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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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的月亮似乎格外明亮，又清又冷，穿过层层树枝，将地上的人影照得斑驳陆离。
夜风吹过，被柳叶飞刀划伤的胳膊有些发冷，鲜血成珠，连串滴在反着冷光的横刀上。
沈越嘴角却还带着释然的笑意，因为怀里的人，他尚是毫发无损。
只是下一瞬，这一丝释然都土崩瓦解。叶岭的柳叶飞刀竟然都偏离了沈越，直直刺向那个神智依旧恍惚的人，他说过，只要留下这个人，沈越就可以走。
但沈越若实在不配合，那么，留下他的命也是无妨。
三把形如柳叶的飞刀后系着鸦青的缎带，行动迅速灵活，没入沈越的后背。
沈越来不及挡开这三把飞刀，只好这样来护住怀里的人，虽然蠢笨了些，却好在很有效。
叶岭到底是年纪大了经过风浪的人，纵然事情结果与自己预料的有了偏差，但他总能一瞬间便又转换局势。譬如此刻，他已经飞身上前几个过招击退受了重伤的沈越，扣下那个病弱的少年。
“放开他。”沈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却让叶岭感到有些好奇。
“碧海青天阁的云华长老，究竟是为何如此在乎这么一个叶家地牢里的人？”
“那么你又是为何要留下他。”沈越冷笑一声，眼底血丝一片，正克制着自己的怒气。
“原来是真的，”叶岭看了看被自己扣住命脉的人，似乎有些意外，却又有几分讽刺，“许眠，竟然真的是他的儿子。”
沈越也盯着那人，似乎想起什么，目光里带了几许柔和，只是再望向叶岭的时候，又是一派杀机。
两方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有两个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
“是祖父？”
“小少爷！”
沈越听到身后传来的惊讶声，大约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他一个转身两步上前一手反扣住一人的两只手腕，横刀亦随即贴近了那人的脖颈。
夜色太浓，他并不知道身后出现的两个人谁才是叶家小少爷，但看着叶岭突变的神色，沈越知道，自己并没有弄错。
“放了他。”叶岭此刻的声音不再同之前那样沉得住气，反而带着少有的恼怒。沈越面色冷冽，他虽受了重伤，可他手下这叶家小少爷却基本无甚功力，这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看着面色不变的沈越，叶岭叹了口气，“你和许眠走，放了他。”
“想必您不会言而无信。”沈越面容沉静，看着有人将许眠送了过来，微微露出一个笑。
横刀一收，沈越伸手拉过许眠，将扣着的叶家人的手微微一松，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他便又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抱歉，即刻带着许眠轻功一展，离开了叶家。
而对方那声冷哼，自然也被他无视了个干净。
月朗星稀。
山水迢迢。
沈越强撑着安顿好许眠后，才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中了柳叶飞刀的后背隐隐传来痛意，这痛留存到睡梦中，便成了记忆里的皮开肉绽。
已经记不得是几岁时的冬雪，纷纷扬扬覆盖住整个碧海青天阁。因为在炼丹炉中投了过量的药草后被狠狠惩罚的少年跪在雪地里，并不厚实的棉衣在蛇鞭下裂开，连同棉衣一起的还有脊背上同样不厚实的肉，温热的鲜血在冷风里一点点趋近凝结，灰青色的棉衣染着血，成了一片暗红。
“喂，你冷不冷。”趾高气昂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沈越一仰脸，就看到了那个裹在厚实的狐裘后的男孩子。
一张本来就不大的小脸躲在雪白的狐毛后边，只有一双染了飞雪的睫毛轻轻眨着，这模样像极了师父养在炼丹房里的白兔儿。
“少阁主。”沈越只看了一眼，便又垂下头去，轻轻地算是问了好，然后一言不发，他是觉得那双眼睛里的自己狼狈极了，不想再多看。
男孩子脸上的趾高气昂突然就弱了许多，他想了想，略带些勉强地蹲下身，披在身上的织锦斗篷一拉，连着头上的帽子都往后掉了掉，露出黑鸦一样的几缕头发。这一下子，却换了他仰头看着沈越。
“喂，你生气了？”明明是带了讨好的询问，却偏偏听起来像是挑衅，“我不是故意跟你说鬼卿要放四把的，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多放点会不会效果更好些。”
越说到最后，男孩子的声音越是弱了下去，最后他却撇了撇嘴，“好吧我是故意的。”
沈越一双眼睛落在他冻红的脸颊上，然后又微微移开，在对方看来却像是受了委屈不想再理他。
“那你干嘛不告诉云华长老，跟他说了他说不定就不敢罚你了。”男孩子已经有些气急败坏，好吧好吧，他承认自己似乎不该去骗这家伙，可是明明他自己太笨啊。自己都这么示好了，他就不能不记恨自己啊。
沈越抿了抿嘴，似乎有些讶异，轻轻问道，“不是说，是秘密么。”
男孩子突然愣住了，隔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说过，这是个秘密，谁也不能告诉。真是没见过比沈越更蠢笨的人了！可是偏偏自己又没法去说他，连像平时那样想要拿脚去踹他几下解气的做法都不行，谁让这家伙刚因为自己被抽了十鞭子呢！
“那你别生气了行不行啊！”男孩子的话里已经带了十分的不耐发，只怕是下一瞬就要直接离开了。
沈越皱了皱眉，轻轻解释道，“没有生气。”
“哎哟喂你那不叫生气叫……”男孩子突然又凑了凑，连头上的帽子整个掉了也没有察觉，“不生气你还不理我，沈越你是不是找死啊。”
“没有不理……”沈越背后疼得火辣辣的，说话都有些温吞吞。
男孩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想多说几句，却在看到对方已经干裂的嘴唇后有些莫名的心疼，小嘴一瘪也不说话了。
倒是沈越看着对方带了些可怜巴巴的神情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对方脸颊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这是怎么了？目光落在空荡荡和斗篷连着的帽子后，他恍然大悟，大概是太冷了！
冻得通红和萝卜似的手小心地避开男孩子的脖子和脸，沈越将那帽子又给他戴上，复又笨拙地系上缎带后，他咧嘴一笑，蠢笨地露出一口晃眼的白牙，“这样就不冷了。”
男孩原本还有些嫌弃的眼神却在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里顿住了，他把自己一直揣在袖口里的手伸出来握住沈越的手，感受到对方的瑟缩后他还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准躲！”
沈越看着对方躲在狐毛后面认真的眼神，感受着自己手上像热乎乎的包子一样软软的又温暖的小手，笑得更开了，连背上的刺痛似乎都轻了不少，少阁主真的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了。
迷迷糊糊中，沈越觉得被自己握着的手有些闪躲，下意识地他便又握紧了那双手，就如同握紧了一只热腾腾的包子。
然后，他就醒了，饿醒的。
迷迷糊糊感觉到的闪躲并非做梦，而是沈越坐在床边睡着后不知何时将手覆在了许眠的手上，对方比他醒得早，故而一直想着抽出自己的手。
沈越清醒后尴尬地松了手，而后又有些颇不知所措地咳了咳。
许眠的眼底带着冷淡的疏离，这疏离中又夹杂了几许恍惚。
“阁主，可需要用朝食？”
许眠闻言呆愣了一下，鸦羽一样的睫毛轻轻眨动着，嘴唇抿成一条线，过了会儿才开口吐出两个字，清冷，却又呆滞，“许眠。”
沈越很快便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是，少阁……许眠，”沈越从未叫过他的名字，或者说，他从未知道过那高高在上的男孩子的名字，此刻叫出口却有些艰涩，“从今日起，你就是碧海青天阁的阁主了。”
“碧海，青天阁？”许眠咀嚼着这五个字，而后摇了摇头，“没听过。”
这回换了沈越有些惊讶，面上神色不改的人轻轻吸了口气，“八岁以前的事，都还记得吗？”
十年前许眠被掳走的时候，他只有八岁，可是他说不记得碧海青天阁了，那是不是，八岁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我只记得我在地牢里的事情。”许眠不以为然地说道，却不知这对于沈越来说，是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你若是想知道我可以都告诉你。”许眠嘴角轻轻扬起一个笑。
沈越的手暗自握拳，最后又松开，都不记得了吗？跌入谷底的心却又有些不甘心，隐约地便存了一丝侥幸，只是说出口的话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那你，可还记得沈越？”
“你吗？”许眠看着对方眼底一点都不掩饰的欣喜，轻轻地摆了摆手，脸上尽是无辜，“不记得了。”
噗的一声，好像是一下子熄灭的烛火，许眠看着那双眼睛里突然扑灭的希望，轻蔑地笑出了声，只是脑中似乎划过什么令人头疼的画面，他不想去抓住，他不想去回忆起。
沈越的失落很明显，但是那高高在上未曾改变的轻蔑与趾高气昂，却又多少给了他一点欣慰。
忘记了没有关系，只要他回来了，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初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