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72、华楹不返

　　华楹君行殊不返，喟然长叹息，君期慰我情，展转不能寐，长夜何绵绵，君去日已远。
　　繁华三千东流水，情思纠缠何时才可到头？
　　太过悲哀的人生，或许连□□也不能成为可能。
　　陆邵峰目光飘过背对着他的颀长身影，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垂下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中种种难以言喻的伤痛之情。
　　“大哥……”陆邵峰出声喊道，低沉的声音在雾色中飘散，听来有些不真实。
　　“二弟……”陆邵寂的嘴唇先微微一颤，方才喊道。
　　走到陆邵寂身边，陆邵峰平淡地说道：“今夜之事，大哥如何看？”
　　陆邵寂抿了抿唇，不说话，也没有话说。
　　事到如今，局势已经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大嫂……呃，陆侍妾之事，始终是要解决的。如今她已经是众矢之地，我们陆家保不了她了。”陆邵峰劝谏道，眉宇都皱在了一起，“若为了她一人而与皇上及世家作对，我们陆家未免太不值了。毕竟陆家军里，不少将领都是世家出身，他们不会为了我们陆家而损害家族的利益。到时候朝凰内乱，外敌必然趁机侵入……”
　　“你们不过都想迫她假死罢了……”陆邵寂沉声叙述道。
　　“大哥，此事绝非皇上……”语未尽，陆邵峰却停下了口，心中暗暗思虑着。若将承王道出，那么天下刀刃所指，一着不慎，承王必然将但上万恶不赦的罪名。
　　陆邵寂用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看着陆邵峰：“不管是否皇上属意，结局有什么不同吗？”
　　“大嫂知书达礼，持家有道，大哥实不该辜负了她。”陆邵峰婉转劝谏道，委实怜惜杜栖凤的处境。
　　陆邵寂刚毅严肃的面部线条在雾色里变得柔和起来，眼睛里柔情似水：“感情这回事，是不可以勉强的。且不论琳儿并非真的刑部尚书之女，就算是又如何，我并不是看中她的权势才娶她为妻的。”
　　“大哥若要保她，那又将陆家置于何地？”陆邵峰质问道，“不算旁支，就是主家，也有数百人口……”
　　“二弟，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陆邵寂打断陆邵峰的话说道，眉宇间尽是果断决绝，“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弟，大哥的性子你也明白，决定了的事，断然没有后悔的余地。”
　　陆邵峰看着陆邵寂刚毅的侧脸，也明白自己的大哥是绝不会改变心意的，多劝无用，只能苦笑道：“既然如此，大哥可想到了解决此事之道？”
　　陆邵寂深深看了陆邵峰一眼，不禁摇头叹息：“还没有。”
　　陆府与皇宫极近，仰首看去，可以越过墙头看见皇宫重闱的一角屋檐，高不可攀。
　　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陆邵峰低下头来，低声在陆邵寂耳畔说道：“我进宫去……”
　　“二弟……”陆邵寂不赞同地阻止道，“君心不可测，君威不可犯。而皇上，终究是一国之君。”
　　“我就是清楚的知道，才更要在此时入宫……”陆邵峰缓缓说道，“九霄凌阁，皇上孤身一人，我委实不放心。那么多年来，我唯一所求，就是陪伴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陆邵寂看着陆邵峰渐渐远去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毕竟是兄弟，竟如此的相似。
　　此时皇宫内，六宫刚至承恩宫里请过安，然后便散了去，唯独仕言宫的张世庚张选侍留了下来。
　　张世庚原本被禁足三个月，后来因承王懿旨，方才得以解除禁令，但罚也不能免，需抄宫规五百遍。
　　今日张世庚留下来，将抄完的宫规奉上，让承王御览。
　　祈煜随意翻了几页便将那叠厚厚的纸笺放置一边，慵懒的开口道：“张选侍今日特意留下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承王说笑了，微臣日日深居后宫，又有何要事？”张世庚轻笑道，可语气里丝毫并无调笑之意。
　　“你们都下去吧。”承王祈煜淡声道，满殿宫人闻言便徐徐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后，祈煜才又开门见山的开口道：“你可是要帮世家来劝本王？”
　　“承王高见。”见人都退了出去，张世庚也不再避讳，直言道。
　　“本王并不赞同，张选侍也不必白费口舌了。”祈煜想也不想，便直接拒绝道。
　　“承王不要忘了，你终究是世家之子，一生都要与世家纠缠不清。若没有强大的外戚做后盾，终有一天，这皇夫之位，终究会有人替换上。”张世庚半劝谏半威胁地道。
　　祈煜讽刺的笑道：“本王初入宫之时，多少人嫉妒眼红，又有多少人想要阴谋陷害，欲置本王于死地？那时本王并未靠过世家之势，如今更不会。”
　　“承王就算对其他世家有隔阂，也总该故念着本家。”张世庚坦然迎上祈煜的目光，语气果断坚决地说道。
　　“若本王不在乎呢？”祈煜漆亮的眸子里映出张世庚的身影，语气淡漠的说道，“祈家本就不该期盼那虚无的权势，端的一个儒学世家，本就该清心寡欲些。如今求了不该求的，就要自己担负起责任。”
　　“承王果真拿得起，放得下，连自家人的性命，也能置之不理。”张世庚讽刺地说道，想要激怒承王。
　　“本王断然不会置之不理，但所能做得也极为有限。”祈煜却只是淡淡一笑，然后轻声说道，“唯一可做的，只有在他们功败垂成之后，为他们寻一去处。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了。”
　　张世庚默然无语的垂首，寻思了片刻，方才说道：“时候已不早，微臣不敢再扰承王休憩，这便退下了。”
　　祈煜闻言颔首，就由着张世庚离去了。
　　张世庚带着宫人从承恩宫里出来，正好与暨阳王陆邵峰相遇。
　　两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便擦身而去，各自不理会各自。
　　待张世庚走得远了，陆邵峰才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去，看着朝阳徐徐升起的承恩宫，眼瞳变得深邃暗晦。
　　似乎有什么不同了，那个儒雅淡漠的承王，如今是否已变成那玩弄权术的主？
　　承恩宫的辉煌刚兴，一宫之主终究撑起了他的责任，母仪天下，治理后宫。
　　但希望，结局不会发展到他与皇上都不愿见到的地步。
　　在沁仪殿前，遇见了沁媛的新内侍女官司晨珏玉，陆邵峰便让其入内通报，自己则在外候着。
　　不知为什么，对这位司晨珏玉小姐，自己有一种打从心里的难以言语的反感之情。
　　或许司晨珏玉表面上柔情似水，或许这只是一种直觉，但有时候，这种直觉是极为准确的。
　　过了片刻，司晨珏玉便退了出来，请陆邵峰入内。
　　入了殿内，只有沁媛一人，陆邵峰行了礼，便开口道：“方才过来，遇见了张选侍。在承恩宫外，他似乎是独自一人。”
　　沁媛批改奏章的手停顿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道：“或许张选侍与承王聊了会儿，他们身处后宫，知心人寥寥无几，也是闷得慌。就是单独多聊几句，也大体无碍吧。”
　　“那么昨夜之事，皇上又如何看待？”陆邵峰出声询问道，眼睛紧紧盯着沁媛的娇颜，不愿放遗漏沁媛表情的点滴变化。
　　闻言，沁媛抬起了头，看向一脸严肃的陆邵峰，淡淡开口道：“暨阳王又如何看待？”
　　“宁杀勿纵。”陆邵峰一字一句的说道，刚毅之色凝聚在眉宇之间，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身为军人的威势展露了出来。
　　沁媛兴趣盎然的说道：“暨阳王意之所指，该杀的是何者？”
　　“吏部尚书郑岩之女郑莲月和贱妾荣琳。”陆邵峰如实相答。
　　沉吟片刻，沁媛接着问道：“朕想听原由，暨阳王为何要诛杀两人的原由。”
　　“因为皇上如此想，所以身为臣子的微臣，应当遵从君令，为君分忧。”陆邵峰目光灼灼的看着沁媛说道。
　　沁媛闻言微微抿了抿嘴，动容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即神色又恢复为冷淡。“若朕的决定是错的，暨阳王你还会坚定不移的去执行？”
　　“若是皇上错了，微臣便替你杀出一条血路，将万千尸骸掩埋在我陆家的丰功伟业、赫赫威名之下，还圣上一个康庄大道，千古为世人称颂，永垂不朽。”陆邵峰坚定的说道，没有丝毫犹豫。
　　两人对视许久，压抑的空气弥漫着整个大殿，这并不是场信任与不信任的争斗，而是忍与不忍之间的争锋。
　　身为帝王，识人用人是职责，维护皇权是义务，那么牺牲臣子来巩固国之根本也是理所当然，是为忍；但身为翊沁媛，对于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一路风雨兼程都不离不弃、相扶相持的陆邵峰，她却不能不忍。
　　人生中有很多抉择，但沁媛永远不会期望被舍弃的那个是暨阳王陆邵峰。
　　所以在最后关头，还是沁媛先败下阵来，微闭双眼，鼻间盈满幽幽檀香气息，心神荡漾，说得也心不在焉：“她们也只是两个弱女子罢了……在赫赫皇权之下，一切豪言壮志都会被腐化侵蚀掉，朕也不例外。如今，朕已无法理直气壮的站出来，为了公理而惩治一切罪恶的行为。”
　　陆邵峰深深的看着沁媛，不由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皇上心中已有打算，是微臣多忧了。”
　　沁媛轻轻笑了下，低声说道：“始终是你最了解朕，其他人，终究少了那一份心灵相通。”
　　“皇上说的是承王？”闻言，陆邵峰不由地笑出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承王如此，或许也不过是和本王一样，在变着法子劝谏皇上呢。“
　　沁媛深思了片刻，或许也觉得极为有可能，语气也变软了一些：“就是如此，他也不该当着宫人的面来反驳朕。”
　　“皇上是怨承王让皇上你面子上过不去了？”索然明知不是，但陆邵峰还是开口询问道。
　　沁媛嗔笑道：“暨阳王你明知道不是，硬要寻朕开心。”
　　“微臣担忧皇上看不开罢了。”陆邵峰的笑容渐渐隐去，但说话的声音依旧轻柔。
　　“大体如此，也没有什么想得开想不开的。”沁媛淡声说道，然后款步走了下来，站在了陆邵峰的面前，“朕已经决定，铲除朝凰今时存着反叛之心世家，让些新兴世家顶上去。他们在朝凰顶端以站立的太久，已被权利腐化，所作所为，只是顾及自家利益，而不择手段以损害他人利益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已经不再是国之栋梁，虽然仍在为国效力，但其用心不良，其心可诛。”
　　陆邵峰宠溺的说道：“皇上若是决定了，微臣一定尽力辅佐。”
　　“到时候就是暨阳王不愿，朕也要拉着暨阳王下水。”沁媛轻笑着回道，眼眸如黑夜般透着点狡黠，还有几丝灵动，有点奸计得逞的得意。
　　陆邵峰也陪笑起来：“皇上是吃定了微臣呢。”
　　“明日他们将在张府秘密会晤，暨阳王你便派兵过去，将他们一起抓了，关刑部去，不用手下留情。”沁媛嘴角挑起一抹嗜血的笑容，冷漠的笑道，“他们若出言顶撞，先掌嘴三十；若有反抗、不愿伏诛，先斩后奏，不必圣裁。”
　　陆邵峰闻言，知道沁媛这是在下旨了，便单膝跪地，俯首叩拜道：“微臣遵旨。”
　　“既然如此，暨阳王便下去为明日之事做准备吧。”下完旨，沁媛又缓缓说道，“朕乏了，也要休憩了。”
　　“皇上保重龙体为重，微臣这便告退。”陆邵峰说完，便退了下去。
　　沁媛也转身走上了御案，准备继续批改奏章。
　　两人越走越远，越隔越远，直至水光瑶影里再也倒映不出两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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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写到这章，怎么和小帝的愿意反了？本想帮陆侍妾解围的，却最终将她推到了死地，诶~~~
从这章开始，小帝要化身为后妈。。。。
祝各位读者中秋快乐！(今天早上连续写了三个长评，首页那里显示出来，小帝自己看了，不得不为自己长叹一声，真是狂野的娃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