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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有和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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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难得悠闲的傍晚,我和阿汤在人民广场上散步。
阿汤挽起我的手腕,说:“郏医生,等你从蒙罗维亚回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看着阿汤闪着光芒的双眼,我笑着点了点头。
“什么嘛!这可是我主动求婚诶!郏杏林你怎么这么冷淡啊!”
……
我知道阿汤说这些话只是希望我能安全的回来。
下个礼拜我就要去援助非洲了,去利比里亚的首都蒙罗维亚做两年援非医生。
在那个经济不发达并且埃博拉病毒感染泛滥的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可能性我可爱的小阿汤都想到过。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不是第一个援非医生、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阿汤还在我的耳旁喋喋不休,我骤然打断她,说:“阿汤,没有健康的和平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看到阿汤迷茫的望向我,我指向远方的鸽群说:“我们在上海,过着健康又和平的安然生活,才会想到在闲暇之余来喂养这些鸽子。在蒙罗维亚,内战过去了,疾病却没有,你猜他们会不会也有鸽子广场呢?”
阿汤低下了头没有回答我,我知道她是在哭泣,轻轻地把她搂进怀里,在她耳畔轻语:“乖,我会好好的回来的。我们还要结婚呢,小傻瓜。”
我会给那个充斥着死亡的城市带去健康,然后给我可爱的阿汤带来幸福,遥望着远方因受惊而飞翔起来的鸽子,我下定决心。
(2)
我本抱着雄心壮志想给这里的人民带去健康的生活,可是真正来了之后才知道了我的天真,这里的物资太贫乏了。
在简陋的医院里,我只能靠视、触、叩、听来下诊断和鉴别诊断,还有的就是是测量体温、脉搏、呼吸、血压了解一般情况。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这里的民众非常尊敬医生。虽然因为医院设备的简陋、药物的匮乏和辅助检查的缺失,许多病人都交叉感染了,有并发症或者后遗症,甚至是死亡。
据统计约莫有40%的利比里亚人信奉基督教,但我遇见的许多蒙罗维亚人都信奉基督教。所以即使爱的人过世了,他们不全然是难过,也有微少的解脱和祝贺,因为对于基督教徒而言,亡者是能上天堂了,是去见他们的上帝了,终于能够远离来自于生活的痛苦和疾病的折磨了。
身为一个医者这决不是放任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流失的理由,但我也无可奈何。
在国内的时候,见证的死亡大多数是七、八十岁的老人,然而在蒙罗维亚,能活到五、六十岁已经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难事了。那么多年轻的生命,在我的面前一点点萎靡、消失我却始终无能为力,家属们对我的尊敬,成了我头上心深深地讽刺。
夜晚,病人们过世时不同的惨相和家属们尊敬的表情渐渐交织在一起成为了我的梦魇。
我的精神愈来愈差,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家人以及阿汤鲜少的联络就成了我内心最后的慰藉和温暖。或许是因为异国恋吧,我和阿汤的联络越来越少。
我想等我回国了、我们结婚之后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3)
距离离开蒙罗维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埃博拉的发病率和感染率一下子升高了许多。
没来到这片土地之前,我还单纯的以为内战结束后的蒙罗维亚,最大的难题应该就是疾病的肆虐了。
果然,我真的是太天真了。
最大的难题当然不会是疾病本身,而是恐慌。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感染埃博拉病毒或者是什么别的病毒的人。
甚至是身为援助医生的我们,也活在这恐慌之下。尽管一级预防和防护措施都做的很好,但是街头上时不时出现的堆成一堆的尸体还是惊扰着我们。全身上下遍布丘疹,出血点也是全身都是……说得简单一点,全身都腐烂、破溃了,就像是诸多美剧里演的丧尸那样。从一开始的触目惊心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并没有花过多的时间。
恐慌的阴霾深深地笼罩着我们的生活,见不得丝毫光明。
和平?这就是和平,这就是这个国度仅剩的和平。
(4)
我回不去我的祖国了,再也没办法和阿汤结婚了。
我感染了埃博拉,被隔离了。
我好像马上就要死了,才七天。
这七天我一直躺在这张病床上,几乎没有动作过。我感受到我的脏器在慢慢衰竭,我的皮肤渐渐布满了丘疹,那些病人的绝望一点点在我身上流露出来。
我好想给我的阿汤打个电话,说一句对不起,我不能履行我们的约定了。可是我才想起来我们已经分手了。
朦胧间,我似乎看到窗外掠过一只白鸽。
我知道的,它肯定是在嘲笑我,嘲笑我的天真。
最终,我没有给这个和平的城市带去希望,也没有给阿汤带去幸福。
和平,你还是那么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