏了……
　　不对！八只兵俑都不动了，说明施术的人不在操纵，不在操纵就说明……
　　残破不堪的尸体浮现在眼前，血迹斑驳，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毙命于兵俑，被绞碎、被砸扁、被截断……被那场景不断折磨的水月害怕她待会见到的哥哥也是那个样子……
　　“呆在那别出来！”严肃的声音喝止了她即将跨出结界的脚步，是圣者。
　　没错，圣者依旧存在，说明哥哥还活着，太好了……看到圣者疯了般大步朝事发地奔去，水月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总算没失去这世间最后一位亲人。但她依旧无法彻底松懈下来，因为紧随在圣者身后的那位，是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