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味夏天》覃媝

1、记忆是断裂的碎片

　　想必也是奇怪，就连明苏自己也搞不清楚。
　　明明小时候的许多事情都记不大清楚，可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画面闪过，很快，一闪即逝。明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只有短短几个片段，黑白，简单，背景有点模糊，却能想象到当时的情景。有些片段印象十分深刻，明苏甚至感受到彼时强烈的心理诉求，就像是已经在脑海里烙印了许久，只是在等待重现的瞬间。
　　这倒也是件有趣的事。
　　明苏有时候会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许多囧事，大多数时候会被自己小时的呆蠢触到，哭笑不得。却又同时感到幸福。
　　回忆，真算是对过去的一种特别的记录，真实的就好像自己依旧活在那个时候，你不是现在的你。
　　有时候，明苏也会想起其他的一些事情。一些不愿记得但是忘记不掉的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潜意识地靠心底的压抑来企图忘记。但往往，越是压抑躲藏，他越是出现在你眼前，甚至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清晰。真让人糟心。企图忘记未尝不可。有些事需要遗忘，甚至有时需要学会遗忘。但是更多的时候，有些记忆记得就记得了吧。忘不掉的，不管主观上多么强烈地强迫自己忘记，也或许在一段时间能把他压抑、隐藏、掩埋掉，可是潜意识里的影像依旧真实鲜活的跳动。也许他的生命力曾被压抑的快要死掉，但是奄奄一息也是存活着，死不掉忘不掉，时间也做不到遗忘，重现的时候或许苦痛，但必须接受。
　　别无选择。
　　潜意识，时间，命运。
　　忘不掉的丢不掉的摆脱不掉的，那就勇敢地坦然地接受吧。可是，勇敢，坦然，简单的字眼，太难实现。心理的感受，不是单单的恋想和尝试就可以实现改变。

　　明苏深深地觉得神奇。那么久的记忆，自己还是那么小的孩子的时候，现在的自己怎么会记得这么多按自然常理不会记得的片段。虽然现在的她也不算是个多大的孩子，8岁而已。
　　8岁，三年级的小孩，不算大，却也早已经是记事的年纪。或许在许多人，尤其是许多“大人”看来，8岁的小孩知道些什么呢，小孩们知道些什么呢，不过是玩玩玩罢了。
　　玩玩玩吗？
　　可能对很多小孩的确是如此。
　　很多大人回首以往而后对孩子们的期望也是如此。
　　毕竟，本是无忧无虑的年纪。那就好好享受简单快乐的时光，感受当下简单的幸福，这样便好。不要过早被琐碎的烦恼所困扰。因为可能以后的一辈子烦恼都会主动地缠绕着你，摆脱不得，动弹不得，你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有等他自己过去。但是，生活会不断地给你创造新的烦恼，过去一个，新的又来了。我们却无法否认，如此再自然不过。
　　心绪固然可控，但烦恼依旧在那里。无法回避。
　　他的名字叫思虑。
　　所以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就让他们开心地玩玩玩吧。不然，活着多累。
　　可惜，活着、人生，本来就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总有那么些孩子，不算多却不少，他们从小便敏感懂事。他们会体贴身边的人尤其是想要保护的亲人，想要装得像个大人，好像这样就能快点长大。他们能敏感察觉到身边人微小的情绪波动，从而选择自己的言行。但这样的孩子常常比同龄人活得更累，思虑太多，顾忌太多，在乎的太多，因而容易否定自己，极度缺乏安全感和自信心。
　　我们身边都会有这样的人。
　　明苏，是其中之一。
　　弗洛伊德曾说，一个人的性格形成与他的童年有着很大的影响。这也就是说，一切都要溯源，直到看到原因的出处。经历，是性格形成的过程，也是性格形成的重大原因。而我们常常把经历，叫做过去。一个人的过去，或许于他人很微小、无多大意义，但对每个人自身来说，意义独一无二，很重大。

　　明苏喜欢一切纯净的东西。这让她感到安心。
　　极度没有安全感，于是喜欢一切可以触及的可以在自己控制范围内的事物。
　　也是病症吗？

　　明苏喜欢有生命力的事物，喜欢绿油油的葱茏的大草坪。
　　尤其喜欢躺在草间，静静感受青草草的气息。是生命的气息。全身都是阳光的沐浴，暖洋洋的，好惬意，似乎闭着眼睛就能睡着。这时候，心里很容易被填的满满的，她好喜欢。
　　现在，一个不能再平常的下午。
　　明苏就这样躺着。
　　指尖轻轻抚摸着挺拔的小草。柔软却又坚强挺立。鼻翼满是青草的气味，淡淡的，夹杂生命的惆怅。很好闻，明苏喜欢这样的味道，还有阳光的气息，忍不住咧嘴一笑。蓦地睁开眼，太阳依旧闪烁着温暖的光辉，周围蓝白蓝白的天空被晕上一层浅浅的金黄，明苏眼前一闪，悠长的光线刺眼，赶忙闭上眼。
　　却又看到了反复出现在脑海的一幕。
　　这一幕曾经突如其来，来的莫名其妙，却始终挥之不去。想躲避，他偏偏要你面对。不愿相信，你却无法欺骗自己。讽刺的是，你奇怪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记忆，却是如此笃定，他是真实发生的现实，如此确定，压得你喘不过气，想要逃离。
　　逃离，逃离。
　　想，但做不到。
　　明苏的笑容迅速冷了下来，嘴角抿成一条线，眉头深皱，小脸出现隐忍的痛苦。指尖的青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撕扯下来，揉成一团，被明苏紧紧攥在手心。动弹不得了。动弹不得了。全身僵住，全身血液都好似凝固般，明苏感到自己的大脑冲上一股凉意，麻痹了思维，整个人都蒙住的呆滞，与烦闷。全身都感觉是冷的，指尖到脚尖。顾不上其他，脑子里满满的被这件事充斥。什么也不想干，什么都与她不相干，就这样呆一会，呆一会好吗？
　　血 ，血 ，血 。全都是血。
　　红色，发黑，凝固，好多好多好多血………
　　狰狞 ，满脸的血 、满身的血
　　恐惧 ，好多好多血
　　好冷好冷
　　心口扯着痛，痛症
　　似乎心间有几根细线在拉扯拉扯
　　卡拉刺啦卡拉反复绞扯绷紧
　　我害怕害怕
　　怕怕我怕
　　爸爸！
　　爸爸！爸爸！
　　痛！痛！
　　爸爸痛不痛！
　　我给你呼呼好不好
　　我以后听你话不吃那么多糖了好不好
　　爸爸你看看我好不好
　　睁开一下眼睛好不好！！！

　　血 血 全是血
　　脸上全身到处黑红触目心惊
　　爸！爸！！
　　……..
　　“爸爸，我怕 。”明苏轻轻说。
　　明苏现在还记得那是个略带凉意的清晨。记得那薄凉也曾一瞬间透到心底。
　　日子稀松平常，那天早上和以前的每一个早上没有一点点不同。
　　明苏迷迷糊糊地被妈妈叫起床。眼皮仿佛黏住胶就是睁不开。毕竟还是如此小的孩子，总是嗜睡。但明苏妈妈在作息规律这一点上十分坚决。宁可晚上早点要明苏睡觉，睡眠时间长一些，也要明苏坚持早起。通常7点明苏会被妈妈叫起。妈妈对明苏平时良好习惯的养成十分重视，这一点，从小到大从未变过。
　　明苏爸爸常常会在旁边拉拉妈妈，“让孩子睡会呗，看她迷迷糊糊的。”然后用脸蹭蹭明苏的脸，开心地看明苏小脸纠结的模样。
　　“我们商量好的，孩子的习惯从小培养不能放松，你答应我管的啊，别这会又心疼了。”妈妈坚决又无可奈何。
　　明苏爸爸笑了笑，“好好好”，用脸上短小微软的胡渣蹭蹭明苏。“起床啦！还不起没糖吃了！”
　　听到“吃糖”，明苏似乎一下子就清醒了，大眼睛猛地一下睁开，提溜提溜转着，“糖！真的有糖吃吗！在哪里！在哪里！”一双手摸来摸去，爸爸牢牢捉住明苏的手，“真是馋！快起快起！不然妈妈一生气就真的没糖吃了！”
　　此时明苏妈妈在厨房准备早饭，明苏的小屋子离得近，妈妈隐隐约约听到明苏爸爸说话，在厨房故意扮着生气的语气大声说“谁说有糖吃啊！明苏你还不起！一！二！······”
　　“我起来了！妈妈我起来了！”
　　明苏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见爸爸还在，赶忙嘟起小嘴。偷偷看了看门外，靠近爸爸的耳朵，用小手捂着，像是为了保密般怕被听了去，轻声说“爸爸你说的，今天要给我买糖哦，妈妈好久都没让我吃糖了。呜呜爸爸你最好！哦我爱你爸爸！一定要买哦！”说完调皮地眨巴眨巴眨巴眼睛，讨好般地向爸爸嘻嘻笑着。
　　爸爸故意放大声音“谁说有糖吃啊！明苏起来了真听话！”生怕妈妈听不见。
　　又转头小声说，“今天乖哈，晚上就有糖吃，我买。嘘！不要告诉妈妈！”
　　明苏笑开了，心里甜滋滋的，悄悄点了点头，做出嘘的手势，天真可爱。
　　爸爸哈哈笑了，也把食指抵在嘴唇上，表示对明苏的回应。
　　明苏快速穿完衣服，是的，她才两岁而已，但母亲要求她学会自己穿衣服，独立之开始。明苏挠挠头，似有不放心，勾出小拇指，伸到爸爸面前。爸爸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越来越鬼精了，也勾出小拇指，和明苏重重地拉了一下，明苏这才放心地走出房间，洗漱去了。
　　小孩子总是愿意相信许诺，好像只要做出承诺就有了万般保证。却不知道，这世上的事，只要还没实现，许诺就仅仅是许诺而已。除了被许诺者没有谁会知道，抱着无法实现的许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而对于许诺者，无法兑现许诺或者说不再有机会兑现，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事实的魅力在于其存在的客观性，而他的恼人之处也同样在于他的客观性，主观的努力常常仅仅是自我安慰罢了，于事实你改变不了什么，这真是无能为力的悲哀。有心无力，无力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