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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星云(一) ...

  •   在一片黑暗之中,杨微微蜷起身子。
      她感觉冷极了,地窖里漏风得厉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的气味。她很久没有在黑暗中看见别的东西了,食物也是从管道投掷进来的,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哐当”,头顶上的世界明亮起来,那光线刺得人不住流泪,她硬生生忍住了,不能流泪,她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
      “出来吧。”秀气的男人从地窖上方的铁梯下来,拉起她,这个男人永远都嘴角轻扬,可是他的眼睛是不笑,像是戴着一个假面。
      “你怀疑过这个世界么?”见她没有反应,男人自顾自地说话,那张隽秀的面孔在日光下散发着光芒,男人有双很美的蓝眼睛,像是天空和湖泊,“这个时代早已被证明没有神的存在,世人说众生皆平等,可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是被眷顾的宠儿,其他人却只能在黑暗中哭泣呢?”
      杨抬头无声地看他,始终没有说话。女孩约莫十三岁的年纪,她的眼睛还带有孩童的清澈,不造作、不谄媚、不邪佞。

      克劳曼斯地堡的构造犹如迷宫。
      它大片的原建筑物曾被加固改造过,在战争时期这里是一座设施完善坚固可靠的地下堡垒,现在杨经过它有些斑驳脱落的墙壁,才发觉这座地下城确实是老了。
      “请进去吧。”男人对她莞尔,他的笑容看起来永远都那么纯良无害,可杨知道每当他展露出笑容,厄运就会悄悄降临在这个地下钢筋城市,“放心吧,你已经被世界眷顾了。”男人似乎想要宽慰她,他摸摸女孩漆黑的发丝,杨麻木地任他碰触。
      她顺从地推开门,积月的禁闭使她丧失了某部分思考和情绪表达的能力,她现在枯燥呆滞如同木偶人,男人无疑是她的傀儡师。
      屋里漆黑得像地窖,没有亮灯看不清内部,杨不解地扭头,身后的男人鼓励地笑笑。
      杨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里挪动,黑暗的世界本能地让她恐惧害怕,她闻到一种难闻的、腥臭的气味,她还踩到黏稠浓厚的液体,这感觉像是踏在漆料的海洋。她不确定地矮下身,想要沾取一点液体揉搓看看是什么。
      “需要光吗?”男人在屋外轻笑,自言自语,像是虔诚的教徒或者魔鬼,“神说要的,因为他要创造世界。”他清脆地打个响指,声控灯依次亮起来,如白昼一样照亮杨的眼睛。
      红色,浓郁的红色,铺天盖地的黏重的红色。
      杨的身边是一具残破的尸体,尸体的手脚被残忍地掰断,躯干断口处筋肉虬结分明,面目被火烙过那样模糊,额头上细小的孔洞还在汩汩往外流着鲜血,那些滚烫的红色液体漫过杨的脚踝。
      骨骼的错位使他面部微微变形,但杨还是能从凝结的血块下认出那张有些狰狞的面孔,是她的队长,摩罗斯,曾经是像雄鹰一样骄傲的男孩。
      她在狭小的房间辨认出其他人的尸体来了,各个都是熟悉的脸庞,只是每张脸都扭曲如蛇,带着刻骨的怨毒。她数完了二十八具尸体,颤抖地闭上眼睛。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闪身到她背后不远处,那些腥味对他来说全无阻碍他也不在乎昂贵的马靴沾上血浆,他好奇地观察女孩的表情,那真是“好奇”的神情,仿佛孩童好奇打量着木桌上横过的蚁类,他欣赏着赞叹着造物主的神奇,而后轻轻一个手指把这弱小的生命摁死。
      “世界眷顾了你。”男人语气淡淡地陈述,“你会好好珍惜这个眷顾吧?二十八个黑暗中哭泣的灵魂换来了你这命运的宠儿。”
      杨开口,声音嘶哑不堪,但还算镇定,“阿诺呢?我没有看到阿诺,那个黑头发的男孩。”
      男人突然哈哈地笑起来,他用戏剧般夸张的语调大声述说着什么,俊美绝伦的面孔一瞬扭曲如恶鬼,“我当然知道那个男孩!阿诺•克拉克!他救了你呀我可爱的女孩!他为了救你,把一切都招了,出卖了他的二十八个同伴来换你不死!多么感人!”
      杨呆若木鸡,素净的脸仿佛冰雪雕塑。
      男人露出哀伤的表情,也许他天生就如此声情并茂,总是戴着一副副不同的面具表演着,把全世界当成他的舞台,“不是说人的本性都是自私利己的么?怎么会有人甘愿把自己生存的机会让给别人?”他难过地摇摇头,双手托住杨的脑袋,替她细心地擦去眼角的泪花,这一刻他优雅他温和,蓝眼睛轻柔如梦,是最好的演员,“他宁愿所有人死去也要你活着,可哪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呢,他对你这样好,想必是真的爱你。”
      “他在哪?”杨盯着男人看,那双清澈的眼睛空白得令人难过。
      男人怜惜地看她,这怜惜也是假的,男人表露出的情绪总是这样虚伪,“他在走廊的尽头等着见你最后一面。”
      杨用尽全身的力道推开男人,她冲出房间沿着走廊奔跑起来,她一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她只想快点找到那个黑头发的男孩,抱紧他或者再看他最后一眼。
      越往尽头走廊越狭窄,原本可以容纳两人并肩行过的走廊渐渐只能容纳单人通过,好在走廊尽头的轮廓已经清晰起来,那里果然静静坐着一个人影。
      离人影已经很近了,杨却有些不确定地停下脚步,她剧烈地喘息咳嗽着,像是要把心肺也咳出来。
      走廊的尽头是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天光骄傲地从朝气蓬勃的世界之外洒落,给男孩镀上柔和的金边。
      阿诺像是睡着了,唇边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得到了生命最后的救赎。如果这个世界确实有天堂存在的话,神父也会相信这张安祥的面孔是应该去往自由极乐的。
      杨跪在阿诺的面前,离他只有一次呼吸的距离,她不敢再靠近了,对她来说男孩太过不真实,她甚至疑心这是个梦,只要略微挣扎就醒了。
      杨不敢在梦里挣扎,她死死盯着阿诺微笑的脸,想着这个清秀男孩远如晨星的眸子。
      印象中的阿诺总是用最温柔的眼神看她,那目光让她想起父兄,她也以为阿诺是像父兄那样对她好,他从不靠近有些冷漠,但眼中还是溢满悠远辽阔的关怀。
      这样的人会因为她出卖同伴吗?
      “阿诺、阿诺……”泪水无声地流下,很快被天井涌进的风吹散了。
      “阿诺……”她终于明白地抱紧他,那具躯体瘦骨嶙峋,隔着薄薄衣料下的躯干只剩骨架。
      是的,阿诺只有一个头颅了,男人挖去他的内脏、剔净了骨骼,像是对待一只兽类。
      也许他是刻意要制造这样天堂与地狱交织的宗教仪式般的场面,才会把男孩放在这个地下城最明亮的地方,让他露出一生最美好的笑容,再让女孩抱紧他残破的骷髅。
      远风带来了谁的嘶喊……却也是一首断断续续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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