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册2》桥上问鱼

7、千重峰

　　忘机一行人走出九星连珠阵时夜已散去，水天之间朝阳跃起，洒落一地破碎的金光，海面上倒映出半片金黄，炫目至极。

　　“阁主已命我等在此久候，各位侠士，请。”

　　说话的人在大亮的晨光中依旧提着一盏跑马花灯，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恭敬却不带谦卑的动作恰到好处。

　　忘机望着四周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群，想到一开始下船的场景，这才了然是所有人都进了这阵，却不是所有人都出了这阵。而没有出来的，生死已定。

　　“碧海青天阁难道不应就此给个说法吗，我们投入门下，却不是来白送性命的。”有人已经开始忿忿不平，忘机循声望去，看不出来历，却看到了那人身后同样眼底愤然的柳慧，他想到在船上自尽的柳孟，突然就对那诡异的死法有了认知。

　　进退有度的女弟子依旧没有抬头，只是静静道，“碧海青天阁不收无用之人。”

　　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短暂地禁了声，只是突然有一个嗤笑的声音划破静谧，“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来投奔你们的。”说话的人脸上带着不屑与高傲，眉目如剑的模样又格外张扬，像是高高在上惯了，此刻的话语竟透着几分煽动人心的作用。

　　忘机正好对上那人的目光，脸色倏忽就是一白，他紧紧握拳，生怕自己有一丝差错的表情会透露出不安与惶恐。

　　那人的神情只是淡漠地扫过忘机，似乎有短暂的停顿，却终究什么也没有发生。

　　倒是提灯的女弟子依旧不卑不吭，“罗门主所言极是，但这些变故我派早就在送给各掌门的帖子上给予说明。”那人正是千面佛生门门主罗非道。

　　忘机可以看到不少名门弟子眼底陡然的不可置信，可见他们在此之前并不知情。

　　“若诸位准备好了，还请移步。”

　　十几名提灯的女弟子四散开来，一名领着几人，向前走去。不过半刻钟，众人都明白了那灯的作用。

　　阴暗潮湿的过道还掺杂着咸腥的淤泥污味，虽然两旁是厚实坚硬的墙壁，却依旧让人担心下一刻海水就会将这里吞没。没错，他们此刻正在两座岛被海水淹没的连接处。

　　忘机跟在嫩绿衣裙的提灯女子身后，她手上的跑马灯此刻正变幻出似真还虚的图案，在光影之间兜兜转转，落在两旁光滑的墙面上，像是上演了一场叫座的好戏。罗非道走在他前面半步，恰好也跟在这名女子身后。忘机几次都可看见罗非道斜睨过来带着疑惑揣度的眼神，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的扣紧，可对方又不像是认出他的样子，倒是也不好自己先乱了阵脚。

　　突然前面的人放慢了步子，连着忘机他们这一波挤在队伍中间的人也慢了下来，忘机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奈何除了一片如梦似幻的花灯投影，什么也看不到。

　　“前面怎么了？”

　　可是碧海青天阁的人一言不发，看来并不打算回答忘机的问题。

　　“为什么，他们在往回走？”小期趴在顾凛的背上，此刻已经从昏迷中醒来，看到过道尽头攒动的人头，还有一些愤而往回走的人群，说话的声音带着虚弱，更显迷茫。

　　“神农药。”罗非道的声音有一种蛊惑的低沉，卡在喉咙里的笑意让人从脚底升起阴冷的寒意，连带着背后都是一阵毛骨悚然，偏偏那张俊美的脸上一点端倪都不露出来，仿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小期看着那张脸出了神，铜铃一样的圆眼因为难以言喻的害怕又瞪大了几分，只怕下一瞬就要夺眶而出。

　　直到一只手不期然地抚上她的背，掌心传来的暖意带着安宁，小期这才沉下心。

　　“碧海青天阁以丹药见长，凡拜入此门者，皆须服下神农药，”凤至一如以往的温润嗓音浅浅展开，将那层朦胧的纱纸浸润，而从来不为外人道也的秘密就这么变得清晰明朗，“此药既可让人功力大增，加强本门弟子的内力，同时也是一味毒药，碧海青天阁的解药一月一发，若是有人有心叛离，这药就会转化成最剧烈的毒药。”

　　“断肠草。” 神农尝遍世间百草，最后恰恰是死于断肠草。清冷的声音说出来的字让人脊背一凉，好像这毒药已经被自己吞下，脸色难看之极。忘机转头对着顾凛，像是不信他说出来的话。

　　凤至将手里的折扇阖上又展开，纤长白皙的手指划过触感清晰的扇骨，心底不动声色的慌乱又深了几分。自己所知道的那些秘辛，正在一个个接连出现在眼前，让她心里原本坚定的怀疑渐渐动摇。

　　当年八大派四世家几次联手才将碧海青天阁逐出江湖，如今它死灰复燃，就这散乱的武林，谁能动得了它。

　　“这神农药我们要服下吗？”忘机看着已经有回去的人和他们擦肩而过，取舍不定，他向来倡行做事就是要将收益最大化，他们不过是想一探碧海青天阁的虚实，要以服药做代价，实在不值。

　　倒是自视甚高的罗非道已经跟上提灯女子缓缓向前的步子，冷笑阴森的话语响起，如坠寒渊，“你以为，真能逃过神农药？天真。”

　　忘机脸色骤变，他转过头，却只能看到罗非道不可一世的背影。凤至向前走了几步，对着忘机点了点头，示意跟上去，“那些往回走的人，活不了多久了。”

　　碧海青天阁从不给人留退路，凡踏上碧海，生死皆是门中人。

　　“各位，这边请。”

　　忘机一行五人服下神农药，另有一黄衫女子引路，狭窄潮湿的通道豁然开朗，成了另一番景象。

　　他们步入通道是在日出之时，而此刻已到落日时分，过道里不知日月，只觉一条路过于漫长，此刻才发觉不过是一个白天的功夫。

　　无涯宫高高在上隐蔽于山林间，橙红的霞光照在林间，像是镀上一层光。千级石阶大气恢弘，更赋予层层楼宇一股睥睨尘世的高不可攀，让人心生敬畏。

　　小期已经从顾凛背上跳下来，此刻她抬眼，轻轻拉了拉凤至的手，压低了声音，“我们要走上去吗？”

　　这么多的石阶，看着好看，这走起来可真是会要人命的吧。

　　凤至捏了捏小期的手，目光落在黄衫女子的脸上，对方不动声色的表情像是认同了小期的疑问，正是要让人一步步走上去，凤至转开视线看着小期，如沐春风般的浅笑带了打趣，“碧海青天阁的机关楼可是机关术中一绝，自然不是拿来做摆设的。”

　　黄衫女子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很快又回复之前平静无澜的样子，只是轻轻抬起左手，“诸位，请由此上千重峰。”

　　看来下马威没成功，忘机冲凤至促狭地一笑，又指了黄衫女子撇了撇嘴，不满又得意的神情表露无遗。

　　机关轰鸣声起，整块四方之隅拔地而起，而后眼前一片黑暗，似是入了机关楼内部，只隐隐能听见水流翻滚的声音。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一切归于平静，六人才从机关楼内出来，一抬头，便是巍峨矗立的碧海青天阁宫殿。

　　无涯宫。

　　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肆意潇洒，却并不张扬。

　　凤至按了按不安跳动的眉角，心底的震撼远远大于旁人。

　　无涯宫这三个字的字迹对她而言，实在太过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