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同人——蝶梦》光萼荷

114、番外——世界之初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没有天和地，没有地平线和尽头，空茫茫地找不到一个视线的落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景色让她以为自己处在一个空虚的梦境里。

　　可是应该不是的。她呆呆地等待着梦境结束，直到她想起了越来越多的记忆。

　　她记得……对了，一开始是因为发生了车祸。她被车子撞倒在地，然后……然后她似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她好像被困在了一个什么地方，无论如何也出不来，那里永远是黑暗的，偶尔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来，有陌生人的说话声，有哭声，有叹息，仅有几次，她认出了自己姐姐的声音。她们在说：“别睡了，快醒来！我们都在等你醒来！”那些声音里是满满的不甘和期盼。

　　每次她听到时，都很想作出回应，她想说：我醒着的，我醒着的！可是她像是灵魂被魔法师关在一个小匣子里的傀儡，不能看，不能说，不能动。只有偶尔的痛感让她知道自己还拥有肢体。

　　哦，还有气味！她能闻到气味。那是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暗示着死亡和腐败的味道。这种味道无时不在，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是它。

　　这个梦如此地可怕，它是漫长得像没有尽头，而且它的内容一成不变。有时她感觉到的东西清晰些，有时很模糊，但都是无趣的空白的内容，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能脱离这个困境。

　　当她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少、有意识的时间越来越短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唤醒了她——周围仍是那样黑，可是当那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时，清晰得就像在她身边耳语。

　　那是大姐的声音。大姐在说：“小蝶，你在听着的，对吗？我知道你在听着。虽然医生说，你还是有意识的……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会开始做梦，也许会做很多很多的梦。那些梦就像现实一样真实……
　　我无法知道你的梦里是什么样的，也许是童话，也许是地狱，但这些梦会成为你的另一种生存方式。你在梦里会重新拥有身体，你可以继续跑，继续笑，继续长大，继续你的生活……你人生的长度因此延长许多倍，你将活得比谁都精彩……明白吗？梦境将会成为你今后的人生。”

　　声音在这里停顿了很久，她甚至以为姐姐已经离开了。直到听大姐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要离开了，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但不要害怕，二妹还在，妈妈也在，还有人会替我继续照看你。即使世界末日到来，我也会保证你继续做梦的权利。”所以，画蝶你一定要幸福！

　　然后大姐再没说话，只是有一些唏唏嗦嗦的声音传来，然后一阵温热靠近，那是她从来没感觉到的，等她醒悟过来，那也许是姐姐低头在她额上一吻时，那阵温热已经离开了。

　　在黑暗中，她挣扎着想去挽留那阵温暖，可是一个恍惚间，她已经从黑暗笼牢里跌出来，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在那个梦里，她回到了少女时期，重新回到学校做操、上课、考试。梦里热热闹闹的，充斥着天真和美好的暖橙色，与那片黑暗比起来，这里无限美好。

　　后来的梦一个接一个地来，有好的有坏的，有长的有短的，有些内容很真实，有些却很无稽。她一会儿重新回到公司上班，好象车祸不曾发生过，满脑子都是针对家计生活的盘算；一会儿又出现在郊野漫步，然后被熊追赶得爬上了树；还试过梦到与曾经很倾慕的一个男生耳鬓厮磨……

　　所有的梦都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开始，又在不知不觉之间结束，仿佛有无数的舞台在等待着她，她稀里糊涂地从这里走到那里，像个提线木偶般地，每到一处都认真演绎着相应的角色。

　　她忘记了车祸、家人、可怕的黑暗囚笼，一心一意在无数感觉真实又奇怪的梦境之中冒险，她笑、她哭、她痛、她怒，都像是记忆的重演，偶尔有些深层的思考，那也是属于梦中的顺应情境的反应。真正的潜意识孱弱不堪，始终在梦里潜伏着。

　　直到她做了足够多的梦，直到她开始对自己的表演舞台感觉疑惑，直到有一次，她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问自己：这是哪里？我在这里干什么？

　　至此，零乱无序的舞台剧结束了，那些梦境骤然消失。她站在这片混沌之中。

　　现在的她惊奇、迷茫，但却头一次清醒地知道到：她并没有离开，这仍然是在自己的梦里，可是一切和之前不一样了，她不会再被黑暗的梦境囚禁，更不会被那些荒唐的梦境迷惑，她应该可以做些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很快作出了第一个小尝试：伸出手，以上帝创世般地姿态对这片混沌说：“给我光。”

　　果然，混沌消失了，仿佛有人打开了房间的灯，世界瞬间充满铺天盖地的光明。她眨眨眼睛，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给我太阳。”一个炽红的球体带着狂暴的热量在上方浮现，整个世界开始有了温度。

　　她张开双臂向前飞奔，脚下踏着的仍是虚无空旷，于是她说：“我喜欢长满青草的大地。”绿意自她脚下飞快铺开，眨眼间为空荡荡的空间描画出了地平线，一片生机盎然的大地占据了半个视野。

　　她越跑越快，踩踏草叶的“沙沙”声是宽广空间里的唯一声响，脚步带起的风在凝滞的空气里只形成微小波动。于是她抬头说：“风起，云涌。”

　　天仍然是灰色的，但渐渐出现了不规则不透明的团状体，它们飞快地变幻形状，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拿捏着；新鲜的气流汹涌而至，将草丛吹拂成一层层绿色的波浪，世界仿佛被注入灵魂一样活过来了。

　　她停下脚步，感受着微风扑面带来的一点湿意。眼前的景象美丽而虚幻，可是长久以来，她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

　　这时，她终于明白大姐最后所说的话——这就是她生命延续的方式。

　　之后，她又制造了星、月、花、树、山川河流、林海沙漠……在这个无限大的空间里，她可以任意挥洒，增添她想要的元素和色彩。新世界的轮廓很快就显现了。然后她又一点一点地精心修饰，就像一个画师精心描绘他的画作：这儿增加一点奇异的小花，那儿做出一个奇妙的鸟巢。

　　这可是个考验耐心和气力的活计。这种创造比不得的一挥手带出一片的宏伟潇洒，可是只有这种连叶片脉络和水滴的圆润光泽都描画出来的细致点缀，才让世界变得越发生动和充实。

　　她运用了自己所有的想象力和记忆来完善这个大地，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创造力运用得越发纯熟。可是有一天，她却创造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东西。

　　当时她正在为一种狸猫身上的花纹发愁，一边调整，一边自言自语——这是所有太过寂寞的人都会有的毛病。她记得自己最后说了一句：“如果有人一起商量一下就好了。”

　　然后身边就出现了一个声音，“呐，我可以陪你商量呀。”

　　她回头，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傻气的羊角辫，穿着劣质的棉布连衣裙，毫不在意地蹲在一旁的姿势可以隐约看到小内裤，可是那一脸天真快乐的笑容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认得她的，这是她在一些老照片上见过的模样。那天天气晴朗，家人第一次带她到海边，那时，父亲还在，母亲如同鲜花一般年轻美貌，还有两个姐姐也是很安份的样子。她是这个美满家庭的厶儿，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那时的笑脸和姿态就是这样的……

　　她盯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遥远的脸孔，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滑下来了。

　　“怎么了，你让我出现的呀。为什么看到我反而哭了？”小女孩不再笑了。她站起来轻轻拥抱着画蝶。

　　画蝶回抱了对方，泪水仍然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好半晌才说：“大概是看到你之后，我才明白自己有多怀念他们，以及有多想回到那个时候。”

　　她再回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就失去了之前的兴致和热诚。“现在我在做的事情就跟你那时候在沙滩上堆的沙堡一样，好像很有趣，其实毫无意义。”

　　“不是的。你不应该这样想。”小女孩扳起画蝶的头，“这不是没有意义的。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你想回去吗？那我们就回去吧。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做到任何事。”

　　小女孩不需要作势，只是转头之间，世界已经变了一个模样——身边是几栋老旧的宿舍楼，高大的白玉兰树在楼群之间纵横耸立，九里香灌木丛里正盛开一团团洁白的花簇，香味扑鼻。抬头望去，一个挂着绒布重窗帘的窗户隐藏在枝叶间。

　　这是两人再熟悉不过的光景。画蝶从小在这个大院里长大，那个窗户里就是她的家。

　　小女孩灿烂地笑着，“现在只有这一小块地方，而且没有人。我们一点一点地把我们的家再制造出来吧。”

　　构建本身熟悉的地方是很容易的。以这个大院为中心，乃至画蝶生活的小城市，她可以凭着记忆大部分复原。难创造的是人。

　　路边走来走的路人甲可以挥手造出一片，但那只是像是活动布景板一样的记忆的投影，只能重复机械的动作。真正的人拥有自己的性格，一旦创造出来之后，他便脱离创造者的意志，会自主活动。创造者可以毁灭他，但无法对他下达命令。

　　最开始凭记忆再现出来的邻居家的张阿姨，在跟小画蝶打完招呼后，会以疑惑的眼光打量成人版的画蝶，会奇怪地询问为什么看不到这附近的其它人。而等她回到家时更是发出惊人的叫喊——因为张阿姨身上没有钥匙，家门没锁，而且她家里空空如也——这些细节和环境两人都还没有完善。

　　人并不是单独的个体，过去的记忆成就性格，与别人的交往形成生活。要塑造一个人就必须先创造出涵盖了时间和空间的生活圈，就像另外造出一个小世界，而这个小世界又包含在其它许多人的小世界里，彼此浑然一体。

　　既使拥有神一样的创造力，想创造那个复杂的现实世界谈何容易。

　　“工程量好大！！！”画蝶想想就头晕。

　　“不要紧，我们有无限的时间。”小画蝶安慰她。

　　“我们再分成几个，一起做怎么样？”画蝶提议。

　　“可以。不过这就像人格分裂一样，你想要变成多重人格吗？如果以后我们几个打架怎么办？”小画蝶反对。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两人分头去做。这能节省一半时间，而且创造出来的东西还能给彼此一些惊喜。

　　即使如此，两人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塑造好她们成长的那个小城市的模型——之所以说是模型，是因为全部的做好东西都像是未启用的玩具，安静地待在被创造的地方，连水和空气都是凝滞不动的。一切都在等待着世界的核心。

　　这个世界的核心自然就是画蝶她们的家。

　　这个家是最先完成的，里面的一门一窗一切摆设都是熟悉的，复原起来最简单。可是画蝶拿自己的家庭成员毫无办法。

　　像是现在，画蝶坐在饭桌前一声不吭地喝着汤，静静听着大姐在兴致勃勃地描述着今天在电视里看到的热带雨林里新发现的一种食肉植物，说得忘了夹菜；二姐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帮大家布菜；母亲却只是闷不吭声地吃饭，如往常一般带着疲累的神情，看起来像在走神，又像是对这种无聊的话题不屑一顾。

　　说到一半，大姐把话题指向画蝶，“呐，小蝶，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人类这种生物怎么老是若无其事地做些自掘坟墓的蠢事呢？”

　　画蝶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姐”。

　　“小蝶今天真奇怪，平时说最多的应该是你呢。怎么一直不出声？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二姐伸手过来想摸摸她的头，她下意识地避开了。

　　“怎么了？”二姐还在讶异地发问。

　　画蝶却自始至终没理她。她又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就在她站起来的那刻，就像按下了暂停键，她的“家人”停止了一切动作。

　　与此同时，小画蝶却在旁边出现了。“到底是哪里不对？我们已经完全按照记忆里的做了呀。”她也是一脸苦恼。

　　“也许没有哪里不对。是我们一开始的想法有问题。”画蝶指着姐姐们说：“大姐、二姐的表情、反应也许没有什么不对，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摸清楚她们心里在想什么。我们熟悉的，只是日常生活里的她们，所以创造出来的也是这样。她们不会再有新的反应和话题，永远都在这个模式里。可是如果让她们自由成长……”

　　小画蝶接上了话，“她们又会变得让人感觉陌生。”

　　两人沉默了。看着面前的三个“模型”，只感觉一筹莫展。

　　最后，画蝶说：“算了吧。我们一开始就不该创造她们。因为即使做得再好，我们都知道是假的。”

　　小画蝶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我们可以继续创造外面的世界。我有了许多新的想法，我们可以把一些小说漫画里的人物创造出来，那样一定很有趣……”画蝶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出去，小画蝶跟上。她们离开的脚步不急不徐，再没有回头看三个人型一眼。

　　据说，人们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经历五个心理阶段：沮丧、愤怒、妥协、悲伤、接受。

　　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她们已经走过了这些阶段，甚至因为拥有创世的能力，她们在妥协的阶段努力了很久，挣扎得更多。最终仍然不得不接受这么一个事实：她们与家人已经分隔在两个世界，思念却永不可见。

　　三个人型以这样的姿态静止在这里。这个家的门锁上后，不会再开启。外面的世界如何喧闹，也与这里无关。但只有画蝶她们知道，这所静止的小屋子永远是这个虚无世界的中心。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这个世界变得越发庞大。而两个主角开始发现，不仅这个世界，连自已本身的记忆也是可以操纵的——这对于她们而言意义重大。

　　毕竟一直以来，她们是游戏的缔造者，却无法参与其中。她们想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生活，可是只要带有记忆，就难免会用俯视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的一切。这是神的生活，不是人的生活。

　　所以她们开始轮流帮助彼此做“抹消记忆后再入世”的小游戏。但经过几次短期试验，她们发现了这个游戏的危险性和局限性。因此总结出了两条必须遵守的铁律。

　　“第一，当一个人抹消记忆进去之后，另一个人一定要在暗中守护她。上次你被车撞到，以为自己会死时，整个世界差点儿就崩溃了。”

　　“嗯……估计就像黑客帝国里说的那样吧，因为我们的梦感觉太真实了，如果意识以为自己会死，那就真的会死掉。”

　　“第二，我们入世时绝对不能使用异能，这会影响那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使用的能力越大，影响就严重，就像计算机程序里的逻辑错误。最严重的话，同样会让世界崩溃，而且估计对我们的意识也会有影响。”

　　“这个说了也没用啦！在正常情况下，只要我们的记忆没恢复，也不懂得使用能力。如果无意间发现自己的能力了，就会觉得奇怪而不断探究，那样很快就穿帮了啦。”

　　“所以也得靠另一个人去提醒制止自己吗？”

　　“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去制止啊？不认识的人跑出来让你别干这个别干那个，只会觉得更想了解真相吧！”

　　“那就直接把对方拍醒了回来？”

　　“这就是GAME　OVER了，等于是将那个身份抹杀掉了耶。”一个人忍不住跳脚。

　　“那要怎么办？”另一个人询问。

　　“不知道……我们再想想？？”两人都茫然了。

　　又过了好一段时间之后——

　　“唉呀，你创造的猎人世界真好玩！我真想进去看看！！”

　　“好玩是好玩，可是这个世界特别危险哦，一大群人有异能。你进入以后却只能当个普通人，这有什么意思？”

　　“那就拥有一点点异能好了，像是能给自己变装易容的能力，这个影响不大应该没关系。”

　　“嗯，这个应该可以。”

　　“另外，可以想个办法给我许多钱。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这东西在任何世界应该都好用。”

　　“这些东西怎么给啊？”

　　“你可以装成个什么大神之类的，然后对抹消记忆的我暗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肯定都听你的。”

　　“嗯。我觉得可行。不过进去之后，你准备呆多久呀？我该在什么时候让你回来？不过按照以前你的想法，你应该根本不想呆在异世界过活吧？说不定一进去就要求回来了。”

　　“这个……先找个理由骗骗我吧。让我以为呆一阵子就能走的那种。等我适应了那里的生活，应该就不会急着走了。要说什么时候才回来的话，每一次经历都是不可复制的珍贵经历，我不想轻易放弃。这样吧，当我面临死亡，或者实在呆不下去时，就终止吧!其余情况，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干预哦!”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遵守约定的！”临走前，小画蝶浮起来，向画蝶送上与姐姐一样的祝福吻：“我希望你会在猎人世界里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