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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家与国 ...

  •   离开茶屋时夜色已深,而花柳街的热闹仿佛才刚刚开始。随着高杉和银时散漫的步子,街头巷尾寻常见的红纸灯映出两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那个舞伎是井下雅吧?”银时的直觉有时候跟狗鼻子一样。

      之前送他们离开时,小雅那一张脸笑的银时有点瘆得慌,明显是高杉又做了什么事惹到她了。有时候他真是觉得这两人怪有意思的,都互相看不惯对方那死样子,没事就你来我往的暗战不断,不是这个想压倒那个就是那个想踩下这个,最后谁也没成功,接着再各退一步海阔天空……虽然折腾吧,却也折腾的挺和谐。

      不过银时倒是乐见其成,关键时刻有个一起坑高杉的神队友,多方便啊。

      “之前看假发有好几次偷偷摸摸换上女装往花柳街钻,当时阿银我还以为那家伙有异装癖,说不定已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今天我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银时抓了抓脑后四下乱翘的卷毛,问他:“你没跟她说那件事?”

      高杉的手不经意的碰了碰怀里的信封。

      “无论我当年回不回萩城,都改变不了她父亲去世的事实,还说这些有什么用。”高杉顿了顿,“我只在意结果,过程是什么不重要。”

      “谁跟你说这个。”银时瞥了他一眼,“瞧瞧,大少爷怀里还揣着封信呢,是高杉家的什么兵卫寄来的吧。”银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沉重,“听说前阵子萩城正闹瘟疫,你看了信以后表情就不对,晚上又忽然决定来花街“找乐子”,你这是找乐子的态度吗?连假发那个脑子里全是洞的蠢货都觉得你不对劲,我就不信井下那个鬼精鬼精的丫头瞧不出你这一脸的言不由衷。”

      真别说,小雅确实看出来了,还刺了他好几句。只是她单知道高杉在不高兴,却不知道他到底抽的什么风。

      “她母亲去世了,我问她伯母现在如何,她说还好。”高杉沉默片刻,道:“她可能根本不知道萩城的事,我也没跟她说。”

      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这个噩耗。

      银时半天没说话,良久,叹了口气,“有时候会忽然觉得,这世道真不公平。每次想用刀把老天爷的【哔——】捅穿时,却忽然发现那一米多长的铁棍连身后的【哔——】都保护不……嗷!!高杉你特么是想打架吗?!!”

      高杉收回刚刚踢出去的腿,“嘴巴放干净点!”

      当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村塾出事后,那个看上去有点不靠谱的国民岳父带他们去打小钢珠,而贤惠热情的井下妈妈亲自下厨,生怕他们不好意思,给他们盛饭时,碗里添得满满,米粒压得实实。

      也没过多久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也不能一直瞒着她。”高杉下意识的回过头看向身后,明灭的灯光将一个个木纸和屋映得朦朦胧胧,歌鼓筝弦,乐音绕梁,清烧梅啤,酒香绵长。花柳街将一个又一个人间客拉进一场又一场绮丽梦境中。

      高杉忽然怔住。

      他看到言笑晏晏的小雅正站在茶屋二楼阑干前听着旁边的男子说话,似乎那人说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小雅手执蝙蝠扇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眼儿弯弯睫毛颤颤的笑模样。

      她偏了偏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高杉正在看她,蝙蝠扇微微侧过,挡住身旁男子的视线,却刚好让高杉看到她上翘的唇角。

      那唇翕动开合,无声的说了一句话,语速很快,高杉没看懂,但并不妨碍他根据她的表情猜测出这句话的意思。

      她说的貌似是——好无聊呀~

      这女人真是……太假了。

      不知为什么,高杉表情有点怪异,似乎想笑又有些笑不出。他摇了摇头,像是在可怜小雅身边那个好一通费口水的男人,接着便转身离去。

      而小雅却僵立在二楼,脸色有些难看。

      百无聊赖之际,她看高杉回头,便调侃般的随口问了句“我好看吗?”

      也没指望高杉能回答她,结果他竟然摇头了……

      摇头了?!

      摇完头后还转身就走了!!!

      小雅忿忿的磨了磨牙,这家伙果然太讨厌了。

      “鹈野姑娘,出什么事了吗?”旁边的男子终于注意到小雅的表情。

      “没,只是忽然想起一个笑话,想必小泽先生一定没听过。”小雅抿唇笑了笑,说:“很久以前,某个村塾有三个少年,他们分别叫‘金时’‘假发’和‘矮杉’,有一天他们趴在别人家窗台上偷窥女子洗澡,有两人被村塾老师一拳砸进了地里,只有矮杉没受惩罚,您知道为什么吗?”

      “砸进地里……这老师略凶残啊。”男子随口评价了一句。“难道说这个矮杉没有偷窥?如果真是这样,他倒是个好学生。”

      “不,矮杉同学没被惩罚的原因很简单——”小雅笑得和气,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和气:“他个子矮,够不到窗台,于是搬砖去了。”

      虽然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小泽先生还是很给面子的笑了。美女嘛,必须给面子。

      于是小雅满意了。

      至于高杉,莫名其妙的被小雅记恨了一通,还牵累两个同窗一起被黑了一把,也是挺倒霉。

      某方面来讲高杉没说错,小雅确实无聊,但她在无聊时偏不说无聊,非要特意自恋一把,这谁能猜得出来?

      这件事告诉了大家懂唇语的重要性。

      “小泽先生真要娶佳枝姐姐为妻?”小雅抬头,声音依旧温柔,目光却带上了几分平日没有的认真,“您的家族允许花街女子进门?”

      “本来是不允许。”小泽先生的声音低沉醇厚,有着成熟男子的稳重和读书人的儒雅。“我喜欢佳枝,既然决定和她在一起,就不能让她为我受委屈。做好家人的思想工作本就是我的责任,我会让他们接受佳枝的。不过佳枝似乎有什么顾虑,她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能有什么顾虑,姐姐不过是担心我罢了。”小雅宽慰他,“她想等我能独当一面后再退隐。”

      “那我也再等等吧。”小泽先生好脾气的笑了笑,“总归要她先点头。”

      “不用等。”小雅摇头,男女关系最不能等,等来等去,最后都成了夜长梦多。“我会劝姐姐,放心吧小泽先生,您为姐姐能做的都做了,她已经看到了。”

      ***

      结束所有工作后,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小雅跟在佳枝身后,有些疲惫的往置屋走。

      “鹈野,我今天听中志美置屋的纱矢说,秋季公演的独舞可能不是你。”走在前面的佳枝跟小雅分享刚刚打听到的消息。

      “不是已经内定了吗,怎么又不是我了?”小雅想了想,“是哪儿杀出了匹黑马,把我给踩下去了吧。”她语气轻松,似乎根本没把宝贵的扬名机会当回事。

      “真被你说准了。”佳枝走慢两步,和小雅并排,“‘黑马’是和纱矢同一置屋的纱乃,那女孩还是个实习艺伎呢。纱矢倒也没张扬的人尽皆知,只是单单告诉了我,听她说起纱乃时语气有点酸,估摸着是希望你做点什么。”佳枝了然的笑笑,“真是打得好主意,自己看不惯纱乃,就拿你做筏。”

      “实习艺伎?”小雅来了兴趣。论资历,她是舞伎,对方却还没见世(出道);论声名,她出道一年红遍下关,有固定的客户群;论舞蹈,她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一个实习艺伎有什么资格跟她争?

      “虽然只是个实习艺伎,但她有靠山。”佳枝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觉得不公平,艺伎竞争比的不就是客人的资源。“听说她在拜神社时偶遇了星际游历归来的长州藩世子,两人聊了几句,世子这才知道纱乃出身萩城,因为这个同乡之谊,世子挺照顾她的。通过这件事,茶屋的老板们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材,值得培养,也可以卖世子一个面子。再加上你已经身负盛名,背后诋毁你的小人不少,还有人觉得你也该给后辈们让让路。”

      佳枝蹙了蹙眉,“那天非年非节的,世子刚回长州,祭拜一下也正常,你说她去神社做什么,指不定就是为了故意‘偶遇’。”佳枝的表情越来越凝重,“鹈野你最近注意着点,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别被人揪着错处。我看那个纱乃来者不善,说不定就等着你行差踏错呢。”

      “呵……”小雅唇角笑意发凉,“原本我也没把这次公演当回事,本想着顺水推舟给别人一个机会,既然事情变成了这样,我还偏偏就不让了。”

      下午那份不全的客人资料,她想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雅弯了弯眉眼,眼尾上挑的眸子波光迷离,又被夜色染上了几分意味深长,“长州藩世子……”她缓慢而清晰的念出这几个字,斟酌而郑重,仿佛要把每一个发音都深刻铭记在唇齿间。

      “这可真是巧了呢。”

      ***

      的确是巧了呢。

      佳枝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她原本正侧头跟小雅说话,眼睛还时不时注意着前面的路况,就这么注意着,倒是注意到一个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那是个男子,发丝凌乱,不修边幅。唇下的淡青色胡茬看上去潦倒又不羁。他的周围从来不缺莺莺燕燕,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花灯下,他和他身边的女子都被映得影影绰绰。

      “阿彦……”

      忽然间,佳枝仿佛忘了走路。而那人始终没回头,沿着巷子转了个弯,消失在佳枝的眼中。

      看佳枝这幅失神的模样,小雅虽然没瞧见那个男子,却也猜出了那个人是谁。

      小雅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入行以来佳枝一直照顾她,她也把佳枝当亲姐看待。这样一个长得好性格也好的温柔姑娘,怎么就运气不好的遇到了不珍惜她的渣男?

      她知道佳枝有一个心上人,不是小泽先生,而是一个没钱做艺伎旦那的流浪画家。这个人是个真正的东君主,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佳枝打小就认识他,更可悲的是,她还爱着他。小雅在小泽先生面前做掩护,说佳枝不愿退隐嫁人是因为放不下她,其实佳枝放不下的,是那个男人。

      “鹈野,那条巷子拐过去就是后街的游廓吧?”

      “是游廓,他又去‘寻找灵感’了?呵,这话多好听啊,艺术家,连游戏花丛也说的这么清高。”小雅用温和语气说着带刺的言语。

      “他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佳枝难过的低下头,“他明知道这个时候也许会遇到我的,可他从来都不回头。”

      小雅叹了口气,“不是每个浪子都会回头,也不是每个浪子回头都有好结局。”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他当年不想让我选择左縷(做艺伎),是我自己一意孤行甩开了他的手。如今他恨我报复我也是应该的。”

      小雅差点被气笑,“不想让你做艺伎?说的倒好听。你家当时债台高筑,他既然不愿意让你对着别的男人笑,那就自己挣钱养活你啊!姐姐你又不偷不抢,自己挣钱还债,凭什么要看他的脸色?”顿了顿,继续道:“姐姐,小泽先生已经向你求婚了。”

      佳枝沉默半晌,问小雅:“如果是鹈野,也会选择小泽先生的,是不是?”

      小雅叹了口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轻轻抱了抱佳枝,“姐姐,别指望那人会回头找你,也别再等他了,要来的早来了,根本就不需要你等。”

      她无法给佳枝一个正确答案,因为她们是不一样的。这条花街是井下雅能停靠的枝头,却也只是枝头。

      她给自己做了未来几十年的计划。下一个枝头,是天子神驾所在的京都,而她的栖脚点,已经确定是京都的祗园。小雅曾考虑通过井下宗家逐渐掌握江户,只是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贸贸然回到江户,她身后除了逐渐落败的宗家,什么也没有。江户天人势大,旗本世家关系盘根错节,到时候她想做什么,掣肘太多。(旗本:将军家臣)

      京都则不同。君权神授,古来正统,就算权柄旁落幕府,京都御所也占着高义。且长州这边推行尊王攘夷,与公派大臣多有联系。只要幕府依旧倒行逆施,对天人毫无作为,公武博弈中,长州就会偏向公家,支持倒幕。(公:朝廷|武:幕府)

      小雅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死,她也不知道萩城那场害死母亲的瘟疫中,病毒是哪支天人舰队所投放,但是没关系,她不必知道的特别清楚,她只要知道,这个存在太久的德川之世需要推陈出新,需要改革甚至是革|命,需要把烂掉的根基剜去,需要新鲜草木砖石的填充和名为“上层建筑”的摩天楼重新构建。

      她想做这个创造新生的人。

      天道众上间谋计,下与民事,可亡也!幕府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可亡也!

      这是她自己的路。五年也好,十年也好,五十年也好,该用多久才能走完这条路,她不在乎。

      靠山能依靠,但可能会坍塌;盟友能信任,但可能会反水;属下能倚重,但可能会背叛;爱人能携手,但每逢关键时刻,往往他都不在身边……

      这三年她是自己走过来的,既然如此,接下来,她也将继续踽踽独行。靠山也好,盟友也好,属下也好,爱人也好……他们在,可为助力;他们不在,也影响不了她什么。井下雅活在世间靠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而是她自己。

      她也只能依靠她自己,其他人都会倒,只要自己不愿意倒,那就永远也不会倒下。

      这是一条多孤单的路啊。

      嫁人?下辈子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家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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