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清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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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
他独自站在一片荒芜中，清明时节，暮雨潇潇，他撑着一把伞，腕骨伶仃，眸中淡淡的哀伤。
纵然世间繁华已过了一年又一年，月圆月缺潮起潮落，他已看过几十载红尘劫怨，早不复昔年天真无邪，但有些东西他仍然放不下。
似乎已经植入灵魂，刻骨铭心。
他永远无法忘却那年惊魂动魄生死一线，忘记那个人沙哑的嗓音，沧桑的笑容，忘却那一曲慷慨长歌，包含着无限激昂悲凉的《红高粱》。
那些仿佛已经烙入他的生命，至死不忘。
吴邪蹲下身，用指尖摩挲着墓碑上的两个字，敛眸勾唇，寡淡的一个笑容，三分怅然三分哀伤。
一晃神，就十几年了啊。
当年张家古楼那个人沙哑喊着“小三爷要大胆的往前走”他还记忆犹新，可是没想到，一眨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吴邪微叹一口气，手中的伞歪了，单薄的肩膀已经被雨淋湿，他后知后觉才发现，偏了偏手腕，伞重新笼罩在头上。
恐怕回去又要得感冒了。吴邪在心里默默叹一声。
近些年他的身子骨越发地大不如前了，年轻时虽然身上有点小肥肉，身手可以说是废柴，但因为经常锻炼，体质倒也还好，如今却动不动生病。
许是上了年纪罢？吴邪这样想着，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被王盟押到医院检查过好几次，查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体寒，早年落下病根，要好好调养，不能过多操劳。
——然而他这样的身份，却由不得他好好休息。
王盟成长了不少，一开始是慢慢能帮到他，后来是慢慢能让他依赖，能帮他做不少事了，王盟不似外人对他表面客气背后算计，两人独自相处时私下里并不拘束，偶尔也会像十几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古董店小老板时一样开开玩笑，他笑说要扣王盟工资，王盟配合地做出苦脸哀求他不要。
他很庆幸自己还能有这么一个可以面对着放下戒备的人。
然而，终究不及他的三叔和那个人。
那个人……
吴邪眸色暗了暗，目光触及黝黑惨淡的墓碑上“潘子”那两个字，心中思绪万千。
潘子，潘子。
吴邪口中轻轻呢喃着那个从越南战场回来过的老兵的名字，怀念，哀叹，悔恨，思念……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压得他心里沉甸甸地生疼。
有些人，注定会让人用一辈子去记住他。
这些年他其实改变了很多，不似乎曾经的天真无邪，不似曾经的懦弱本分，不似曾经的犹豫不决。
吴家当家的身份，底下的百十来个盘口，自己的生意经营，周围那些虎狼之辈的垂涎，这些都容不得他软弱。
但是有些东西，多年来始终如一。
比如每年不变的祭拜。
十几年了。每年清明他都要来到这块墓碑前，沉默伫立，任凭思绪万千。
即使是他在墨脱辗转周旋，在沙海苦苦跋涉的时候，也不忘在那个日子回到墓碑前，默默哀悼已逝之人。
从来不曾变过。
他其实骨子里是一个很温和善良的人，哪怕后来怀揣着不甘与恨意逼着自己成长，也仍然不愿伤害无辜的人。
他也着实是个长情又怀旧的人，从他研究古物，为一个约定念念不忘了十年就可以看出。
而黄土下化为一撮残灰的人，陪伴了他那么多年。
吴邪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三叔旁边的那个伙计，黝黑的脸有力的臂膀，看起来有几分莽横，却对着他笑，因为想要讨好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讨好，甚至着急地抓头发。
那些回忆，那些陪伴还历历在目，人已经魂葬天涯。
只留长满青苔的石碑上刻着，岁月如潮。
小三爷要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
多少次夜里，当他焦急无奈时，当他苦苦应对时，当他失败沮丧时，当他心灰意冷时，一想到这句话，仿佛又多了一些在漫漫长路上跋涉的勇气。
是的，小三爷不能回头，他身上背负着一个人临死前的期盼，他不可以退缩。
泠泠春雨落到伞上，奏着无尽哀歌，一声声的，哀惋悲凉。
如果，是安魂曲就好了。吴邪这样想着。
长歌一曲，送着离人魂。
吴邪扔开伞，猛地抱住石碑，终于一滴泪划过脸颊。
再也找不到了，再找不到一个伙计忠心至此，再找不到这么一个人愿意以命换命。王盟成长为一个可以说优秀的伙计，可是，王盟终究比不上潘子。
这样忠心耿耿的人，他只有一个，他叫潘子。他一去，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潘子了。
从此，他只能茕茕一人，独走凡尘。
没有人会不顾一切护他平安了，从此，小三爷只能靠自己了。
他必须成长，必须成熟，必须踏过荆棘血路永不回头。
吴邪轻轻咳嗽着，雨已淋湿了他的衣裳。他长叹一声，起身重新撑起伞，向西泠印社的方向走去。
失态只是那么一瞬，一瞬过去，他又变回了人前那个杀伐决断冷静缜密的吴小佛爷。
他将天真埋葬，葬在把故人埋在墓碑之下的那一刹。
多年以来，潘子早已不是潘子，而是救他一命的长辈，是帮他收回三叔盘口的伙计，更是他之于过去的怀念和记忆。
三叔，阿宁，老痒，潘子，胖子，小哥……这些人都在他的回忆里，眉目如新，可是他不能怀想。
他怕他一怀想过去，就会流露出软弱难过，会流露出破绽。他不允许自己这样。
他必须足够强大，才有资格让手下人服服帖帖，道上都是刀头舔血之徒，没有哪一个是吃素的。
所以他只会在每年清明，来到这块墓碑前，空自怀念。
离开潘子墓碑时细雨还在沥沥落下，吴邪慢慢走回了西泠印社，雨也渐渐变小，只剩下渺茫的雾气。
被春雨冲刷过的西泠印社分外漂亮，青瓦白墙显得愈发清新脱俗，半月型的拱门多了几分温润灵秀，吴邪在西泠印社门口驻足半天，最终还是拐进他的小古董店。
王盟背对着门不知道在做什么，吴邪跨进门内，王盟听到响动回头道:“老板，你回来啦。”
“嗯。”吴邪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一只青瓷瓶在擦，点头示意一下，为自己泡杯茶，靠在藤椅上打算小憩一下。
王盟絮絮叨叨:“老板，今早上你出去了，有个客人来了，看上一个元代青瓷瓶，出了高价，死活让我给他找一对，说要夫妻二人各持一个当传家宝，你说我到哪给他找去，然后我托人去问了下，从别的地方又收来了一个，这回我非坑那个家伙一笔不可……”
吴邪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接手三叔生意以后，进出账至少都是五位数，无论是对普通人还是年轻时的他来说一笔大款子的百万千万他也已经习以为常，早就不用担心这一个小小的古董店的水电费。
然而他有时候，还是会真心怀念以前为交不起水电费而焦头烂额的日子。
那些干净的，纯粹的，没有阴谋与鲜血的日子。
那些故人还好好活着的日子。
王盟得意道:“老板，你这回是不是要奖赏我一下？”
“好，这个月姑且不扣你工资了。”吴邪微微闭眼答道。
“老板你……”王盟无奈摇头，对自家老板几十年如一日的剥削已然习惯，“要不这回凑一对的价钱我给他翻五倍怎么样？”
“得饶人处且饶人。”吴邪淡淡答，“给我积点阴德吧。”
“老板你……”王盟不解看着眼帘阖上的吴邪，他整个人都很安静，有种出家人入定的感觉。
除了没有被岁月改变多少的清俊眉眼温和轮廓，王盟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淡定从容的吴家当家和十几年前脾气不好爱爆粗口的奸商小老板重叠在一起。
都说人是在成长过程中慢慢发生改变，慢慢成熟。可是王盟却一直觉得，他的这个老板成熟在一夜之间。
他已经陪了吴邪十几年了，却仍然看不透他。
仿佛一夜间，这个善良爱笑的大男孩就变成了冷静从容的模样，一夜间抛弃了青涩，学会在几方势力间周旋，学会张驰有度，治得下属服服帖帖。
然而，谁也说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做出改变的，是什么让他改变的。
王盟跟了吴邪多年，对他不能说一点不了解，他曾试图想过，也许是老三爷消失的时候吧？也许是吴邪独自一人葬了三爷那个伙计，一个人默默泪落的时候吧？也许是那个眉目清冷的小哥前来告别，他一路追出去最后独自一人落寞回来的时候吧？
时间太久，王盟已经回忆不起来其他具体的了，只是突然间就发现，青涩的年轻人变成这幅模样。
他成长得太快，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不记得在那本书上看到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被逼着成长的，一种是逼着自己成长的。
王盟觉得，吴邪属于后者。
“唉。”王盟有点无奈地叹一声，当年那种平平稳稳，混吃等死的日子不挺好么，何必要做这些。
自己折腾自己，何苦呢。
王盟看着躺椅上的吴邪，他比年轻时候瘦了很多，轮廓清晰分明，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气质，安静，从容，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让人心驰神往。
和当年慵懒阳光的小老板截然不同。
“唉……”王盟又叹了一声。
吴邪终于被他弄得不耐烦，睁眼道:“你他妈闲着没事就给我打扫卫生去，在这一个劲叹气你当你是孟姜女啊。”
王盟乖乖闭上嘴不说话了，吴邪望了望窗外，从古董店里能看到西泠印社的美景，小雨又开始斜斜倾洒，洗刷着西泠印社斑驳的被岁月变得沧桑的白色粉墙，宁静而温柔。
吴邪却不应景地想起那句“原来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真是……吴邪苦笑着摇头，心境变了，看什么都颓废了。
他拿起手边的雪水云绿小小抿了一口，江南独有的缱绻温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古董店里很安静，能听到雨打窗棂的声音，恍惚能感觉韶华在指缝间缓缓流，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终于，能有这样现世安稳的日子了。
在荒凉沙海里苦苦跋涉，在西藏墨脱长白山和张家汪家百般周旋的时候，他从未奢望过有朝一日可以如此闲散地躺在藤椅上，啜着清茶，看窗外风景如画，烟雨蒙蒙笼罩江南。
都过去了。
吴邪满足地叹一声，捧起茶杯继续慢慢品茶。
门被推开，一个女生进来了，她看起来有点狼狈，身上被雨淋湿不少。
王盟上前打招呼:“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这王盟……吴邪有点无奈，平时来客人十次有八次都在睡觉，这次看到漂亮女生倒是勤快得很。
女生摇摇头说:“我自己看看吧。”说着她兀自在店里转悠起来。
恐怕是来避雨的吧。这个店在西泠印社旁边，下雨天来几个游客避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于是他再度闭上眼，打算不再搭理那个女生。
突然感觉有一阵脚步停在他身边。多年来随时面临生死存亡的警觉让他霍然睁眼，抬眼看到刚才那女生在看着他。
女生看他睁眼，抱歉笑笑，“啊……抱歉，因为你和我前任男友长得有点像，我和他刚分手，所以……”
“没事，”吴邪笑了，“你心里想着一个人的时候，看整个世界都有他的痕迹。”
女生在雨变得很小的时候离开了。顺便买了一串檀木小球串的手链，吴邪的那句话让她感触颇深，这个看似年轻的男人身上看遍繁华过尽征尘的云淡风轻让她忍不住疑惑，但她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打探。
浮世中谁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不例外。
吴邪看着女生离开，重新闭上眼听着雨打屋檐，稀疏散漫，叮叮咚咚交织成悦耳的旋律。
当年他为了对付汪家人曾削发为僧，在安静的寺庙里待了一段时间。每日听着晨钟暮鼓，一阵阵的诵经声，见过很多远道而来为求得一个愿而膝行一路的人，受到不小的震撼。
那时候，寺院里的大喇嘛说，你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他们，指的是那些跋山涉水只为求佛祖保佑的人。
他不解，说，请大师明示。
大喇嘛微微一笑，目光中是看破红尘的澄明。
你和他们一样，执著，坚定，为了一个梦，不顾一切。只是，你知道吗，梦醒以后真正地世界其实很美好。你愿意睁眼看看世界吗？
他犹记得那时他不置可否说，不是我不愿睁眼，而是不能。
但不得不承认，大喇嘛的话给他造成了一定的触动。从西藏回来之后，他改变了很多，只是也许到现在，他都没能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个美不胜收的世界。
到如今已经不是不能了，而是不想。
他不想忘记曾经惊心动魄的岁月，还有那些曾陪他一路成长一路前行的人。
他的思念就像这清明时节的细雨，淡淡哀伤，连续不断，悠远绵长。
电话声在小小的古董店里响起，王盟去接了。半晌后，唤了他一声，“老板，钱叔。”
吴邪起身，走过去接过电话，“喂？”
在一切都结束以后，他发现身边有很多人都不属于自己了，他知道是曾经汪家人的把戏，但汪家既然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这些人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换掉了很多伙计，只留下王盟还有一些从一开始就跟着他，始终没有背叛的人，比如钱叔。
不是不愿相信别人，而是不敢。
才接手他的三叔的产业时，他过的很辛苦，经常几天几夜睡不了几个小时，有时候才把眼睛闭上不到十分钟，又因为想到什么立刻睁眼去处理，甚至于，他连睡着了大脑都在飞速的运转。
就在那时候，他三叔的伙计，那些以前对他三叔毕恭毕敬的歹徒，质疑他的能力，想要取而代之，不断派人下黑手。
最严重的一次，他被手下一个盘口的人派来的货车撞飞，胸腔和头颅都大出血，王盟把他送到医院抢救时，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
王盟问他，老板，你这是何苦。
他想了很久道，王盟，我没有退路了。
后来王盟再没说过类似的话，一直陪在他身边帮他，这么多年。
王盟渐渐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帮手，生意上的事有很多都可以帮他一把，他慢慢也开始教王盟一些东西，像是铺子里的那些交易暗语。
看王盟一天天成长，他很欣慰，有时候内心会有隐隐的愧疚感，觉得不应该把王盟也牵扯进来。但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了，后悔也抵不得什么用了。
王盟如今这样，他挺满意的，虽然还是动不动损他，但其实他心里，很感激王盟。
感激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没离开自己，一直帮助他艰难前行，感激还有一个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真正能陪着他在凡尘走到尽头的，恐怕只有那几个吧？
生前怎么风光，死后终究黄土一抔。
他参透了这点，也不再追求什么了，就像这样安安稳稳过平静的日子，挺好。
他的一生，经历的大风大浪已经足够多了。
吴邪不觉间走了神，电话那头钱叔不知何时察觉到了，停下来等着他回神。
“抱歉啊，你继续说。”吴邪内心暗笑自己，这么多年了年轻时那喜欢胡思乱想的性还没改过来。
钱叔并没说很重要的，只是最近一笔买卖已经快成功了，却出了点意外，货被条子扣了一部分，问他怎么办，吴邪沉吟一下说用老办法吧。
他的生意慢慢走上正轨，不像当初才接手时那么累那么让人心力交瘁，有时处理完事情以后他还能得空出去玩玩，为了对付汪家而塑造的旅行摄影师“关根”的身份让手下对他出门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他时不时徜徉山水间，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有时候感觉前缘旧事像是一场梦一样，梦醒后空留满手尘埃，然而每年的祭拜，以及生活发生的改变又清楚地提醒着他那不是梦，那都是他曾经历过的，无论人心难测还是鬼神险恶。
午夜梦回时，会想起当年的那些事，鲁王宫里那人横刀睥睨冷逼女傀，云顶天宫苍白薄唇说着“再见”，寒夜戈壁滩上那个一生相记的诺言，诡谲密林中的奇异经历，北京的大闹新月饭店，茫茫雪山中的舍命追随……
那些记忆还清晰如昨，仿佛一转身就能触碰得到。
然而他却清楚地知道，浮生若梦，斯人已逝，他回不去了。
吴邪长叹一声，看着雨丝斜斜的窗外，拿起外套出了古董店。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着，人们大多去祭拜亲人，整个杭州城比平时略多了几分愁苦气息。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他苦笑一声，世间之大，茫茫人海，他却无处可去。
他走进西泠印社，迈着悠闲的步子一路观赏着如画美景，荣华谢去，繁华已老，只剩这青瓦白墙，在泠泠细雨中说着沧桑。
一时间万千感慨一并涌上他的心头，最终只化为一声沉沉叹息，随暮春晓风弥散。
清明雨仍然在落，哀惋，绵长。
吴邪漫步雨中，凉凉雨丝不时袭击着他的面颊，春日细雨并不很冷，而且湿润，甚至带着点的温柔，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沿着青石板路向前，脚边绿草如茵，冒芽偏晚的纤弱小草只有个绿点，在绵绵雨中吸取着养分茁壮成长。
他竟是连这草都不如了。
很多年疲于阴谋诡计，他很久没有抱着这么闲适的心态来观赏风景，即使是作为“关根”拍下那些让摄影界震惊的绝美照片时，他也并非在看照片，并非在透过相机看一个世界，而是在看一个人。
他想从那些巍峨雪山茫茫洁白中看到那个人，感受他存在过的痕迹，体会他体会过的东西。
虽然多只是徒劳，然而他也隐隐搞懂了，为什么那个人会对雪山跪下。
那是一种绝对的敬畏，对大自然的敬畏，对人力不可胜天的清楚认识。可惜他当年未经世事，不懂那人的清醒和沧桑。
等他终于明白，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留他苦苦跋涉追寻，在大江南北一次又一次徒劳徘徊，在孤冷雪山一步又一步踽踽前行。
他素来是个执著的人，对认定的人和事，有着纵使撞上南墙头破血流也不放弃的倔强。
后来种种，也正因为自己的倔强吧？
不过，他从未后悔过半分。
若不是那些倔强执着，他又怎么将一切终结，守得云破见月，接那人归家？
他不自觉地摸上颈上突兀的伤疤，十年之约兑现之时，那个人曾用淡漠目光盯着他脖子上的狰狞伤疤许久，最终移开了视线，那人后来并没有问过他是怎么弄的，也不曾问过为什么他举手投足不自觉透出杀伐之意，为什么他总是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
但是半夜惊醒，却能感觉到那人幽深的黑眸在看着自己，即使是黑暗中也依然能感受到后悔和心痛自责，颈上有一双微微冰凉的手，在轻轻地，充满怜惜地抚摸那道伤痕。
他们彼此之间并没有说出口，然而都心知肚明。
不管怎样，都过去了。吴邪这样想着，心情莫名变好了一点，也许是时候稍微睁开双眼，看这美丽的世界吧？
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吴邪才刚刚回头，一件外套就披到了他身上。
“小哥，你怎么来了？”
“下雨天加件衣服，小心着凉。”张起灵意简言赅。
“没事。”吴邪抬头，“你看这天，已经放晴了。”
小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下来，初霁后碧空澄净得近乎无瑕，美得让人忍不住感叹。
吴邪回头，看到张起灵淡漠但关心的眼神，突然笑了。
他曾经历过风云变幻，人心莫测，墓斗凶险，逼着自己一夜成长，杀伐决断。
然而，那都是以前了。
浮世种种，白云苍狗，韶华几载，白驹过隙，他曾跋涉而过，然而最后也只剩这一场清明雨，将回忆埋葬。
【END】
————全文完.落夙完于2015.2.7————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清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