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83、山雨欲来

　　自从沁媛昏迷不醒后，扬州及周围各个郡县的大夫都被一纸谕令带到了扬州知府的府邸来。

　　但沁媛却一直未醒，依旧是沉睡着，被金针封住的毒素在体内渐渐沉积，再晚一步，怕是会有生命之危。

　　众大夫们皆束手无策，承王祈煜与暨阳王陆邵峰等随侍之人更是焦躁不安。

　　眼看情势越发的危急，陆邵峰这才下了决心，派人寻太医令晨焕延前来救驾。

　　外边此时虽仍封锁着消息，但闲言杂碎已是弄得满城风雨，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都城那边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人人自忧不及，生怕这场动乱波及到自己。

　　一些高官世家更是暗地里来往频繁，相互勾结，为了各自的身家利益而努力着。

　　暨阳王陆邵峰故意将事情明着做，闹得越来越大，让这些世家权臣一时也弄不清这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沁媛的诱敌之计，那么他们无疑就是那条网中之鱼，但这若是真的，那么此次无疑就是一个极大的机会，只要沁媛真的病危，大权无人主，对于他们来说是极为有利的。

　　可是，究竟如何才能探听虚实？

　　近两日朝中已经吵开了，一方以杜逸为首，主张在朝坚守，处理朝政，而另一派以祈国公祈鲶为首，主张派朝臣去扬州恭请圣安。

　　深知内情的杜逸自然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于是两派在朝中僵持了许久，依旧没有一个结论。

　　而远在扬州的祈煜与陆邵峰两人，自然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不仅要照料沁媛的身子，还要为此次的突发事件断后。

　　所以当陆邵峰拿着沁媛最后所写的那张纸笺前来觐见的时候，祈煜原本就紧皱的眉头又平添了三分烦愁。

　　为沁媛理了理发鬓，祈煜温柔的笑了笑，然后这才站起身来，向房外走去。

　　陆邵峰看了眼沁媛苍白的脸色和呈紫黑色的薄唇，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声，然后才走了出去。

　　书房内，祈煜坐在桌前，一手摩挲着一本已发黄的书，一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将其翻了开来，恰似悠哉自在的看着。

　　陆邵峰站到了他的面前，将那张纸笺递给了祈煜。

　　纸笺上还传来了淡淡的紫藤花的香气，上面大气的字一丝一毫透露着熟悉的气息，正是沁媛写奏章时喜用的字体。

　　这不仅是君王对臣下的威慑，也是沁媛对自己的要求。

　　若非乱世，她绝不会争这帝王之位，而既然已是这九五之君，那么她就要君临天下，当这不世明君。

　　可是如今话犹在，人却不醒。

　　世事难料，他们却在这尘世中打滚已久，久到所有的事情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反应，胜或败，没有第三个选择。

　　在这条路的途中惨死的人，已随着历史的长烟，湮没在了这荒草白骨之中。

　　他祈煜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无论在哪个朝代，弱肉强食都是王道。

　　或许他会慈悲为怀，但别人却不会因此而感激他，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处于这条永无回头之路的深渊里，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不禁悲哀的沉下心来，愣愣的看着窗外的花瓣被暖风一吹，散落下来，落了一地。

　　桃之夭夭，灼之其华，原是三月桃花纷飞日，为何花散落满地，践踏无人知，佳人何处难寻？

　　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冷静的看了纸笺上的内容，祈煜抬起头来与陆邵峰对视，平淡的开口询问道：“此谕令一发，会有何种后果？”

　　“此圣旨一发，世家必然会立时作乱，再不会有丝毫的犹豫。”陆邵峰回道，讽刺的语调里多了些奋慨与无奈。

　　祈煜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单手支颔沉吟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皇上欲要颁布新的制度，贱民三代为奴者，若对朝廷有建国立业、保家卫国之大功，可由帝王裁决，赦免其家族之罪，削其贱民之籍；贱民五代为奴者，若无再犯罪责，且勤奋耕耘者，可向朝廷上呈奏请，赦免其家族之罪，削其贱民之籍；贱民十代为奴者，可由当地衙门查其之罪过，若无再犯者，可赦免其家族之罪，削其贱民之籍，然后再上奏朝廷备案。如此一来，或许皇上的本意并非与世家作对，世家也会以为皇上的本意如此。特别是父亲，他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要振兴我祈家，无论为此付出了什么，他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所以，本王才进了宫，当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夫承王。”

　　“祈国公名利之心颇重，野心也非一般人可比，本王与其曾交锋过几次，但次次皆未讨得了好果子吃。往往这一局胜了，下一局又被祈国公扳了回来，如此往往复复，我们倒争了个头破血流，反而便宜了别人。”陆邵峰沉重的陈诉道，然后又思及沁媛曾对他说过的话，不由牢牢的闭上了眼睛。

　　齐国公祈鲶是承王祈煜的爹，他们于情于理，都不该做的太绝。

　　这，违了沁媛一向的原则，但她却毫不在乎，一旦爱上了，没有什么是有理的。

　　接着陆邵峰又想起了小时候，在御花园里，他与沁媛和一帮皇亲国戚的子孙辈在花红柳绿中追打嬉闹，无拘无束的时光，各行各色的宫服羽裳在空中翻飞着，一道道甜美的笑声和在相互穿梭交织着。沁媛更是大胆，居然连冥帝的奏折都偷出来让大家在上面画符，但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惩罚。

　　年少不更事，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在欢声笑语中变成了理所当然。

　　可是，再愉悦的时光在他们的指尖，也会如流沙般逝去。

　　然后，渐渐拼凑成一幅永远留下遗憾的巨幅画卷，只能存活在他们的心中。

　　他们的童年太过悲哀，所以，在以后的岁月里，也一直悲哀下去。

　　蔓延在他们周围的，都是被权利腐蚀掉的藤蔓，而他们，只能一步接一步的往上走，然后在阴谋中迅速成长，变得冷血无情。

　　“父亲他……为皇上和暨阳王添麻烦了，本王，会大义灭亲的。”祈煜看着被风吹动的书页，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陆邵峰投来一道如清浅的溪流一般清澈的目光，与祈煜凝重的目光相汇在空气里，散发着一种愉悦而令人安心的气息：“承王实在不必如此，他始终是你的父亲，是生养了你十几年的亲人。这诸般事务，交由我来打理便是，不用麻烦承王了。”

　　“暨阳王这句话虽在情理之内，但本王还是固执己见，宁愿让别人处决了我父亲，不如由本王亲自动手。父亲既然不守君臣之道，欲要谋害于天下，本王也不必顾及父子之情。”祈煜坚定地说道，眼底皆是决绝的神情。

　　并不想让别人插手，而是自己解决，祈煜只是不想看到父亲直到死的那日，也不能瞑目。

　　至少能让父亲知道，他的儿子并不懦弱，已经强大到可以承担一家的责任，甚至是一国的责任。

　　近日每日夜里，他总会梦到战马嘶之声，和刀光剑影在漫天挥洒，然后，烽火连天，遍地是看不见头的尸骸。

　　他就这样站在被战火烧毁乐得草地上，看着满地的尸首，以及残缺的肢体。

　　犹在嘶鸣的战马流着苦涩的泪水，那片土地，已被战士们的鲜血染成红色的海洋，绵延的流进了浑黄的河水里。

　　战场上的血雨腥风，变成了理所当然的麻木，没有人会为死去的人悲伤，在他们的眼底，只有一个字，杀。

　　而每一次的挥动兵器，必有人倒下，必有鲜血溢出。

　　他们，是谋乱的臣子。

　　也曾经，是这个国家的支柱。

　　但却因为一次利益的驱使，使他们为之迷乱，甚至是为之疯狂。

　　所以，一开始就违背了天道的他们，注定要惨死在血泊里。

　　祈煜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自己的父亲，也阻止不了沁媛灭世家之心，所以他大义灭亲，要用自己的手，亲自将自己的父亲送上绝路。

　　然后，再代替父亲，守护这个家族。

　　“皇上曾与本王说过，若真有动乱，皇上会赦免祈国公叛逆之罪，然后恩赐良田百亩，让其归隐山林去。”终是不忍承王祈煜与他和沁媛般无亲无故，陆邵峰不由开口道，将沁媛之前的意思说了出来。

　　祈煜先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沉思片刻，方才开口道：“多谢皇上美意，但如此一来，岂非有人要参奏皇上赏罚不明？本王不愿因为自己，让皇上戴上了如此的名声。皇夫之位，原本就是为了扶持帝王而设的，若本王未能尽职，反而成为了皇上的负担，那么本王甘愿上呈奏章，自辞皇夫之位。”

　　陆邵峰有点无奈的看着祈煜，对于祈煜的固执，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在心底哀叹三声，方才开口说道：“我们皆是无奈之人……”

　　泛黄的书页被风吹动着，沙沙的声音在两人的耳边回荡，世事无奈，他们也都是那无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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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完，小帝奔去上晚上的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