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犯》喵陈陈

1、黑桃 楔子

　　醒来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神思回转了好一会儿，他才猜想到，自己此时应该正躺在一间漆黑的卧室里。

　　为什么会推测这是一间卧室，大概是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正平躺着，仰面朝上，双手放置于身体两侧，呼吸平稳而又沉静……

　　眼前的这间屋子，很黑，很静。唯一微弱的光源，来自于一扇田字格的窗户，厚重的窗帘将阳光遮挡得模糊而又遥远，只有窗棂的轮廓隐隐浮现在帘后。

　　节拍器的声音，一下，一下，一下，匀速而毫无感情地敲打着耳畔，让他感觉平静极了——从发梢到脚尖，每个细胞都在松弛的节拍中放松了下来。仿佛正躺在一个异次元的洞穴里，这里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会闯进来。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鼻尖萦绕着一丝袅袅的香气，淡淡的……似乎是一种男式古龙水的味道。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那香气仿佛一缕轻烟，在深入他的潜意识，催他往更黑更深的领域而去。

　　嗯？

　　不对……先等一等。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愣。

　　节拍器？为什么会有节拍器？

　　他恍惚的神智甚至不足以撑起沉重的眼皮，只能微微挑起一条缝，再次看见了那扇窗户，以及，不知从何时起，坐在窗前的一道黑影。

　　那道身影逆着微弱的光线，通体漆黑，从轮廓上看，是个男子。

　　不知为何，尽管看见有人坐在自己身边，他丝毫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从一开始，那道黑影就坐在那里，就应该坐在那里……

　　“你醒了？”一道质地和黑暗几乎相同的声音，沉声问道。

　　他微微有一刻的失神——入耳的这道声音太好听了，不是可以用温柔来勉强概括的。如果声音可以具象化，那么这道声线就是夜色，就是潮汐，就是微风……宛如和这间卧室的黑暗交融在一起，和节拍器的频率相同，仿佛不是一道声线，而是一泻流沙。

　　“嗯。”他情不自禁地回答，就像这回答不是从他思考中得出的，而是从深深的意识河流中流淌出来的。

　　“可我觉得……你还是很困。”那道黑影不容置喙地说道，“把眼睛闭上，再睡一会儿吧。”

　　听见这句话的刹那，一股无可抑制的困意，宛如黑暗里的浪潮一样向他涌来，吞没了他无法动弹的身体。

　　“好。”

　　一切全黑。

　　他重又阖上了双眼。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我。”那声音咬字极慢。

　　“是。”

　　他重新回到了那个异次元的洞穴，在无边无际的漆黑河流里，在无边无际的死寂中，回答道。

　　“上次我们说过了，去年冬天的那个晚上，你去接下了夜班的妻子回家。这件事，你想起来了吗？”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几乎是那道声音吐出这句话的同时，周身纯粹的黑暗倏忽退场，一座座楼房、一条条柏油马路、一道道霓虹灯光……如同电影的转场画面，纷纷涌现的事物组成了一座夜幕下的城市夜景，取代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环绕在他周围。

　　“叮铃叮铃！”等再回过神时，他已经骑在一辆自行车上，行经一个路口，摇了摇车铃。车后座上，他的妻子正环抱住他的腰。画面真实得他能感触到一阵夜风拂过。

　　“我……”他微微打了个磕巴，然后嗫喏道，“我、我记得，我骑车带着我媳妇儿回家……我们家住在老炼钢厂那边儿。”

　　“没错。”那个声音肯定道，接着循循善诱地，像在启发他、引导他，“然后呢？”

　　“然后……”

　　他骑着车，朝路边看去，冬夜割脸的寒风几乎划破他的两颊和手指，他看见路旁一个植被茂盛的地方，冷清无人，只有路灯亮着——是一座公园。

　　“然后……对，没错，我带着我媳妇儿回家，路上路过白鹭湖公园。大半夜的，公园那边没什么人，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几个醉汉。”边说着，他看见路灯下，四五个晃悠的人影，拎着酒瓶，大声叫嚷喧哗，身体东倒西歪，随着他蹬自行车，那群人越来越近。

　　“很好，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可以自己想起来，我全都告诉过你的。”那道声线笃定地说道，字字都在碾压在他纤细而紧绷的神经上，促使他去回忆……

　　发生了什么？

　　对啊，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呢？

　　越来越近了，他甚至能闻见冷冽空气中扑鼻的酒精味，他看见那一群醉汉也纷纷朝他和后座上的妻子看过来了，他们的目光深处仿佛在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叮铃叮铃。”车铃又响了起来，他突然有些畏惧。

　　没错，一定会发生什么的……他知道的！

　　自行车正好驶过那群醉汉眼前，几乎没等他想起来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一幕就遽然发生。

　　那群人突然大笑着，猛地扑了上来，一拉将他后座上的妻子拽了下去，自行车因为这陡然生变的一幕，车把骤然一歪，他无法掌控，妻子又在恐惧之间试图抓住他的腰，让他终于趔趄地随车翻倒在地上，

　　“救命！不要啊！老公，救我！”妻子尖锐的求救声，在翻倒后不停转动的车轮声里，格外刺耳。

　　他立刻从冷硬湿滑的柏油路面上飞快爬起来，看见妻子被两个大汉，一人擒住一只手腕，托在地上，托行着，朝白鹭湖公园的灌木丛深处拉去。

　　“放手！你们给我放开！”他断喝一声，不顾摔倒的疼痛朝那群人冲上去，但双拳难敌四手，他被几个人团团围住，不管怎么反抗，拳脚如同狂风骤雨般砸在他身上。

　　“现在，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那道冷静的声音，在一片狼藉与混乱中再次响起。

　　妻子的尖叫声没有停过，而且越来越凄惨、惊恐，从求救慢慢变成了求饶……透过殴打他的手手脚脚，他看见了——妻子被拉进了黑黢黢的绿化带中，衣裤被尽数撕扯掉，露出两条白花花、明晃晃的双腿……

　　“不，不！”他无法冷静回答黑影的问题，他觉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颤动，几乎碎裂。

　　一个陌生的男子，此时趴在了他妻子的身上。

　　“告诉我，你到底看见了什么？”那道声线却前所未有的冰冷，让他无法抗拒——

　　“我、我看见……我老婆被一个男人压着，他……他把她给糟蹋了！”他悲愤交加地哭喊道。

　　“他是谁？”

　　“不、不……我不知道。”

　　“不对，你是知道的。你看见他的脸了。告诉我，他是谁？”

　　那声音笃定至极，甚至感染到了他，让他也冷静了几分。

　　他看到了吗？

　　没错，他看到了。

　　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夜，他看到了一切。

　　妻子声嘶力竭的哭声萦绕不散，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仍在被两个男人按在地上狠狠殴打，他视线不移地，定定地，朝那黑漆漆的灌木丛里望去。

　　朝那张脸望去。

　　他看见了。

　　伏在妻子赤/裸雪白的身体之上，那个正在猥琐动作着的男人，慢慢地转过了头来——

　　那是一张恶鬼般的笑脸。