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24、夙夜灯漏

　　玄色落幕，点滴任天明。
　　昨夜一场异于寻常的闹剧，以诡异结尾，第二天一早，麟庄上下一如往常，在麟庄里做客的江湖人，也只当没发生过昨夜的骚动，只是各自都在想法从麟庄人口中探出口风。
　　而当事人，熟睡至午后，仍不自知。
　　这几夜轮番动作，沁媛着实累到了，往日成天批复奏章，也不见有这几日那么累人。
　　又是敲门声起，沁媛翻了个身，恼怒地低吼道：“师兄，都说不去了，别老来烦我。”
　　敲门声一滞，屋外的人似是愣了一下，然后放下了继续敲门扰人清梦的打算。
　　沁媛也听出了屋外之人非少文，便开口让门外之人稍等片刻，自己不情不愿地起身，一番梳洗后，将昨夜批改完的奏章整理成一打包好，方才开门。
　　一身蓝衫，剑眉挺鼻，略微褐色的头发长及腰身，只用一条同色绸带束起，腰间同沁媛一样，配上宝剑。若非如此，沁媛定要将眼前的男子划到文弱书生一类。
　　“公子何事？”沁媛礼貌地问道。
　　“在下斓凌澈。”斓凌澈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沙哑，如清泉溪水般，温润人心，“庄主有请。”
　　“有劳公子走一趟了，该是若玉去给庄主请安才对的。”沁媛一脸困窘，不好意思的说道。
　　说着便随斓凌澈离开，往大殿走去。
　　每四年一次的湘山盛会，有点类似于比武大会，以武会友，人生一大乐事。
　　虽然这对于沁媛来说，无异于身心的折磨。
　　先不说美梦被人打断，就是沁媛这种自小看惯俊男才子的天之娇贵来说，对付起这些各型各色、打扮怪异、举止粗鲁的江湖中人，不免吃力。
　　斓凌澈也察觉到了沁媛的不自在，再思缘由，不由莞尔。若让这些往日里威风八面的江湖豪侠知道，自己被一个不晓世事的小女孩鄙视，不知是何境况？
　　沁媛对于这位素有冰山之称的男子也颇有好奇感，但较之少文，这冰山二字，还是该让贤了。
　　想到少文，不免想到昨夜的事。少文取巧，带她上湘山，至于承诺之事，沁媛亦小小耍了一个赖皮。她要少文去盗麟庄的天山雪莲，事成之后方愿遵守承诺。
　　如今天山雪莲是盗到手了，但如何送出去，却成了一个问题。
　　经过昨晚，庄里定是戒备森严。她与少文两人虽是暂时无事，但嫌疑终是有的，监视更是不在话下。
　　除了少文，暂时也没有谁能从戒备森严、阵法无数的麟庄出去了。
　　看来今日，还是免不了大闹一番。
　　斓凌澈自是不知道沁媛心中的想法的，只是一路走来面对着各种不明其意投过来的目光，对于庄上传闻沁媛较之天下第一美女还要美上三分的谣言，信了几许。
　　虽如此，他也是不冷不淡地对沁媛。
　　而沁媛也尽责的扮好自己的角色，不远处的一对，自是遭到了‘单纯’、‘任性’、‘善妒’的‘温若玉’的眼神凌迟。连带着倾慕沁媛的人，也不免向少文投去愤恨的一眼，恨不能上前安慰佳人，却又怕自己的一时冲动，会冲撞了佳人。
　　少文不经意间飘来的眼神与沁媛对视两眼，好戏就要登台了。
　　只见殿中比武的两人揪打在一起，一人使出猛力横干，另一人却是身形若鸿，在比武场中左闪右避，愣是让粗莽大汉转得不知东南西北。
　　沁媛略微激动地对身旁的斓凌澈说道：“斓哥哥，那人好厉害。”
　　斓凌澈疑惑的看向沁媛，不明就里，但也聪明地从不多问。
　　昨晚的情景却浮现在心头，思及霜玉巍一脸痛心的表情，不免留了个心眼。他们四公子虽是庄外人，但素与无双正宗交好，庄里出了事，他们自是要帮忙的。
　　昨晚沁媛两人在旁人看来自是在亲吻，但在他看来，却是别有洞天。他们辛苦筹划，谋得是什么？求的是什么？当日霜玉巍带他们回庄，替她诊治时，她又说了什么？
　　场上纵跃之人听闻沁媛的声音，一个闪身，单手扣住粗莽男子的手，另一手击中刀柄，粗莽男子手中的兵器脱手，竟是朝沁媛而去。
　　沁媛也是愣了下，但又突觉有趣，虽有些出乎意料，但如此心急行事，也证明，魏璇那边，怕是要翻天了。
　　筹备了那么久，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沁媛能不高兴吗？
　　只见少文闪身到沁媛面前，仅用两根手指头就将刀刃接住，然后丢在一旁。场上见过世面的江湖中人，见少文露出那么一手，不由叫好。
　　场上那人不由分说，右脚借力飞身而来，左手顺道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白布包裹住的东西往地上一抛，一阵迷烟起。迅速地散开。
　　这时场上的武林中人之中也有数十位亮出刀刃，向沁媛这边杀来。
　　沁媛这边倒也不含糊，倒有一半武林中人倒戈，挡在沁媛面前。而沁媛身旁的斓凌澈饶有兴趣呆在一旁，像是早有预料般。
　　沈沛听闻消息，也带着麟庄的弟子赶了过来。
　　沈沛看着罪魁祸首，心中了悟，怪不得今年来麟庄的武林中人比往年多了许多。
　　因其早做了准备，麟庄的弟子有条不紊地维持着场面，愣是将两拨人分开，生死搏斗的继续，看戏的靠一边，直气得沁媛直瞪眼。
　　无双正宗敢情是要袖手旁观了，沁媛非要搅得天下大乱，怎容得无双正宗此般姿态，连忙向自己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便向一旁的无双正宗的弟子大打出手了。
　　敢向陆府出手，危害朝凰安危，是无双正宗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沁媛耿耿于怀，定是要废了半个无双正宗，方能泄心头之恨的。
　　沈沛见沁媛下手不留情面，也顾不得许多，令其弟子反击，但求自保，切莫伤人。
　　只是场中迷烟极其怪异，久聚不散，已有不少人身形摇晃，显是情形不好。
　　沁媛见状，凌空挥手，数十抹人影凌空而至，加入战局，局势更是混乱一片。
　　这时在场边的人也看出了些苗头，场上的人招招狠辣，每一技必攻人死门，毫不多做花哨，嗜血如命，显是杀手。
　　这一来，对于沁媛的身份，他们不免多加猜测。
　　沁媛这时只是靠在少文怀里，素手撩起垂落耳际的绺发，低声对少文说道：“师兄猜猜，三叔叔辛苦数十年培养的刺客，今日可都来齐了？”
　　少文板着一副万年寒冰的脸，冷冷回道：“师妹你问错人了。”
　　沁媛故作惊讶地抬头看了少文一眼，然后冲一旁的斓凌澈问道：“斓哥哥可是知道？”
　　斓凌澈不冷不热地回道：“试试便知。”
　　说着，闪身转到旁边一处树林中，接着，只有沙沙风声掠过耳际。
　　沁媛神情渐转严肃，看着树林深处，不知在想什么。
　　“那小子不简单。”少文也深沉地开口，不由担忧地看向沁媛，果真是四面埋伏。就不知有多少人，窥视着这个位置。
　　“老狐狸生小狐狸，小狐狸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那么被他看出破绽，师妹我可是心有不甘啊。”沁媛冷笑出声，不知心里在打什么算计人的事情，少文也只能哀叹斓凌澈未来的命运了。
　　这时，一黑衣人出现在沁媛身旁，恭敬地行了个礼。
　　“东西送出去了？”沁媛问道，毫不顾忌是否有人听得见。
　　“回禀主上，事情已办妥当。”黑衣人一板一眼地回道，然后又说道，“公子来讯，主子望万安全。”
　　沁媛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微笑，遥望魏璇，终是有人不离不弃。
　　这时厉风过耳，少文先反映过来，接过来人一掌，然后纠打在一起。
　　来人不弱，这是沁媛的第一个反应，但看两人模糊不清的身影便知。
　　调虎离山，这是沁媛的第二个反应。这更简单，但看沁媛身旁莫名其妙出现的数十个黑衣人便可知晓。
　　即使沁媛身旁的四个贴身暗卫全都现身，若打起来，也是十分吃力。
　　然而沁媛却是十分不在意，心不在焉的看着不远处打在一起的少文与黑衣人，不时皱眉，不时叹息，不时担忧。
　　忽而施展轻功，脚尖点地，跳出重围，隐身入秘密树林中。
　　黑衣人皆不知沁媛轻功如此绝妙，一时间被沁媛这一招弄得措手不及，不由略微迟疑了一下，方才抛下未完的战场，齐齐追去。
　　沁媛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盲目的寻找，她知道，那人一定在附近。
　　凌空一跃，停在树梢，遥望远处葱葱郁郁，万般姿色，却不如远处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汩汩流水复东流。
　　不过半个时辰，沁媛果然在瀑布下，找寻到了那人的身影。
　　轻轻走到那人身后，沁媛长叹了一声，然后无奈地喊道：“三皇叔。”
　　“沁儿，许久不见。”翊霍桀并未回头，依旧一身风轻云淡的站在那里，语气里蕴含着深深的眷恋，“泓苑殿的紫棠，又该红了一季，香馥了一苑。多少年了，宦海沉浮，早已不晓岁月，红尘颠覆，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沁媛静静地听着，眼神越发深邃。
　　“倾城一舞，果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而当年红袖飘香，如今腐尸白骨，幽幽多少怨恨，总该报复在我身上。为何，却是她先离我而去？”晋王翊霍桀不知不觉间笑了出来，然后拉过沁媛，呆呆地看着沁媛，勾勒着沁媛的眉目，“沁儿，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沁媛无动于衷，冷不防一句，打破了晋王翊霍桀的臆想：“他人倒说过，沁儿与蔡太傅，比较相似。”
　　一盆冷水下来，晋王翊霍桀不由恼羞成怒：“就凭他，还不配。他权利再高又如何，到头来，也不过是太上皇身旁一名不知羞耻的……”
　　“不知羞耻的什么？”沁媛冷笑，“娈童？小官？侍妾？还是玩物？三皇叔，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够觉悟，也不够聪明。”
　　晋王翊霍桀语塞。
　　沁媛讽刺地笑道：“当年一句妄言，流放千里，再不复朝，自此与皇位绝缘。沁儿以为，足以为训，如今看来，三皇叔还是老样子。便是谋反，走的也是老套路。”
　　“当年那场宫变，本王确实输了。”晋王翊霍桀摇头苦笑，“当年只以为皇兄耽迷于犬马声色，两耳不闻窗外事，却未料到，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差点，连妻儿也未能护全。”
　　沁媛也是感慨：“父皇他，确实非凡，只是，可惜了。父皇他若为明帝，必是天下太平，再创康稷盛世；但若为冥帝，只会是天下乱世，生灵涂炭。”
　　“若非你，这世间，怕也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权了。”晋王翊霍桀说道，“可是，她终究是你的母妃。你如何，下的了手？”
　　“她从未当朕是她的女儿，朕也自不当她是我的母妃。”沁媛咄咄逼人地逼问，“试问，世间有那个母亲，从未对女儿和颜悦色，会不问缘由毒打女儿，甚至逼迫女儿习□□之术？只因为自己日渐衰老，容颜不复，而督促自己的女儿，勾引他人，而对象，竟是自己的父皇？这简直是荒谬至极，她当皇宫是什么，以色侍人的‘青楼’？若非她那眉宇间的三分相似，在这后宫里，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你不了解她，她生来，就是为了毁灭而生的。奈何皇兄偏不让她如意，一再迫她，到最后，只是一败涂地。她输了，输了我，输了郑家，输了天下。”晋王翊霍桀哽咽地回道，“是皇兄迫得她如此，那么，我便要颠覆这个天下，破坏他最在意的东西。沁儿，既然皇兄他不惜余力，扶植了你。那么，我就要毁了你的江山。”
　　“就凭谋反？”沁媛嘲讽。
　　晋王翊霍桀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当初你们二人归朝时，蜀地贼势浩荡，高举反翊大旗。陆邵峰随军出征，手握兵马大权，可是巧极。”
　　沁媛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不可否认，有时候，运气，也是制胜的关键。”
　　“本王以为，皇上更信自己的实力。”晋王翊霍桀若有所思，“这世上，并非只有皇上一人，懂得借助外力。”
　　沁媛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出言附和道：“借力使力，并非朕独创，他人会使，有何奇怪？”
　　“确实不怪。”晋王翊霍桀意味深长的一笑，然后退下一步，拔剑出鞘，剑锋直指沁媛，“本王只求你一事，此事若成，本王的命，便是你的。”
　　沁媛沉默，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放过王妃和嬅倾。”晋王斩钉截铁的说道。
　　过了片刻，沁媛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晋王状似怀念的看了远方一眼，不由哀叹一声。
　　沁媛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右手搭在剑柄上，蓄势待出。
　　只见晋王翊霍桀长剑一挥，却是反手自裁，鲜血落了一地，单手将剑插入巨石，单膝跪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沁媛却在晋王翊霍桀拔刀的那刻，拔出玄机剑，转身架住来人攻势。
　　剑锋相撞，沁媛被逼退数步。
　　紫衣人却止住退势，飞身朝沁媛而去。
　　沁媛却早有防备，施展轻功跃到紫衣人身后，横扫一剑，去势冲冲。
　　紫衣人飞退几步，躲过了杀招，然后欺近沁媛，指尖直逼沁媛颈项。
　　乍见紫衣人食指之间夹住一片薄刃，沁媛向后弯腰，右脚向上踢去。紫衣人收回手，躲过沁媛致命一脚，侧身出剑。
　　沁媛见状，摸到腰带间的锦带，数十枚银针于指尖划出，直取对方面门。
　　紫衣人使剑挡过，数十枚银针被反弹到一旁，蘸了毒的一头隐隐浮现出略微的黑色。
　　紫衣人嘲讽地看着沁媛：“堂堂一国之君，也不过如此。”
　　沁媛反问：“是吗？那阁下可给看清楚了，免得待会说晚辈欺负前辈。”
　　说着，沁媛后退数步，退出了战场。
　　地下一阵骚动，然后数人破土而出，迅速将紫衣人包围。
　　紫衣人身困几人摆出的剑阵，沁媛却是悠哉的在一旁，口中喃喃有语：“十、九、八、七……”
　　每念一字，紫衣人就越惊心，分神之际，几人趁机刺伤紫衣人。
　　直到沁媛念完最后一字，轰的一声，漫天火光，汹汹烈火冲苍宇，直欲席卷东海畔。火光中，沁媛的眼睛，暗晦莫名，嘴角扯出的弧度，是噬人的诡异。
　　这时沁媛的四名贴身护卫已赶回，浑身挥之不散的血腥味，昭示了峰顶战况的激烈。
　　“这里交给你们了。”留下一句话，沁媛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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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斓凌澈登场~~~~
　　这章之后，将会转回宫廷，这两章，大概也会是《帝沁源》中唯一直接牵涉到江湖的章节了。。。。
　　承王番外完成时……又增加了新的内容，各位读者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