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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中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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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夏日的凌晨四点,天色才稍稍放出点微光,四岁的李裹儿便悄悄的从睡得沉沉的爹娘中间爬了起来,手脚轻快的穿上衣服,背起了小竹篓,出了山神庙,向山中走去。
带着微凉晨露的杂草,打湿了她的青色裙摆,李裹儿一边左右张望着有无可以采摘的山菌野菜,一边轻轻哼唱着自己改编的兰花草:“我在山中住,挖了几个坑,坑上铺了草,希望野兽来,一日看一回,看得很辛苦,野兽呀乖乖,好好往里掉。”
夏季是植物繁衍的高峰期,前世幼时长在农村的李裹儿认识不少野菜,诸如像:蕨菜、野山葱、灰灰菜、荠菜等等,一路上都比比可见,还未到第一个陷坑,她背上的竹篓就已经装了个小半。
她的第一个陷坑挖在山中唯一的小溪边上,位于取水的必经之地,坑深一米多,由于挖好之后没有立即同显爹和韦娘说,结果第一个捕获的就是前来取水的显爹,当时可把她乐得够呛,幸好当时她还没来得及在坑底插上削尖头的木棍,不然可能就把未来的皇帝给交待到里面了。
挖这个坑的时候是去年冬天,当时大雪封山,山下看守他们的兵士整整迟了一个多月待雪化了才上来给他们送上补给,而不通农事的李显跟韦氏早在一个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将上次送上得粮食吃光了,之后的日子就是草根树皮熬汤死撑,饿得两眼发昏的李裹儿再顾不得忍耐,用了一天的时间挖出了这个陷坑,但当时是大雪天,野兽们就算不冬眠也无须取水,她当时也未铺上草皮,只将雪把坑填个半满,等了七八天才在坑底捡到了一只山鼠。
当她把这只冻死的山鼠带回山神庙时,显爹和韦娘抱着她嚎啕大哭,直叫亏待了她对不起她她好聪明是天才等等,尤其是显爹再一次将生活无望不如自杀的口头禅哭叫了一遍,场面直比戏台,让她暗翻白眼的同时心里也隐隐有种我好强真得意的暗爽。
靠着这个陷坑掉进去的三两只小动物还有树皮草根,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极尽艰难的熬过了那一个多月,终于撑到了山下的士兵送上补给的日子。
当时送粮上山的士兵本以为他们已经是凶多吉少,推门进来时看到他们骨瘦如柴的一动不动地躺在木板床上,吓得转身就跑,边跑还边互相商量怎么如何能让则天女皇不一同降罪于他们家人,他们应当要如何悄悄地离开此处等等,要不是他们跑的时候忘记把补给扔下了,李裹儿当时真心不想爬出去将他们叫回来。
为了今年的冬天不再一次体验到那种痛苦到极致的饥饿感,从今年春天起李裹儿就开始准备囤粮,拉着显爹又挖了好几个陷坑,自己也每天清晨就进山采摘所有她看到的认识的野菜,到了秋天她还准备割一堆干草回去搞个干草堆扎个草垫什么的御寒。
毕竟是用来软禁皇帝儿子的山陵,此山的大型野兽都早已被射杀,剩下来的都是些兔子、山鸡之类的无害的小动物,其中以山鼠最多,不过山鼠的体重不比兔子山鸡,尽管李裹儿将草皮铺得极薄,可惜除非是重两斤以上的成年大山鼠,不然都不足以触发陷阱,所以收获并不丰厚。一个早上李裹儿走过了设下的六七个陷坑,也只捡到一只大山鸡和两只大山鼠。
尽管陷阱里捡到的野兽不多,但野菜却是在几乎同她等高的竹篓里塞得冒出堆来,这样的结果她也还是算满意的。
山神庙位于山巅,进庙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景,此景是山顶一片悬崖与相距极近的对山悬崖中间相夹一座河流,在每日清晨蒸腾出滚滚水雾,有如云海雾桥。
待她背着竹篓提着山鸡和大山鼠走到那里时,正是凌晨六点多,恰恰赶在日出的时刻,云海雾桥在日出的照耀下染上深浅不一的金色,颇是富贵辉煌,令人观之而心声赞叹。
不过云海雾桥最美的时刻却不在日出之时,而当在有火烧云出现的傍晚,那时的云海雾桥在霞光的透射熏染下,能变幻翻滚出多彩的形状,看上去简直有如虹宫,瑰丽至极,方才是李裹儿同李显得最爱,每每到这时候,父女两个必定要在此一起摇头晃脑的感叹神马大自然造物鬼斧神工之类的,不肯归家用晚饭,惹韦氏发怒的。
李裹儿回到山神庙时,无所事事的李显和韦氏仍睡得香沉,她贼贼一笑也不去推醒他们,转身走到山神庙后的喇叭石后,张开嗓子一声:“啊!”的大吼,女童尖锐的声音在喇叭状的巨石里因回转而得到多倍的加强,立时传遍整个山巅,荡出无数啊啊的回声。
李显与韦氏将睡房安在山神庙的后殿,与喇叭石只有隔着一米加一道薄薄的木墙,经过扩散的吼声最先冲击到的就是他们安睡的地方,立时将他们从好梦中拉了出来。
“我今天一定要把后头的那块破石给砸了!”痛苦的从床上爬起来的裹儿爹李显捂着耳朵耸拉着眼皮第七十八次愤怒的大喊。
“拿什么砸?斧头吗?砸坏了我可不依的!与其费那力气去砸那石头,你还不如给裹儿紧紧皮来得实在。”一样捂着耳朵的韦氏优雅的打了个哈欠,第二十六次漫不经心的应道。
裹儿爹李显小瞪了韦氏一眼,心道你自己舍不得揍裹儿,尽挑拨我去,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使离间计哄得我家裹儿同你更亲吗?没门!
低级恶作剧成功了的李裹儿乐滋滋的跑进山神庙,到了显爹和韦娘面前,有模有样的按韦氏教导的标准宫廷姿势行了个了礼,甜甜的喊一声:“父王、母妃晨安!”,逗得李显和韦氏下床将她扶起,一家三口的一天就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起床后李显先照惯例带李裹儿到云海雾桥那去打了一个时辰的五禽戏,五禽戏由东汉时的神医华佗发明,在唐是必备健身项目。李裹儿初学,最多只能单打一戏,现学到的是熊戏。
熊戏模仿的是黑熊行走的样子,双手双膝要反复晃动,并且要具备黑熊的笨重迟缓姿态,一般人做来总是难免显得滑稽。李裹儿年方四岁,虽然因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面黄肌瘦,但未来唐史上第一美人的五官底子已初具规模,穿一身整齐的青布襦裙,长及背的黄发被两个小花环绾成两个小包包,由她做出笨拙滑稽的禽戏在亲爹李显眼里却可爱到爆。
李显面白,五官似其母,体形单薄,为标准柔弱花美男长相,穿着与裹儿一般的青色布衫,长及腰的黑发披散着被山风吹得飘飘摇摇,打起鹤戏与鹿戏来分外的秀气,在资深外貌协会会员的李裹儿眼里看来也很是赏心悦目。此二人都能互相欣赏对方的外表,打起来就觉得很愉快,半点也不觉得累。
待打完五禽戏,吃完韦氏做的简易早餐,李裹儿就跟李显回到山神庙的后殿去背书,韦氏则留在庙前处理裹儿带来的收获。说是背书,但其实是没有书的,所学全靠李显口述或拿树枝划沙来,李显是皇子,幼时学的是君子六艺,帝王经史,他教李裹儿的也是这些,他又无甚口才,每每讲来生搬硬背的,倘若真换一个四岁孩童来学这个,没两下就必定要生厌的。
但这个四岁小孩里头真正的灵魂却是活了三十几年的方行,无论他讲得如何死板,都能够理解明白,而且李裹儿本身带着过目过耳皆不忘的天赋,通常李显只讲过一遍,她就能记下来,且记得极牢,两相一加,教学的进程极快,衬得李显分外像个名师。
山中清苦,琴棋书画弓马蹴鞠一律没有,从前养尊处优的李显唯一能得到的快乐就只有李裹儿同韦氏两母女身上发现,而在女儿身上时时能看到的可爱和聪慧,教导起来进度飞快的自己像个名师的成就感,更是令他对李裹儿的喜爱不停的加深中。
今日,李显让李裹儿背过昨日教的诗经,再教过一段汉史,时间还不到正午吃饭的时候,李显一时兴起,就同女儿谈起了他最爱的蹴鞠之乐。
这不是李显第一次谈起蹴鞠,作为后世人,熟知历史的李裹儿亦深明李显对于蹴鞠的喜爱,有心攻略美爹的李裹儿待李显在回忆的快乐里告一段落后,扬起了她如小蚧般优美的脖子,攀爬到李显的身上抱住了他,眨着她如秋水般清澈明媚的大眼睛,稚声稚气地道:“父亲!下午我们自己做个鞠玩可好?”
李显先是被女儿的样子萌了一把,然后是一愣道:“好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为父从未做过那种东西,咱们手头上也没有材料工具,而且蹴鞠是马上运动,即使我们做出了鞠,也是无法游戏的,无法为啊不可为也!”
李裹儿心中早有成算,掰着手指头道:“一、我们有日前裹儿猎到的野兔皮毛,二、做竹篓剩下的竹篾,三、山鸡和山鼠脱下得羽绒、四、这几日晒干的艾草,鞠就是个圆球,我们可以用竹篾先编出个圆球,再在里面塞满艾草和羽绒,再将野兔皮反过来让母亲套缝到圆球上,大概应该就可以得到一个鞠了吧?再则,父亲曾说过,蹴鞠也可用足互踢,只是比不上骑马用棍击打来得刺激而已,咱们就用足踢,加上娘三个人对攻,反正只是随便玩玩,也不必那么讲究的。”
复摇着李显的肩膀腻声撒娇道:“父亲你说对吗对嘛?!裹儿可是一心为父亲解思才这么认真的筹划的!”
李显乐得哈哈大笑,双手紧紧搂住李裹儿小小的腰肢宠溺的道:“对!我家裹儿说的全都对!我家裹儿是个聪明的小神童!我家裹儿最一心为父亲着想的,绝不是自己想玩嗯?可是裹儿啊!你之前不是说要留着野兔皮给你爹我和你娘做一个皮袄吗?你还说过要将山鸡的翎做一条羽裙送给你娘,怎么转眼你就改了主意要将这些东西拿来做鞠自己玩乐了,那爹和娘的兔皮袄和羽裙你是不是就不送了呢?”
“哎呀!鞠最多就这么大一个!”李裹儿用双手环了小小的一个圈,夸张的叫道:“这么大一个的东西,就像娘给裹儿做的毽子一样,肯定只要一点点的皮毛和羽绒的,剩下来得皮毛和山鸡羽肯定还是够裹儿给爹和娘做皮袄和羽裙的。而且裹儿日后还是会为父亲和母亲带回更多的皮毛的。”
说着跳下李显的怀抱,踱着脚娇嗔道:“爹爹你笑话我,骗我,裹儿生气了,再不跟你玩了。”
恰这时外头传来韦氏叫他们父女出去吃饭的声音,李裹儿嗔完就迈开脚朝庙外跑,逼真的做出恼羞成怒的小儿神态。
李显忙将她捞回怀里,一把抱着她站起来笑道:“是爹不好,爹不该笑话我家小裹儿,裹儿原谅爹爹吧!”
李裹儿伏在李显的肩上,偏过头不理他,待李显将好话来回说了好几遍,方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原谅他了,父女二人大手牵小手的高高兴兴的出去吃饭。
因清晨摘下了大量的野菜,连续几日都有野物收获,这一顿午饭虽是混煮乱炖且只加了盐,仍是十分鲜美,一家三口都吃得很是香甜。
夏季的高山之巅的下午是分外炎热的,一般情况下这一家三口下午都不会出庙门,通常都是窝在最是凉快的后殿里,由夫妻二人一同教导李裹儿认字与礼仪打发时间。今天下午根据照李裹儿的提议,便试着制鞠。
韦氏少女时代作为太平公主的伴读,唐人好鞠,为了在宫里站稳脚跟,亦曾在蹴鞠游戏上下过大功夫,是太平公主的女子蹴鞠队里的一名健将。此下听女儿提起自制鞠球来游戏,不免也记起了对旧时于蹴鞠游戏中助队获胜时意气风发,嘴上虽说李裹儿胡闹乱为,但手上做起来也是分外尽心,心中颇有点跃跃欲试的。
他们只当玩闹,不求精美,折腾了一个下午,还真做出了一个不那么圆的球来,只是因同李显和韦氏记忆中的鞠相差甚远,他们都不肯承认这是个鞠,只肯按李裹儿说的叫做俅。
虽然不大像,但总归还是接近的,做了出来之后,李显就出了兴趣,也不提马和曲棍的事,傍晚之时高兴的拉着李裹儿和韦氏,乱七八糟的玩了一场,很是出了一身汗。
待到夜里灭火安睡之时,夫妻二人谈起这场不正式的鞠戏仍是十分兴致高昂,久久不肯入眠,将平时总是无法抛却深藏于眉心的怨犹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