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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廿载 ...

  •   是日春和景明,展昭陪赵祯游览汴梁街景。
      书生打扮的赵祯难得出宫,再有熟悉汴梁城的展昭陪伴,一路颇显愉悦。
      “展兄,听说汴水两畔繁花艳美。”他陶醉地呼吸着宫外的空气,仿佛其中沁着无尽芬芳。
      展昭清浅微笑:“此刻那里想必热闹非凡,展某熟悉沿岸一茶楼,品茗赏景极佳,相信合您心意。”
      熙攘的市井中,二人悠然踱步,不紧不慢地乘着人潮缓步移动。
      赵祯仔细地观察每一个杂货摊子,论材质,那些来自民间的手工绝非皇宫贡品之对手,但论构思与雕琢,它们却也与之不分伯仲。果然艺术源于民间。他暗自惊叹。
      展昭轻轻跟在赵祯身侧,那距离不远不近,维持得恰到好处,既有兄长同行的架势,又不失君臣之礼。听闻赵祯有意微服出宫,他倒也不劝阻,索性自荐做了向导兼护卫,毕竟有了中秋时的前车之鉴,万一中途生了事端,他也能及时护驾。
      “逛了这半天,您想必累了,我们到汴水第一楼歇歇脚罢。”展昭恭敬地建议道。
      “汴水第一楼?”赵祯抚着随手购得的泥偶颇为好奇地发问。
      展昭笑着解释道:“这茶楼本名花茗楼,因观赏汴水之景位置最佳而著称,且是汴梁本地经营最久之茶楼,故被汴梁百姓称为汴水第一楼。而今,百姓皆知这第一楼的称号,却很少知道其本名。”
      “原来如此。那就去见识见识这汴水第一楼罢!”
      汴水第一楼花茗楼共三层,胜景衬着的建筑年代悠久,却丝毫未露出沧桑之感,它沉稳地矗立在汴水之畔,用招牌般的微笑迎送四方来客。
      展昭径直引着赵祯来到顶层,此层不似前两层喧闹,相较之下更显幽静,故而多为文人墨客所青睐。清扬的笛声和着春风徐徐飘入耳畔,窗边吹笛的老者兀自沉浸于己身世界。
      “请。”他将赵祯让到面对刚好水岸一侧的座位,自己则立在下首。
      “不要拘束,坐。”赵祯从容就坐,便也招呼展昭同坐。“兄长怎能干站着嘛。”他笑道。
      “是。”展昭顺从坐下,并要了些赵祯素日里喜欢的点心茶水。
      “果然名不虚传。”赵祯远远眺望并不住地赞叹。
      展昭只是默默将视野内的皇帝与那美景融在眼里,这二者无疑是最相配的。
      小二端来茶点,却听得远处拐角的某个茶桌隐隐传来争执。
      展昭仔细分辨,那声音倒有些熟悉……
      “怎么回事。”赵祯转过头问起。
      “想必是些平常稀松的争吵罢。”展昭依旧稳重地坐在赵祯对面。
      此时,小二隐约认出展昭:“敢问…您是…开封府的…展大人?”他小心地问道。
      见自己被认出,展昭略微点头:“正是。”
      “哎哟,您在这实在太好了,不瞒您说,起争执的那桌,正是开封府的包大人,万一出了啥事,您得帮小的们一把,咱们的买卖也不容易。”
      “哦?包大人?”赵祯颇为诧异,包拯会在茶楼跟人吵架,好稀奇。
      “到底出了什么事?”展昭淡然问道。
      小二抹了把汗,压着声线神秘兮兮地说道起来:“晌午刚过,包大人便独自在那位置喝茶,看样子是等人。过了多半个时辰,又有一客官上来,虽瞧着眼生,但看那衣着也是显贵,放着那么多空位不选,却也偏偏看中包大人占的那桌。小的见那客官生得蛮横肃穆,也不敢多问,但这心中总是不落底,总觉得他与包大人仿佛片刻便要争吵起来……包大人与那客官各喝各的茶,又互瞪了半日,适才吵起来,这不您来了,多少帮忙劝劝。”
      “衣着显贵、蛮横肃穆、互瞪争吵……”赵祯心中描绘着符合这些线索的人物形象,一些似曾相识的场面瞬时映入眼帘……
      “我知道了,你们放心,不会有事。”展昭依旧以平静的微笑送走满心惴惴的小二。
      “展兄,你说那另一人,该不会是庞籍吧。”赵祯放下茶盏眯眼视着展昭,他确定这御猫早已知晓那另一人的身份。
      展昭抿唇一笑:“果然瞒不住您。”
      “这倒有些意思了。”赵祯忽地来了兴致,“包拯素来专心公务,而庞籍更是非政事不出府门半步的性子,怎么今日二人都有了功夫在茶楼吵架,难不成……朝堂上的舌战并不尽兴,想要寻个时间……约架?展兄,你觉得呢?”
      展昭凝视着圣上眼中那道闪烁机敏的光芒,略微垂头答道:“在下惭愧,并不知晓此事,包大人极少放置事务单独出行,想必是有…要事罢。”他心中多少忐忑,毕竟无论公事私事,臣子间朝下争执给皇帝瞧见都难免尴尬。
      “罢了,罢了。我等悄悄过去瞧一眼不就结了。”赵祯见展昭面颊微红为难不已,全然不像事先知道这茶楼一事的样子,便也不再难为他。
      “是。”见赵祯起身摸向那尚在唇枪舌战的茶座,展昭拦他不住,只得默默随行。
      “包黑子,老夫就问你一句,让还是不让?!”庞籍霸道的声线不高不低地响着。
      “不让。我在等人,先来后到。”对面的声音静水般回应,毫不畏惧那低哑的咆哮。
      “行,你有种。我还就告诉你,我也等人!”庞籍翘着腿靠在椅背,一副今日跟你杠到底的架势瞪着包拯。
      “醇之,你何必呢……”包拯无奈端着茶盏,“那里不是还有很多空位吗,何必与我争这位置。”他断定这庞籍存心找他不快,好不容易抽空出门,却遇上了这老对头,真是头疼。
      “老夫我就看好这位置了,你不让,那咱们就这么耗着,我怕了你不成?!”庞籍拍桌瞪眼,一个黑子胆敢叫他挪地方?没门!
      赵祯眨巴着眼观察他的两位重臣,微服出巡小有收获,果然庞籍这人朝内朝外脾气不改,而包拯却更显静敛不似庞那番飞扬跋扈。
      “看醇之这架势,是要叫眼线来拿我?”包拯抬头望着咄咄逼人的庞籍,老对手似乎已按捺不住起身掀桌的冲动。
      庞籍扬起嘴角,看上去皮笑肉不笑:“拿你?你也配?可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老夫动手的。”他从牙缝里低低挤出这几句只有包拯才听得请的话,那沙哑的音线令人不寒而栗。“你若觉得老夫坐这碍眼,扰了你等人,大可以唤你那展护卫过来,老夫倒要看看这御猫能奈我何!”
      无辜被点了名的展昭不禁叹气,抬眼却见赵祯坏笑着看着自己:“在下惭愧……”
      “惭愧什么,是为难吧,他二人皆为你上司,确实难以周旋。”赵祯开心地戳了戳展昭,复继续看戏,这场茶座之争颇有些意思。
      婉转的笛声戛然而止,吹笛者大梦初醒般伸着懒腰,抬眼见赵祯展昭立在那里,便呵呵笑道:“展大人是否是对那二位大人的争执感兴趣?”
      “老先生可知情?”展昭恭敬施礼,包大人且不说,能辨出庞大人身份者,绝非寻常之辈。
      “呵呵,老朽虽不是完全知情,却也略知一二。”老者笑着点头。
      展昭见赵祯点头,便道:“那便要请教老先生了。”
      “不敢当,不敢当,承蒙展大人与少爷不嫌弃,老朽便说与二位。”
      老者在展昭的帮助下坐在就近的位置,枯干的双手摩挲着笛子:“老朽久居汴梁,一生与笛为伴,最好到这汴水第一楼吹笛听景,尤其是这春景。”他微微扬头,早已枯萎的双目紧闭着:“二十年前,也是在这里,老朽听罢夜景准备还家,便闻得那边吵闹不止,一样的位置,一样的二人。”老者察觉了展昭与赵祯的惊讶,“别看老朽眼盲,不曾见得二位大人的长相。但这声音,却是不曾忘记。在老朽耳中,即便廿载消逝,人的说话发音也不会改变。”
      “那日晚间,有位大人心情不悦地独自喝闷酒,而附近一桌颇似话别友人,一路言欢好不热闹,不知怎地便聊到朝廷军务,文人嘛,不满西北败绩便多说了几句,哪想便触怒了独酌的那位。他一路暴跳便臭骂了那些书生,老朽不懂文辞,但大体应是骂那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那些书生自然不甘受辱,于是两方舌战起来,当时也没人出来劝阻,最后啊,你们猜谁赢了?”
      “那位大人。”赵祯毫不迟疑地接道。
      “没错,单枪匹马的一方获胜。”老者点头,“那群书生被他一个个骂走,最后只剩下一人,老朽知道,那人从激辩开始直至结束都没说过半个字。等人都走了,他才缓缓开口。先是请那大人息怒,而后便是规劝了,有几句老朽听得在理:‘如今大宋重文轻武,若想为边关求得安定,还是要在推举良将上下功夫,而举荐却多为位高权重的文官所执掌……即便您有成见,却也扭转不了这局势。’”
      赵祯展昭默默点头,这话还是在理。
      “说来也怪,一直暴躁的大人倒也没再开骂,只是嘲讽对方见识肤浅。不想那人却坦然承认自己不懂军事,并宣称自己若为官掌权,更愿在律法与吏治上下功夫,因为他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老者喘了口气接着道:“当然,那位大人可不满那穷酸书生如此狂妄,但那书生不以为然,最后那大人应是拍碎了玉器之类的东西,并说:‘我给你二十年的时间证明你所谓的为官之道,二十年后的今日,还是同样的位置,我倒要看看你有无脸面前来赴约。当然,我不与你互通姓名,省得你仕途不顺而怨念我从中作梗。’”
      “后来,他二人各自离开。今日三月初五,刚好二十年期满,老朽有幸活到这约定兑现之日,特来此地等那二人消息。想必,老朽已经等到答案了,只是那二位大人各自还蒙在鼓里罢。”他翘起花白的胡须点头笑着,带着对那答案的满意之情。“展大人,老朽所知俱以相告便不打搅二位了。”
      “多谢,您慢走。”展昭扶起老者,见老者摇手示意自己可以,便不再相送。
      “展兄,咱们怎么办?”赵祯颇为愉快地看着那两位尚在对峙的老臣。
      “在下觉得……一切随缘更好些。”展昭抿唇微笑。
      “好!继续围观。”
      “包黑子,你这样有意思吗?”庞籍板着脸阴嗖嗖地嘟囔。
      “我与友人约好此处见面,不可失信。”包拯兀自望着外景。
      “好啊,老夫倒要看看你约的是什么狗屁友人,这么许久还不露面。”庞籍哂道。
      “没有具体时限,只约了今日罢了。醇之无需与我耗费这时间。还有,请不要侮辱我的朋友。”
      “哼哼,还真巧了,老夫也约了人在这里,哎哟,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按时赴约呢,老夫只有守在这里咯。”
      “醇之,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包拯冷淡中夹着些不耐烦。
      “呵!说得好像我就是在这故意骚扰你一样。”庞籍审视着对面的黑脸,一年四季那脸都是一样的严肃。
      “醇之向来如此。”包拯坦然与之对视。
      庞籍脸色瞬间由红转青、青白不定:“行,真有你的!我还治不了你了!”他伸手掏向袖口抓出件东西,“啪”地搁在桌上:“包黑子你给我看清楚,这半块翡翠就是见面信物!老夫可是很诚心地在这里等人!”
      包拯垂目扫了眼半边翡翠腰佩,棕黑的面上不自然地皱起波澜。
      “哼,这回心服口服了吧?”庞籍得意地抱臂,他许久没见过包黑子如此尴尬难看的表情了。
      半晌,包拯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布包,展开来,静静将包着的物什放在桌面并推向那半块翡翠,断痕对接,严丝合缝。“看来,人到齐了。”
      庞籍瞪着双目,整个对接过程令他觉得不可思议、不知所措——怎么会是他!这黑子竟是二十年前那跟自己叫板的穷书生!隐约间记得那晚光线不佳,加之自己喝得多了,完全看不清对方样貌,便也无从查寻。二十年间,他猜想过很多人,只等这赴约之日一探究竟,无论等不等得来对方,多少是了了这桩心事,想不到啊想不到!是谁不好,偏偏是这个碍眼的包黑子,开封府尹、御史中丞包黑子!孽缘啊……
      包拯抬眼打量着庞籍,他心中感慨不亚于对方,二十年前那位神秘而暴躁的“高官”竟然是朝上朝下找他不痛快的枢密使庞籍。那日,对方创伤未愈、头缠绷带,只露出一边眼睛,他认不得那人相貌。每任职一地,他便多留心身边同僚,面部有相似创伤或脾气暴躁者,或许就是那日之人,怎奈多年下来,一无所获,就连那半边翡翠亦是无从查起,一切就等到赴约之日见分晓罢,他这样宽慰自己。不成想,那位曾嘲讽他理想的仁兄,正是老熟人,相处多年,他早该发现的……他六年前调任京城,或许十多年不见,当年狂放的庞籍早已被官场打磨得变了样貌,自己再难辨认了罢……
      赵祯不动声色地观望着眼前一幕,他转身走向窗边,眺望汴水:“天禧二年仲春,北方兵败,庞籍遇袭头部重伤遗留顽疾,恐再无法效命边关,朝廷调他回京任职。以他要强的性子,恐怕不满打了败仗还得升迁的旨意,便恣意纵酒,不想却巧遇包拯……这二人真是有缘呐。”
      展昭回头看了眼那边依旧横眉冷对的两位上司:“在下在想,包大人与庞大人的关系,会不会就此而缓和起来。”
      赵祯拍了拍展昭肩膀无奈笑道:“唔,难哟,他二人不再变本加厉已是万幸咯。往后的日子,开封府的展护卫可有得受啦。”
      “……”展昭刷地白了脸,带着股小小的哀怨承认道:“少爷所言极是……”
      “不早啦,我们走吧,别搅了他二人相约。今日一行,吾心甚慰!”赵祯满意地打道回宫。
      暮光微敛,被几缕墨色抹得格外深沉的花茗楼缓缓升起灯火。
      汴水之畔,晚风徜徉,花瓣旋落,浮影迷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廿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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