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柴苓术草

1、上邪

　　“将军，我们，就此别过，今后只当是陌路。”三月半，桃花雨下，少女一身华服，清冷的语气里只剩下了疏离。
　　“为何？”不远万里从边关赶回，只是为了见上心头上的人一面，战袍还未卸下，就匆匆来到了这片桃花林中。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还记得，那年的桃花开得特别灿烂，风轻轻拂过，桃花瓣如雨落下，带着阵阵芬芳。
　　年少的时光美好而又充满的憧憬，夕阳下的桃林是那么的安宁，少女口中吐着誓言：“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持剑的手一顿，“末将……”
　　少女将一颗芳心捧到他的面前，他虽为将门之后，到底也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无名小卒，只因祖上无不战死沙场，皇帝念他年幼，许他在宫中给皇子当伴读，算是莫大的恩泽了。而她，即使母亲再不受宠，到底是个公主。她的真心，如今的他，一事无成的他怎配拥有？纵然，他无心荣华富贵，只想带她笑傲江湖，做一对无拘无束的比翼鸟。
　　“我不愿，自己的命运只是一枚棋子，这片围城里，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少女停下了拨弦的十指，一时间显得有些寂静。
　　“你不怕轻许了姻缘？”他放下长剑，轻笑道。
　　她不语，纤细的手指重新拨动起琴弦，弹得正是上邪。
　　他心中暗想，带我束冠，定要戎马沙场，成了功名娶你为妻，许你一世长乐无忧。
　　“等我，等我凯旋，十里红街，八抬大轿，娶你为妻。”这是他第一次出征时许下的诺言。
　　“我只要你平安。”
　　他纵身上马，渐渐在她的视线里淡出。
　　她日日吟咏上邪，期盼着他凯旋归来。
　　“你可否为我再唱一曲上邪？”长剑落地，发出一声钝响，不止是剑，他的心也是如此，该是碎的不剩一点了吧。
　　“……我愿与君绝。”精致的妆容上寻不到一丝破绽，她想，他该是失望了吧。
　　那年是乃该与君绝，如今却成了我愿与君绝。
　　他们的誓言她从未忘却，只是这无常的世道，乱世，注定容不下他们这对恋人。
　　“将军既然回来了，三日后，就由你送我去和亲吧。”她转身，眼眶泛着微红。
　　“孩子，你长大了，该承担起你的责任了。”母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连年征战，百姓早已苦不堪言，这是她生下来便注定的命运，不可更改的命运！上苍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又怎会许她一段美满姻缘，这世上，从来没有有两全之事，从来都没有！
　　“末将，遵旨。”他双手紧握，血顺着拳心留下，打在了地上，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泪如雨下。他知道的，国家面前，那轻许的姻缘又算什么呢？国家国家，国永远排在家前面，他如此，她亦如此。
　　三日后，长安城极为热闹，十里红街，飞花漫天，公主出嫁，举国同庆。
　　她嫁衣如火，带着永远安宁的浅笑，透过人群，似乎寻找着什么。
　　他是个懦夫，他躲在人群中，看着她的如火嫁衣，却不是为他而着。
　　和亲三年，她的丈夫便离世了。伴随着的，还有她国家的军队占领都城的烽火，白马之上，他的战甲上布满了鲜血。
　　她换了一声火红的衣裳，这是她亲手为他缝制的嫁衣，身后的火光已经蔓延过来了，纵火之人，是她自己。
　　临行前，父皇一脸倦容：“孩子，我知道你放不下什么，三年，三年之后他的军队便会踏平那蛮夷之地，到时，你便只是你，你的命运你自己决定。”
　　帝国最高贵的人在这时，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无奈的父亲，他希望女儿幸福，又不得不剥夺女儿的幸福，也许，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毕竟，他是一个君王，他是这个帝国万千百姓的信仰。
　　“是，父亲。”她没有叫他父王，此时，她只是一个女儿。
　　漫天的火光将她的脸映得通红，嫁衣如火，肌肤如玉，青丝如墨，他应该是看着她的吧。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没有九弦琴，她笑着吟唱着上邪，这时她欠他的，如今，终于还上了。
　　她纵身一跃，再没有然后，她想，他是懂她的。
　　但愿来生，他不是将军，她不是公主，他们只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夫妻，男耕女织，在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搭座木屋，儿女靠在膝头，听他们娓娓讲述上邪的故事。
　　大火把天际映得通红，昔日都城，只剩下一片废墟。
　　朝阳升起，这片蛮夷之地也被纳入帝国麾下，皇帝大喜，封将军为侯。
　　封侯之日，将军却消失了，只留下一封辞官的信，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仿佛这个人不曾出现过一样。
　　有人说那夜公主没死，将军带着公主隐居在桃源。
　　有人说，将军心痛欲绝，吐血而亡。
　　一时间，将军的去向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
　　春去秋来，帝国的新主人也到了古稀之年，桃花林无意间被几个孩童闯入，那棵最大的树下立着一方墓碑，看来也有些年头了。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稚嫩的童音回荡在这片桃林中，当年的故事早已被人们淡忘，墓碑下掩埋着的是什么，我们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