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苏恭 病树》文非

44、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他打开笔记。
　　在翻开它之前，屠苏曾慢慢走到欧阳少恭的床前，静静看了他很久。少恭这几天常去酒吧，烂醉了再回来。他坐下来，把手敷上了少恭的额头。
　　底下的皮肤，是冷冰冰的。像个死人。
　　屠苏突然叹了口气。

　　“喂？屠苏吗？有什么事？”
　　话筒对面的声音嘈杂地很，一时听不大清楚。屠苏等了会儿，再度发声的时候，声音里意外地有一丝艰涩。
　　“……是我。”
　　他沉淀了下情绪，又说：“你最近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一谈。”
　　“聊谁啊？欧阳少恭？你可别跟我提他了，他这人很讨人厌，反正我不想提。”
　　“……”屠苏难得迟疑了一下，“不行。一定得说。”
　　“哎嘿？屠苏？韩云溪？靠老子没听错？你刚才说啥来着？”
　　“……明晚8点云筑。记得准时到。我有急事，一定得问清楚。而且……尹千觞，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我啥时候欠你人情？唉？唉？唉？！！！”屠苏当机立断摁下了挂机，声音消失了，他松了一口气。

　　背后有脚步声响起来。屠苏意识到自己后背上搭上了一只手，他扭头，少恭看着他，眼睛眯着，好像还有点困。
　　屠苏说：“你终于醒了。”
　　少恭按了下眉心：“嗯。”
　　屠苏抿抿嘴，坐到一边的沙发上，茶几上有牌，有未喝又忘记倒掉的茶，有速溶咖啡包，还有一点酒。少恭看着那瓶酒，慢慢又伸手过去，屠苏拦住了他，他立即缩回，脸上很漠然。他仰躺在沙发上，衣服松松挂在身上，露出了一块肚皮。
　　瘦了，瘦得厉害。
　　屠苏一时不免有些细碎难言的感受涌上心头。不过他慢慢看着，然后把最后那些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一饮而尽。
　　少恭的声音飘过来：“不给我留一些吗。”
　　不给。不过他没说话，他看着少恭从沙发上翻起来坐着，过一会儿，貌似不经意地说：“我已经看完……你那些笔记了。”
　　少恭动了下脚。
　　咖啡泼了。
　　屠苏剃少恭一眼，转而去收拾残局。少恭没有管他，脸上也几乎是空白的，唯独脸色稍稍苍白了些许，他手背在身后，捏的紧紧，却不让人看。他轻轻“哦”了一声，脸扭过来，死死盯着屠苏的动作。
　　屠苏收拾完以后，给自己泡了杯茶，自然而然坐到他身边来。少恭的眼睛跟着屠苏的脸走，最后落到他旁边的位置上。他的眼睛正自惊疑不定，然而屠苏看着他的脸，把水递给他，让他喝一口。少恭沉默地看着他，然后喝下去，然后屠苏摸摸他的手，淡淡说：“鉴于你身上发生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我们改天去吃个饭吧。庆祝一下。”
　　少恭脸色一下子涨红起来，眼神也有些狰狞，他猛地抽回手，差点将屠苏翻倒。屠苏也没有料到他这样大的反应，但是话已出口，他只能冷下来，先盯紧他的眼睛，压着少恭的肩膀，说：“欧阳少恭。够了。你可以放下来。你放下来罢。”
　　少恭闻言怔怔，却只能涩然道：“……我放不下。”
　　“那就去睡一觉。”屠苏松开了他的手，任由他躺卧在沙发里。浓重的黑影覆下来，宛若温柔的纱罩。
　　他又睡去了。仿佛陷入了一场长眠。

　　屠苏按点去见了千觞。千觞笑着跟他寒暄起来。他看着千觞眼睛下的青影，不自觉扭了下头。
　　“昨晚……熬夜？”
　　千觞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说：“你看看，你看看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放过我。你们这安的是什么心啊。”
　　屠苏不理他这扯咸淡，他这一句已经将屠苏那点歉疚心给掐没了。不过说实话有这心也没啥用，该问他还是会问，谁拦都没用。
　　“废话少叙。你给我想要的，我不再烦你。”
　　“哎呦呵，屠苏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啊，什么叫给你想要的？难道不是你求着我？嘁，个大爷。”
　　屠苏捏了下手指，敲敲桌面，略有些焦躁。一会儿，他说：“尹千觞。”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平平淡淡的，却也很有一股子清凌凌。
　　“干什么？”千觞瞪大眼睛看他。
　　“算上前次，你坑我三回。”
　　尹千觞哦一声，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屠苏淡淡地看他，嘴里说：“我记着呢。”
　　尹千觞跟见鬼似的看着他，说：“我要不认呢小同学？”
　　屠苏一笑：“那我也没什么办法。”
　　尹千觞败下阵来，叹口气：“得，服你了。哦。你要问啥？”
　　“关于少恭。”
　　“关于少恭。”尹千觞没忍住，他冲天翻了个白眼。

　　少恭的故事很简单。
　　他5岁车祸，13岁发病，自此总会在脑海中幻想出一个人来，陪伴他一起度过岁月长河。
　　他不醒好说，可是每一次，他都会从幻想里醒过来，之前所有的美好，都是镜花水月如梦一场。幻想里对他最重要的人，原来是不存在的。
　　换谁都得疯吧。
　　不过屠苏想问的是诱因。
　　“车祸之后留下了血块。那时候太小了，有点不敢取，暂时没事就还行，12岁，他被安排手术取了，可能还是压迫到某些神经了。”
　　屠苏敲了下桌面，想了想，说：“但是……他描述的第一个人……”
　　“那是个真人，不是他幻想出来的。那个人初中移民。但少恭觉得他是他幻想出来的。”
　　少恭描述幻想里的第一个人，是他小学时期的玩伴。少恭幼时弱小，个头不高，总是受欺，那个人就罩着他。免去很多校园欺凌事件的发生。
　　“哦，你是觉得这个人离开了，然后诱使他发病啊？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事实上，欧阳家骗他说，这个人不存在。所以他觉得是幻想。”
　　“……”屠苏皱眉，“为什么？”
　　“据说是他弟弟说，你就没有一个朋友，说他那个朋友是假的，是他幻想出来的，然后指出一些细节的矛盾地方，成功地、让欧阳少恭、昏迷不醒。
　　“然后这屁小孩意识到闯祸了。但他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要求他妈妈帮他一把。欧阳少恭的确那时候在学校没有朋友，也不会去问同学。自然问老师啊啥的。但是无论老师跟同学，都说，没有这个人。欧阳少恭那时候还是太蠢了。啧。”
　　“……你怎么知道这样清楚。”
　　千觞笑起来：“我会催眠啊。给欧阳夫人催眠一次，价格十分可观呢。”
　　“不过我没有给少恭说这件事。刺激太大了，不好。”
　　屠苏喝了口水。千觞絮絮地又开始讲起来：“啧，这样一想少恭小时候生活环境真不怎么的啊。大家族，又是养子，而且被诊断可能永远生不出儿子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弟弟。啧。多可怜。哈。”
　　“……我们谈谈下一个吧。”
　　“方薰？你说方薰？”千觞看着屠苏点了下头，“方薰没什么好讲的啊。纯粹幻想产物。我那时候想着他可真牛逼啊，幻想出一个女朋友，而且到最末了都不跟人家来一炮。纯纯的爱啊纯纯的爱。”
　　屠苏略有点尴尬，咳了声。赶紧塞了点吃的在嘴里。他想了想，比了个数：“我是第四个？”
　　“嗯。你之前那个也没啥讲的。就是……比较浪。少恭什么喝酒、打架、打炮、当夜游神，都是这一遭学的。我特别想问他打炮怎么学的。我没好意思问。”
　　“……”屠苏面无表情说一句：“你可以去问。他应该没什么反应。”
　　“……你们真不好玩。都没什么逗乐精神。”
　　屠苏不说话了。
　　他在心里默默吐了个槽。

　　了解到这个程度，屠苏觉得基本上够了。走的时候尹千觞让别再找他了，他可不会为欧阳少恭再出来做这样的亏本买卖了。
　　屠苏抿着嘴，不说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