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西泠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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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王盟二十一岁的时候，第一次来到这个西泠印社旁的小古董店。
他揣着撕下来的很不起眼的小广告推开了古董店的大门。
小小的古董店很安静，满地拓本玉器让人有种隔世之感，古旧，精美，沧桑。
吴邪就坐在桌面斑驳的木桌后头，听到有人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问:“您好，请问您想要什么？”
王盟第一次应聘，紧张得舌头都打了个结，“你，你好，我是，是来应聘的。”
“应聘的啊？”吴邪像捡到宝一样眼神一亮，“每个月六百块钱不包吃住你没问题吧？没问题那就你了。”
他飞快说着，生怕王盟反悔一样。
王盟同意了。他没想到这是他第一次应聘，也是最后一次。
他后来一直在这个小古董店里做着伙计，一直到死。
他那时候只是带着好奇地四下打量这个古董店，还有他的老板。
他默念着他的老板的名字。
吴邪，天真无邪。
贰
王盟三十一岁的时候，古董店已经不仅仅是吴家的一个小盘口。
它变成吴家生意的总盘口，而吴邪也不只是吴家名下一个古董店的小老板，他是肩挑偌大一个吴家的当家。
人是慢慢学会长大的，可是吴邪的成长发生在一夜之间，猝然而来，让所有人意料不到而又措手不及。
这其中就包括王盟。
他爱爆粗口还有点奸诈的形象王盟还记忆犹新，人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冷静周密的样子。
王盟没法子，只能陪着他杀伐决断，陪着他惩戒手下，陪着他周全布置，陪着他在鲜血染就的路上一步步痛苦前行，纵千难万险摆在前面，依然执著不肯回头。
王盟只问过吴邪一次这一切有意义么。
吴邪那时候躺在藤椅上，轮廓褪去了小男生的青涩，多了些世事磨砺的成熟。
他听到这话淡淡说，我一个朋友曾经对我说，意义这种东西，本身就没有意义。而我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为了他。
王盟没听懂，看着吴邪清瘦的身形，他突然想到才接手吴家时吴邪遭到那些歹徒的追杀，他赶过去的时候，吴邪浑身浴血，眸子里不甘悲凉和执着并存。他喃喃自语，自始至终只是念着一个词——“十年”。
王盟觉得此时吴邪的眸色和那时候很像。
王盟想起十年前初见的时候，吴邪在一室陈旧古董里，在脉脉斜晖中冲他笑，笑意盈盈，眉眼弯弯，被夕阳染上温暖的颜色。
他说他叫吴邪。
是的，他叫吴邪，天真无邪的吴邪，可他终究，不再吴邪。
叁
王盟四十一岁的时候，吴邪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拼命了十年执著了十年坚持了十年咬牙忍痛熬过了十年，终于换得云开见日，以血和痛换来了汪家的失败。
十年间他付出了无数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换取不用再有人守青铜门的结果。
王盟眼睁睁看着他在一片风雨飘摇中走到了十年的尽头，一直压抑着痛苦的眸子中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芒。
吴邪带着大队人马，带着所有支持吴小佛爷的人，带着此生至交的兄弟，带着十年间的努力换来的一切，去青铜门，接张起灵回家。
吴邪眼底隐约的期盼光芒像风上了中的火苗，微微摇曳着。
他带着王盟胖子上了长白山，去接那个人回家。
十年里他受的苦受的痛受的累几乎全为那个人。
王盟想，张小哥，你快出来吧，别让老板这么痛苦下去了。
可是张起灵没有出来。
他给吴邪的鬼玺是假的，打不开青铜门。
冰冷的青铜大门上复杂花纹提醒着他们的可笑，吴邪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眸子里面一片绝望。
王盟这辈子都忘不了吴邪那时候的表情。
绝望，苍凉，震惊，不愿相信。
像一个在黑暗中独行的人，唯一能让他看见路让他走下去的只有一束微弱的光，可是如今，那束光却被猝然夺走。
一直以来支撑着他走下去的唯一希望和支柱轰然崩塌，他从此只能彷徨无所依。
从长白山回来以后，吴邪迅速病倒了。
王盟说你要振作，不用为一个人变成这样，吴邪只是惨淡笑笑，没有说话。
在病床上躺了三年不到，吴邪就去世了。
临死前他对王盟说，我死了以后把骨灰埋在西湖边上吧，在杭州呆了这么多年，还没来的及好好看看杭州的风景。
王盟遵照他的遗愿，把他埋在西湖旁边的一块墓地里，下葬那天，王胖子，黎簇，解雨臣，霍秀秀，黑瞎子，还有不少人都来了。所有人沉默不语，只有冷风呼啸穿过。
墓园里一片死寂，风凄厉诉着未亡人的悲哀，光滑的的墓碑面上泛着玄冷的光泽，不炫目，但是刺眼。
吴邪死了，总是笑着不愿伤害别人的那个吴邪，他死了，化为一撮骨灰，孤零零地躺在冰冷陵墓中人。
很久很久以后，霍秀秀终于哭了出来，然后一片啜泣此起彼伏。
谁都不愿相信吴邪竟然死了，那个他们以为最没有可能死的吴邪，他最先死了。
王盟不知道该怎样描述他那时候的心情，仿佛心被割去一块，空落落的。
后来隔壁老板问王盟，你那个老板呢，怎么好久没见到他了？
王盟思索半天说，他走了。
那人问，走了？到哪去了？
王盟说，回到他应该去的地方了。
他已经回到他应该去的地方，那里没有阴谋斗争，没有人心难测，也再没有一个十年。
肆
王盟五十一岁的时候，他还是呆在西泠印社旁的那个古董店里。
吴邪临死前把产业全部洗白，大部分给了黎簇解雨臣，钱给了王胖子和他的爸妈，独独留了这间小古董店给他。
王盟知道，吴邪是希望他代替自己，守好这个古董店。
毕竟这里面，才存着他最初善良温柔的模样。
王盟知道，这个老板虽然总说要扣自己工资，可其实他并没有那么抠门。
他平日里就呆在店里面，喝喝茶玩玩游戏，古董店生意还是那样，不好也不坏。
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原本不得志的一个男人靠写小说红遍中国，比如解雨臣和霍秀秀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比如解小九爷喜欢的俄罗斯方块下架，比如关根的作品在他消失以后再一次让摄影界震惊。
他离去以后，那些专家们才发现了他作品里丰富的内涵，极致的绝望悲凉，于痛苦中飘摇，生出新的希望，哪怕绝对无望也不愿放弃的坚持和挣扎，始终不变的大爱。
整个摄影界为之疯狂，他的作品风靡全国，然而人们打听时却听说，这个摄影方面的天才去世了。
人们惋惜天纵英才，风波慢慢地过去，然而王盟都不在意这些，只是坐在古董店里消磨时光，想想吴邪。时不时去他墓上看看。
一开始他会坐一整天，从日出到日暮，絮絮叨叨的，话怎么也讲不完。
要是老板还在，一准早就跳起来嫌他吵了。
可是吴邪现在不在了。
王盟从早讲到晚，有时候黎簇会来，听他讲一会，眉头皱着皱了很久，眼泪就掉了下来。
然后黎簇会因为盘口中的事情被叫走，清冷的墓地里只剩他一个。
有时候胖子解雨臣霍秀秀他们也会来，他们也渐渐老去，不复昔年意气风发。那时候他会自觉离开，让老板和他兄弟独处。
那个黑瞎子始终没有来，除了下葬的时候，王盟不知道他是在哪儿流浪，还是根本已经消失。
不过那都是些前尘过往了。
上了年纪以后，王盟不再喜欢讲话，只是坐在这儿，沉默地坐着，坐一整天。慢慢看着朝霞铺满整片天空，再看晚霞晕染整片天空。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
偶尔也会想起三十年前的初见，不过都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时间一天天从指缝中流走，有尘埃落入其中，却不变本来的模样。
伍
王盟六十一岁的时候，西泠印社旁的一条街因为某些原因必须拆除，小小的古董店也不能幸免。
王盟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百感交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他把东西收拾好，最后一次细细打量这个小古董店，然后关上了门。
他记得吴邪说过，要一直留着门，等一个人回来，可是如今，怕是做不到了。
王盟拐进旁边的西泠印社，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好好看看西泠印社。
他走进去，看到青瓦白墙在历经风雨飘摇后依然沉默伫立，长叹一声，慢慢走过石板路，慢慢离开。
他又一次来到吴邪墓地，十年来那儿荒芜了不少，里面幽且冷，吴邪的墓碑矗立在那儿，孤零零的，周围什么依靠都没有。
就像他饱受苦难而又倔强飘摇的一生。
王盟走到墓碑前，蹲下身，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第一次见面，吴邪在他面前，眼角眉梢都盛满阳光。他说，
“我叫吴邪。”
【END】
————全文完.落夙完于2015.2.14————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西泠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